天照和吳爺都是眼睛一亮，定定看著我。九爺卻是波瀾不興，擱下茶碗淡然道：“金玉姑娘，石舫底下有幾千口子人吃飯，他們沒有你的智謀，沒有你的雄心，也不能拿一家老小的命陪你玩這個游戲。從今日起，落玉坊就賣給姑娘，和石舫再無任何關系，姑娘如何經營落玉坊是姑娘自己的事。天照，回府。”因為極致的淡，面雖然溫和，卻更顯得一切與己再不相關地疏遠和冷漠。

我不能相信地定定看著他，他卻不再看我一眼，推著椅離開，經過我和吳爺旁時，因為我們正跪在門前，椅過不去。他看著門道：“煩請兩位讓個道。”語聲客氣得冰冷，凍得人的心一寸寸在結冰。

我猛然站起，拉開門急急奔了出去。小風了聲“玉姐姐”，我沒有理會，只是想快快地離開這里，離他遠一些，離這寒冷遠一些。

奔出老遠，忽然想起他要如何下樓，他肯定不愿意別人他的。我咬著牙，猛跺了幾腳，又匆匆往回跑，找會作那個木箱子的人去告訴天照和石風如何下樓。

凡用兵之法，將命于君，合軍聚眾，圮地無舍，衢地合，絕地無留，圍地則謀，死地則戰；途有所不由，軍有所不擊，城有所不攻，地有所不爭，君命有所不。……

我心有所念，停住了筆。為什麼？當日被九爺神態語氣所懾，竟然沒有仔細琢磨他所說的話。按照他的說辭，是因為顧及石舫幾千人，所以不許我生事，可我們托庇于家求的只是生意方便，并不會介朝堂中的權力之爭，甚至要刻意與爭斗疏遠。既然當年飛揚跋扈的竇氏外戚的沒落都沒有讓石舫幾千人人頭落地，我依托于行事謹慎的公主，豈不是更穩妥？只要行事得當，日后頂多又是一個由盛轉衰，難道境況會比現在更差？九爺究竟在想什麼？難道他眉宇間的郁悒不是因為石舫？

聽到推門的聲音，我形未，依舊盯著正在抄錄的《孫子兵法》發呆。

李妍將一壺酒放在我的面前：“你還打算在屋子里悶多久？”

我擱下筆看著道：“紅姑請你來的？”

李妍垂目斟酒：“就是不讓我來，我也要自己來問個明白。你把我們兄妹安置到園子中，總不是讓我們白吃白喝吧？”說著將酒杯推給我，“喝點兒嗎？這個東西會讓你忘記一些愁苦。”

我將酒杯推回給：“只是暫時的麻痹而已，酒醒后一切還要繼續。”

李妍搖搖頭，笑著舉起酒杯一飲而盡：“你不懂它的好，它能讓你不是你，讓你的心變得一無負擔，輕飄飄，雖然只是暫時，可總比沒有好。”

我沒有吭聲，拿起案上的茶杯，抿了一口。李妍一面慢慢啜著酒，一面道：“你有何打算？”

我捧著茶碗，出了會兒神，搖搖頭：“我不知道。我原本是想替石舫扭轉逐步沒落的局面，可突然發現原來沒有人需要我這樣做，只是我自己一相愿。李妍，我是不是做錯了？”

“金玉，如此愚蠢的話你也問得出？人生不管做什麼都如逆水行舟，沒有平穩，也不會允許你原地踏步，如果你不力劃槳，那只能被急流推后。即使落玉坊想守著一份不好不差的生意做，守得住嗎？天香坊咄咄人，背后肯定也有家勢力，石舫的不歌舞坊都被它垮和買走，你甘心有朝一日拜倒于它的腳下嗎？”

我意味深長地笑道：“你到長安日子不長，事倒知道得不。”

李妍面變幻不定，忽握住我的手，盯著我低聲道：“你我之間明人不說暗話，從我猜測到你歌舞意圖時，你也肯定明白我所要的，我需要你助我一臂之力。”

