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漠謠》第18章 驚遇(1)
屋外烏云布,雷聲轟轟,雨落如注,屋巨燭高照,三人圍案而坐。
我肅容看著李妍:“我前幾日已經去見過公主,從今日起,你要用最短的時間做完我要求的事。”
李妍微頷一下首:“愿聞其詳。”
我指著左邊的書架:“這邊是《孫子兵法》,全文共七千四百七十六字,分為始計、作戰、謀攻、軍形、兵勢、虛實、軍爭、九變、行軍、地形、九地、火攻、用間,共十三篇,我要你爛記于心。今日我們所做的就是‘始計’,你的戰場在庭院重重的宮廷中,你要和皇帝斗,要和其他人斗,這是一場沒有煙塵的戰爭,但兇險不亞于國與國間的爭斗。陛下十六歲登基,今年三十六歲,正是一個男子一切到達頂峰的年紀,文才武功都不弱,行事出人意料,時而冷酷無,時而細膩多。他的母親王太后在嫁給先帝前已經與金氏育有一,連太后自己都不愿多提,陛下聽說后卻親自找尋自己同母異父的半姐,不理會大臣的非議,賞賜封號。”
李妍定定看著書架上的一冊冊竹簡,半晌后,緩慢而堅定地點了下頭:“皇帝既是我要征服的敵人,又是我唯一可以依靠的盟友,我們是男間的心戰。我從沒有與男子親昵相的經驗,而他已經閱過千帆,這場心戰中,我若失了自己的心,我就已經輸了,是嗎?”
我輕嘆口氣,指向右邊的書架:“這是《黃帝經》、《素真經》、《十問》、《合方》、《天下至道談》。”
李妍有些詫異:“《黃帝經》好像是醫家典籍,其余都沒聽過,我還要學醫?”
我道:“衰日則是去時,我們沒有辦法抗拒衰老,但可以盡量延緩它的到來。《黃帝經》中細致地描繪了子的生理,你可以遵其調養自己。不過,更重要的是……”我清了清嗓子,目盯著幾案道:“更重要的是,其余幾部書都是講的……講的是……”一直沉默地坐于一旁的紅姑,微含了笑,替我說道:“講的是‘房中’、‘接之道’。”
我和李妍都臉頰飛紅,李妍盯著席面,低聲問:“小玉,你看了嗎?”
我訥訥地說:“沒有。”想著心又突突跳起來。
書籍本就是稀罕,這些書籍更是無購買。紅姑雖有聽聞,要我去尋這些書籍,卻實際自己也沒有見過,只和我說長安城的王侯貴胄家應有收藏。我想著藏書最全莫過于宮廷,萬般無奈下去找了霍去病。
“麻煩你幫我找些書籍。”我低頭盯著下的席子。
霍去病斜倚在榻上,漫不經心地問:“什麼書?不會又是要兵法書籍吧?”
我把頭埋得更深,聲音小如蚊蠅:“不是。”
霍去病納悶地問:“你今日怎麼了?有什麼事不能痛快說?哼哼唧唧的。”
我深吸了口氣,聲音細細:“是……是和男……男……那個有關的。”
“什麼?”霍去病猛然坐直子,愣愣地看著我。我頭深埋,眼睛盯著席面,一聲不吭,只覺連脖子都滾燙,臉上肯定已是紅霞布。
他忽地側頭笑起來,邊笑邊道:“那個?那個是什麼?我聽不懂你說什麼。你倒是再說得詳細點兒。”
我立即站起走:“不找拉倒!”
他一把抓住我的袖子,笑問:“你是自己看,還是給別人看?”
我不敢回頭看他,背著子,低著頭:“給別人看。”
他笑著說:“這樣的東西就是宮里只怕有些也是孤本,要先找人抄錄,過幾日我給你送過去。你也看看,以后大有好,不懂之,我可以……”他話未說完,我聽到他已答應,一揮手用力拽出袖子,急急離開。
我和李妍都低頭默默坐著,紅姑嘲笑道:“難得看到你們二人的窘態。你們兩個日常行事一個比一個明沉穩,現在卻連完整的話都說不下去。李妍,你這才是剛開始,需要做的事還很多。”
李妍細聲說:“我會看的,多謝紅姑費心。”
紅姑笑著點點頭:“我還去娼館重金請了長安城最擅此的幾個子來給你上課。上課時,我會事先命人用屏風擋開,一是不想讓們知道給誰上課,二是你獨自一人聽時,不必那麼怯,好用心琢磨。”李妍臉紅得直滴出來,輕輕點了下頭。
紅姑看看李妍,看看我,一臉賊笑,似乎極其滿意看到我們的窘迫:“玉兒,不如你和李妍一塊兒學吧!反正遲早用得上。”我側頭瞪向紅姑,紅姑笑道:“我說錯了嗎?難道你以后心里會沒有中意的男子?你們不會……”
紅姑今日誠心戲弄我,再不敢由著說下去,匆匆打斷的話:“紅姑,我還有些話想和李妍私下說。”紅姑忙收了嬉笑,起離去。
我拿出銅鏡擺在李妍面前:“你母親教會你歌舞,教會你如何舉止行麗優雅,但教了你一些東西。你的眼神可以嫵,可以幽怨,可以哀凄,可以悲傷,但不可以冰冷,更不可以有刀鋒之寒。如果你連我都瞞不過,如何去瞞住皇帝?帶著它去田間地頭多走走,去看看鄉野間那些十六七歲的子是什麼樣子,仔細觀察們的眼睛,再看看自己的眼睛。我也不是個正常的十六七歲子,這些都幫不了你,你要自己用心。”
李妍默默想了會兒:“我一定會做到。”
我道:“你母親不許你哭,但從今日起,我要你哭,要你隨時都可以珠淚紛紛落,不但要哭,還要哭得,哭得俏,哭出梨花帶雨、海棠凝。傳聞陛下初把衛子夫帶宮廷時,因當時的陳皇后不依,礙于阿的母親、館陶長公主家族的勢力,陛下一年多沒有召見衛子夫,后來再遇衛子夫,衛子夫哭著求陛下放出宮。我相信,這個故事你應該早就聽過,結果如何,我們現在都知道。眼淚和笑都是你的武,你應該琢磨著如何使用。”
李妍深吸口氣,點點頭。
我默默想了會兒看有無:“大概就是這些,其余的都比較輕松,每日得空時,我們彼此講述一下傳聞中陛下從小到大的故事,雖然你早已悉,但借此你可以再在腦中過一遍,結合正在看的兵法,再仔細琢磨下陛下的脾。”
李妍聽完后,站直子,仔細整好服,向我鄭重地行跪拜大禮。我扶,握住我手:“請讓我行完這個禮,因為將來你會向我行隆重的跪拜禮,唯如此方不辜負你今日的心思。”我回手,坦然了一禮。
剛的金銀花果已經送來,我依照種花師傅的代,把種子種在我新開的小花圃中,明年春天就會出苗。我想等到花開日請你來一同看花,你會來嗎?我是不是該在石府也栽一些呢?你待我是很好的,我的每一個問題你都會仔細回答,我的要求,只要和石舫無關,你也都會滿足。可你究竟把我擱在心中哪里呢?有時候我能覺到你走得越來越近,我正要手,你卻突然一個轉又離我遠去,為什麼?
……
我停住筆,沉思起來,是呀!為什麼?難道我要這麼永遠去試探、猜測他的心思嗎?取出竹箱,將絹帕小心收好后,起出了臥房。
書房,李妍正在燈下看書,我在門口站了半晌,才驚覺,抬頭看向我:“要讓我背書嗎?”我搖搖頭,進屋坐在對面。
我道:“我想請你陪我去問李師傅一件事。”
李妍道:“什麼事?我哥哥的事我都看在眼里,問我一樣的,還比哥哥爽快。”
我手中玩弄著自己的袖:“男子的心思還要男子答,子想出來的不見得投合男子的心,何況你哥哥正好……”我收了話頭,看向李妍,“陪是不陪?”
李妍笑道:“可以懶,為什麼不去?”說完,扔了書站起。我一面鎖門一面說:“等你走后,我把那些東西清理了,就不必如此麻煩了。”李妍的臉又紅起來。
我突然好奇起來,握著的手一邊走,一邊湊到耳邊低聲問:“你究竟學得怎麼樣了?”李妍推開我,只顧快走,我趕了幾步搖了搖的手:“說一說唄!”
李妍低聲道:“你這麼想知道,自己也去聽聽課,不就知道了?”