我雖沒有將手，可也沒有回應，只微微笑著道：“即使沒有我的幫助，憑借你的智慧和貌，你也能得到你要的東西。”

李妍看了我一會兒，淺笑著放開我的手，端起酒一仰脖子又是一杯。的臉頰帶著酒暈，泛出桃花般的艷，真正麗無雙。的秋水雙瞳卻沒有往日的波瀲滟，只是一潭沉寂。韶華如花，容貌傾國，可卻不展，愁思滿腹。

方茹的聲音：“玉娘，我可以進來嗎？”語氣是征詢我的意思，行卻毫沒有這個意思，話音剛落，方茹已經推門而進。

我嘆道：“紅姑還找了多說客？”

沒想到紅姑在外笑道：“煩到你在屋子里待不下去為止。”

我道：“你進來，索大家坐在一起把事說清楚。”

李妍在方茹進門的剎那已經戴上面紗，低頭靜靜地坐在角落。方茹和紅姑并肩坐在我對面。我一面收起案上的竹簡，一面道：“紅姑，吳爺應該和你說了，石舫已經不要我們了。”

紅姑笑嘻嘻地道：“不知道我這麼說，你會不會惱，反正這話我是不敢當著吳爺面說的。吳爺掌管的歌舞坊，石舫這次全都放手了，說是為了籌集銀錢做什麼藥草生意，只要在一定時間夠錢，就都可以各自經營，也允許外人購買，但會對原屬于石舫的人優惠。吳爺如今一副好像已經家破人亡的頹敗樣子，人整日在家待著。可我聽了此事可開心著呢！沒有石舫束手束腳，我們不是正好干什麼就干什麼嗎？”

全放手了？我低頭未語，紅姑等了好一會兒，見我沒有半點兒靜，手推了我一下道：“玉娘，你怎麼了？”

我反應過來，忙搖了搖頭，想了想道：“你們愿意跟著我，我很激，但你們有沒有想過我會帶你們到什麼地方

？前面是什麼？就拿這次的歌舞來說，一個不好也許就會激怒天家，禍患非同一般。”

紅姑搖頭笑道：“我心里就盤算清楚了一件事，那就是如果真有禍，要砍腦袋，那第一個砍的也是你，我們頂多就是一個稀里糊涂的從犯，但如果有富貴榮華，你卻不會了我們。何況，我看你一沒瘋二沒傻，估計不會把自己的腦袋往刀口下送，所以我放心得很。”

方茹低頭纏繞著手上的帕，等紅姑說完，抬頭看向我，細聲細語地道：“今日孫大人要我陪酒，我不樂意就拒絕了。他雖一肚子氣，卻毫不敢發作，因為他也知道衛大將軍麾下公孫敖將軍、皇后娘娘和衛大將軍的外甥霍大人、史大夫李大人的侄子、李廣將軍的兒子李三郎，都來看過我的歌舞，李三郎賜了我綢，霍大人賞了我錦羅。”

我笑著搖搖頭，看向紅姑。紅姑笑道：“你一直悶在房中看書，我本沒有機會和你說這些事。”

方茹繼續道：“前方有什麼我不知道，但我知道如果不是你，我沒有資格對孫大人說‘不’字。就是園子里的其他姐妹如今實在不愿見的人也都不見，以前勉強自己一是為錢，可我們的歌舞演一日，們只是扮個婢都收不，二是當年不敢輕易得罪客人，可現在園子里來過什麼人，那些客人心里也清楚，紅姑對我們很是維護，反倒是他們不敢輕易得罪我們園子。”

紅姑聽到方茹夸贊，竟頗有些不好意思，趕著給自己倒酒，避開了我們的目。我笑道：“短短幾日，紅姑你可做了不事呀！”紅姑低頭忙著喝茶，好像沒有聽到我的話。

李妍仍舊低頭而坐，仿佛本沒有聽我們在說什麼。我看了一眼，一拍手道：“那我們就繼續，只要我一日不離開長安，我們就努力多賺錢。”