我著聲音笑起來:“我才不費那工夫呢!我要學就直接學最華的,等你學好了告訴我。”
李妍甩開我的手:“你好沒!連婆家都沒說到,就想這些。被人知道,肯定嫁不出去。”我哼了一聲,沒有搭腔。
兩人靜靜走了會兒,李妍挽起我的手:“你雖不知道自己的
年齡,但估著應該和我差不多,你別老盤算著做生意,自己的終也該好生打算一下。你沒有父母替你籌劃,自己再不心,難道坐等年華老去嗎?石舫舫主我沒見過,但我看你對他很是小心,想來必有不凡之,如果年齡適當,他又沒有娶妻,你不妨……”
我手輕擰了一下的臉頰:“好姑娘,自己要嫁就見不得人逍遙。”
李妍冷哼一聲:“好心沒好報。”
我們進門時,方茹恰好出門,看到我倆,低著頭小聲說:“我來請教李師傅一支曲子。”
我搖頭而笑:“我什麼都沒問,你怎麼就忙著解釋呢?好像有那麼點兒……”李妍暗中擰了一下我的胳膊,對方茹靜靜行禮后,拉著我讓開路,手請方茹先行。
方茹向我微欠下子,疾步離去。我向李妍聳了聳鼻子:“還不是你嫂子呢!完了,有你撐腰,以后我園子中要有個太后了。”
李妍瞪了我一眼:“我哥哥和方茹都是溫和雅致的人,可不是你這樣的地無賴。”
李延年在屋問:“是小妹回來了嗎?”
李妍應道:“是我!大哥,還有玉娘。”
李延年聽聞,立即迎出來。
李延年為我倒了一杯清水,歉然道:“我不飲茶,只喝清水,所以也只能用清水待客。”
李妍嘻嘻笑著說:“大哥,說有事要問你。”
李延年溫和地看著我,靜靜地等我說話。我低著頭,手指無意識地在席面上畫著圓圈:“宮里的人可好應對?”
李延年道:“因是平公主薦去的,大家都對我很有禮。”
我道:“聽說陛下聽過你的琴聲后,大為贊賞。”
李延年淡然一笑:“是賞賜了我一些東西,倒也說不上大為贊賞。”
我道:“你覺得住在這里來回宮廷可方便?”
李延年還未回答,李妍不耐煩地截道:“金玉,你究竟想問什麼?難道還要問我大哥每日吃些什麼?”
李延年看了妹妹一眼,耐心地回道:“來回都有馬車,很方便。”
我端起水,喝了兩口,擱下杯子,抬頭看著李延年:“是這樣的,有個人很斂,也喜歡音樂,有一個子想告訴他自己的心事,可不知道男子心中究竟怎麼想,不敢直接說。李師傅覺得什麼法子才能又表明子的心事,又比較容易讓對方接?”
李延年呆了一下,低頭沉思起來。李妍在一旁抓著哥哥的袖笑起來,一面笑一面肚子,我沒有理會,只是看著李延年。
“金玉,你也太好笑了,你的《孫子兵法》呢?你那一套連篇累牘的理論呢?現在連這點兒事都要問人。原來你只是一個紙上談兵的趙括,我要仔細考慮一下你給我講的那些話究竟能不能用。”
我看向李妍,平靜地說:“我沒有把這視為一場戰爭,因為我一開始就是敞開心的,我沒有設防,我本不怕他進來,我怕的是他不肯進來。沒有冷靜理智,只有一顆心。”
李妍收了笑聲,坐直子看了會兒我,低下頭。李延年側頭若有所思地看著妹妹,一時間屋子里只有沉默。
半晌后,李延年向我抱歉地一笑道:“我是個樂師,只會用音樂傳遞心聲,先秦有一首曲子很好,我聽方……聽人說玉娘學過笛子。”
李延年一邊說著,一邊取笛子出來,吹奏起來,我專注地聽著。李延年吹完后道:“小妹也會吹笛子,雖然不是很好,不過勉強可以教人。你們經常在一起,可以讓教你。”
我笑著點頭,李延年的“不是很好”在一般人耳中應該已是很好。
李妍突然站起,一聲不吭地向外行去。我向李師傅擺了下手,示意他不必跟來,一轉趕著去追李妍。
屋沒有點燈,只有從窗外瀉的一片皎潔月。李妍面朝窗外,立在那片月中,背影一如天上獨自寂寞著的皓月,雖有玉神雪魄姿,卻是清冷孤單影。
我站在門口:“你若想反悔現在還來得及,大不了就是得罪公主,但我會設法化解。”
一不地站著,聲說:“我很羨慕你,你活得那麼自由,可以做自己想做的事,追尋自己想要的快樂。”
我截道:“你正在做的也是你想要做的事,沒有人強迫你。”
李妍道:“可我自己在強迫自己。金玉,你現在不懂,我也希你永遠都不用明白一個人強迫自己的覺。”
我找不到可以寬的話,沉默了會兒說:“你今天早點兒歇息吧!明天一切還要繼續。”說完轉慢慢向回走,心正低沉,在半空盤旋的小淘沖下來落在我的肩頭。我看到它上縛著的絹條,一下開心起來,急急向屋子跑去。
公主在侍的攙扶下,邊行邊問:“你早晨問公主府可有竹林,求本宮準你使用府中竹林,為何要特意在此?”