紅姑抬頭道：“要把生意做大，眼前就有一個極好的機會。自你初春掌管歌舞坊到現在，我們的進賬是日日在增，加上我自己多年的積蓄，現在剛夠買下落玉坊。不過，不是每個歌舞坊都能像我們，可以及時籌措一大筆錢，我們只要有錢就可以乘機……”我微點了下頭，示意我明白，口中卻打斷了的話：“各位沒什麼事，就散了吧！我在屋中憋了幾日，想出去走走。”

方茹向我行了個禮，先行離去，紅姑也隨在后出了門。

我起對李妍做了個請的作：“不知人可愿陪鄙人去欣賞一下戶外風？”

李妍優雅地行了個禮道：“雅意難卻，愿往之。”

兩人眼中都帶著笑意，并肩而行。

李妍道：“你晚上可是要去一趟石舫？”

我輕嘆了口氣，沒有回答。

李妍道：“石舫的舫主倒真是一個古怪人，好端端地為什麼不做風險小的歌舞生意，卻去做市面價格波大的藥材生意？舍易求難，你若還關心石舫，倒真是應該去問個清楚。”

我笑著岔開了話題，和談起這時節長安城外哪些地方好玩，商量著我們是否也該去玩。

湖邊的垂柳枝葉繁茂，幾個婢正在湖邊打打鬧鬧地玩著，一個婢隨手折了一大把柳枝，一人分了幾打著水玩。

李妍眼中閃過不悅之，微皺了下眉頭撇開目，對我道：“我先回房了。”

我點了下頭，轉匆匆離去。我因的神，心里忽地一，似乎想起什麼，卻沒有捉住，只得先擱下。

幾個婢看見我，都是一驚，忙扔了柳枝，趕著行禮。我一言未發，走過去把柳枝一撿起，看著們問道：“這柳枝在土中，還能活嗎？”

幾個孩子彼此看著，一個年紀大的回道：“現在已經過了柳的時節，只怕活不了。”

我道：“把這些給花匠試一下吧！仔細照料著，也許能活一兩株。”婢滿臉困地接過，我溫和地說：“如果為了賞花把花摘下供在屋中，或者戴在髻頭，花不會怪你。如果是為了用，把柳條采下編制柳籃，盡其用，柳也愿意。可如果只是為了摘下后扔掉，就不要它們。”

幾個婢本不明白我在說什麼，但至聽懂了，我不高興看見們折柳枝，臉上都現出懼。我無奈地揮了揮手，讓們走，婢們忙一哄而散。們生長在土地沃的中原大地，本不明白綠是多麼寶貴。

我想起了阿爹，想起了西域的漫漫黃，強下各種思緒，心卻變得有些空落，站在岸邊，著湖對面的柳樹發呆。們不明白，們不明白？李妍的生氣，李妍明白？李妍絕不是一個對著落花就灑淚的人。再想著自李妍出現后，我心中對諸多解不開的疑，心中一震，剎那間想到李妍可能的份，我“啊”的一聲了出來。

沒想到后也傳來一聲聲，我立即回。霍去病正立在我后，我這一急轉差點兒撞到他膛上，忙下意識地一個后躍，跳出后才想起，我后是湖水，再想回旋，卻無著力。

霍去病忙手拉我，但我是好法反被好法誤，我躍得太遠，兩人的手還未及，就一錯而過，我跌進了池塘中。

我是跟狼兄學的游水，應該算是“狼刨”吧。這個游水的作絕對和麗優雅、矯若游龍、翩若驚鴻等詞語背道而馳。我往岸邊游，霍去病卻在岸上放聲大笑，笑到后來捂著肚子差點兒癱倒在地上：“你可真是被狼養大的，這個姿勢，這個姿勢，哈哈哈……你就差把張著，舌頭出來了……”他的話語全淹沒在了笑聲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