“兩個原因,一是人就和花一樣,風姿各異,有如牡丹富麗華貴者,有如秋淡雅可人者,也有如海棠憨人者,不同的花有不同的賞法,唯如此才能把每種花獨特的看到極。二是世人都會有先為主的想法,覺得其弱可憐,以后不免總存了憐惜之心,覺得其仙姿靈秀,也會暗生尊敬。所以初次相見很重要,既然有天時地利可以借助,當然不可浪費。”當時,初聽紅姑此番道理,我和李妍都很驚嘆,也終于明白那些公子爺為何放著家中的妻妾不理,卻日日流連于歌舞坊、娼坊,這些狐手段一般子的確難以想到。
話說著,已經可以看到竹林。
恰好日落時分,西邊天空浮著層層紅云,暖意融融,越往東紅漸輕,漸重的清冷藍天下,夕中的竹林泛著點點紅暈,暈中依舊是郁郁蔥蔥的綠。
李妍背對我們,人倚修竹,亭亭而立。
公主盯著背影看了半晌后,方低聲問:“是你讓如此的?”
“不是,民只是讓在竹林等候,并未作任何吩咐,甚至沒有讓知道公主要在此見。凡事不可不備,但過于刻意卻又落了下乘。”
公主輕嘆一聲:“一個背影竟然讓人浮想聯翩,想看的容貌,可又怕失,的容貌萬萬不可辜負的姿,此種忐忑心態的確不是在屋召見能有的。”
我微微笑著沒有說話,公主又看了一會兒,擺手示意侍都留在原地,放緩腳步向竹林行去。腳步聲終于驚了李妍,李妍霍然轉頭,邊帶著一笑意,一手指著落日剛說話,看清來人,一驚后立即明白,向公主跪下。
公主立即道:“起來說話。”李妍仍是磕了一個頭后方站起。
如修竹,青曳地,只用一支碧玉簪綰住一頭青,除此外再無其他首飾。公主又細細看了李妍一眼,笑著側頭看向我:“是玉,而且是絕世玉‘和氏璧’。本宮方才竟然被容所懾,心中極其不愿下跪。”
我看向李妍,我所能做的都已經做了,從此后一切就要靠你自己。李妍與我眼相接,各自沒有變化地移開視線。
去時馬車中是兩人,回時馬車中只余一人,剛進園子,李廣利就快跑著迎上來:“公主可中意妹妹?”我點了下頭,他立即喜悅地揮舞著拳頭,歡呼了一聲。
李延年依舊站在樹下,似乎從送我們走就沒有過。天已黑,看不清楚他的神,只看到他一見我點頭,猛然一轉朝樹上狠狠砸了一拳。李廣利驚聲道:“大哥!”方茹不知道從什麼地方冒出來,想要走近,卻又遲疑著立在原地。
李延年手上已被刺破皮,細小的珠滲出。我向方茹招手示意過來,對李廣利道:“你先回去。”李廣利看著哥哥,試探地又了聲,只見李延年站著紋不,只得一步一回頭地慢慢離開。
方茹臉帶紅暈,用絹帕替李延年吸干,一點點把附在上面的木屑吹掉。李延年看著我說:“也許我這一生最后悔的事就是來落玉坊。”
我看著方茹,說道:“不全是壞事吧?”
李延年目和地在方茹臉上一轉,落到我臉上時又變回冰冷:“雖然小妹說這是想要的,是自己的主意,可我仍舊無法不厭惡你,你真讓我失,你就如此貪慕榮華富貴?不惜犧牲另一個子的一生去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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