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漠謠》第22章 心曲(2)
他道:“生意忙也要先照顧好自己的子,天寒地凍的人家都捂了一件又一件,你看看你穿的什麼?難怪你不是嗓子疼、頭疼,就是肩膀疼。”
我低頭轉著胡桌上的酒杯,抿而笑,心中著一竊喜。
石雨在門外了聲“九爺”后,托著個大托盤進來,上面放著兩個扣了蓋子的大海碗。他朝我咧笑了下,在我和九爺面前各自擺了一個海碗。
我掀開蓋子,熱騰騰的白霧氣和撲鼻的香氣一塊兒飄了起來,我納悶地笑問:“大過年的,難道就招呼我吃一碗羊湯煮餅?”
九爺微笑不語,只是示意我嘗嘗是否好吃。碗中的餅白如脂,上面漂著綠的蔥花,一見就胃口大開。我喝了一口濃湯,驚喜地瞇起了眼睛:“這滋味和平日吃的不一樣。”
九爺還未開口,石雨快地說:“當然不一樣了,姑娘上次隨口說了句長安城的羊不好吃,九爺就惦記上了。羊可是敕勒川的活羊,為了讓姑娘清晨喝上最鮮的湯,九爺昨兒晚上可一宿都沒睡踏實,還有這餅子是……”
“石雨!”九爺視線掃向石雨,石雨朝我眨眨眼睛,用形無聲地說了句:“你可要用心品。”一溜煙地跑出了屋子。
我看著九爺,有些不敢相信地問:“這碗羊湯煮餅是你親手做的?”
九爺平靜地說:“金銀珠玉你又不在乎,只是想用這碗羊湯煮餅恭賀你的生辰,祝你福壽雙全。”
我低聲道:“今日又不是我的生辰。”
他溫和地說:“每個人都應該有這個特別的日子,你既然不知道自己的生日,那就用這個日子吧!去年的今天我們重逢在此,是個吉利日子,又是一年的第一天,以后每年過生日時,千家萬戶都與你同樂。”
我聲音哽在嚨里,一句話都說不出來,只是撈起湯餅吃起來,他在一旁靜靜陪著我吃。
羊湯的滋味香,喝到肚里,全都暖洋洋的,連心都暖和起來。
吃完羊湯煮餅,兩人一面慢慢飲著酒,一面有一句沒一句地說著話。我酒量很差,不敢多喝,可又舍不得不喝,只得一點點地啜著,我喜歡兩人舉杯而飲的微醺覺,溫馨的,喜悅的。
冬日的天黑得早,剛過了申時,屋已經暗起來,九爺點燃了火燭。我心里明白我該告辭,可又磨蹭著不肯離去,心里幾番猶豫,最后鼓起勇氣,裝作不經意地笑說:“我最近新學了首曲子,吹得比以前好聽。”
九爺含笑說:“你還有空學曲子,看來也沒有我想的那麼忙,是什麼曲子?”
我穩著聲音:“我吹給你聽,看知道不知道。”
他取了玉笛出來,又用干凈的絹帕拭一遍,笑著遞給我。我低著頭,不敢看他一眼,握著玉笛的手輕輕抖,在袖中好一會兒,方把笛子湊到邊。
今夕何夕兮,搴舟中流。
今日何日兮,得與王子同舟。
蒙被好兮,不訾詬恥。
心幾煩而不絕兮,得知王子。
山有木兮木有枝,
心悅君兮君不知。
已經練了千百遍的曲子,此時吹來,卻是時不時地帶著音。吹完后,我頭仍舊低著,握著笛子,一不地坐著,唯恐自己的一個細微舉都會打碎一些什麼。
寂靜,死一般地寂靜,靜得空氣都膠凝在一起,火燭的都不再跳,似乎越變越暗。
“聽著陌生,曲子倒是不錯,可你吹得不好,天快全黑了,你回去吧!”九爺清清淡淡,水波不興地說。
咔嚓一聲,還未覺得痛,心上已經有了道道裂紋,半晌后,疼痛才沿著縱橫的裂紋縷縷地漫全,疼得子微微地。抬頭看向他,他與我眼一,瞳孔似乎驟然一,立即移開了視線。我固執地盯著他,他卻只是專注地凝視著陶瓶中的白梅,我眼中的“為什麼”和傷心,他似乎全都看不見。
他不會再理你,離開吧!至一切還未完全揭破,還可以貌似有尊嚴地離去。心中一個聲音細細地勸著,可另一邊仍不死心,總覺得他會再抬頭看我一眼。
很久后,我默默站起,向外走去,到門口手拉門時,方發覺手中還地握著玉笛,太過用力,指甲進手心,滲出些許,浸染到玉笛上,點點驚心地殷紅。
我轉將玉笛輕輕擱在胡桌上,一步一步地出了門。
半黑中,我不辨方向地走著,是否回落玉坊,我本沒有想起。腦子中只雷鳴一般的聲音,反反復復:“聽著陌生,曲子倒是不錯,可你吹得不好。”
為什麼?為什麼?他對我一點兒好都沒有嗎?可他為何又對我這麼好?為何我晚歸時,會在燈下等我?為什麼我每一個小病都惦記著,都仔細開了方子給我,時時叮囑?為什麼會溫和疼惜地和我說話?為什麼給我過生日?為什麼?太多的為什麼,讓我的腦袋疼得似乎要炸裂。
新年時節,戶戶門前都掛著巨大的紅燈籠,溫暖的紅映暈在街道上,空氣中飄著濃郁的香味,一切都是溫馨甜,抬眼手一掬就是滿手家的幸福,可低頭只有自己的影子相隨,隨著燈忽強忽弱,瑟瑟晃。
幾個貪玩的孩正在路口點竹玩,竹子在火里發出陣陣的噼啪聲。孩子們嘻嘻笑著,半捂著耳朵躲在遠,等著那幾聲驚天地的炸響。
我直直從火旁走過,恰巧竹火開,一聲巨響后,幾點火星落在我的上,微風一吹,迅速燃起。孩一看闖了禍,嚷了幾聲一哄而散。我低頭看著裾上的火越燒越大,呆了一瞬,才猛然反應過來究竟怎麼回事,急下忙用手去拍,火勢卻是止也止不住,正急得想索躺到地上打滾滅掉火,一件錦鼠皮氅撲打在上,三兩下已經撲滅了火。
“手傷著了嗎?”霍去病問。我搖搖頭,把左手到了后。
霍去病抖了抖手上的大氅,嘆道:“可惜了,前幾日剛從陛下那得來的,今日
才上。”
我本想說賠他一件,一聽是皇帝賞賜,又閉上了。他看了我兩眼,把大氅披在我上:“雖說不好了,可比你這大小窟窿的子還是好很多。”
我攏了攏大氅:“你怎麼在街上?”
他道:“剛去給公主和舅父拜年回來。你怎麼一個人在街上,看樣子還逛了很長時間,頭發梢都結了霜。”說著用手替我輕拍了幾下鬢角發梢,細心地把冰霜拍去。
我沒有回答,轉頭四打量,看究竟在何方,竟然稀里糊涂轉了小半個長安城。他細看了我一會兒:“大過年的,怎麼一副喪氣樣子?跟我來!”
我還沒來得及出聲反對,他已經強拽著我跳上馬車,我的力氣都已在剛才用完,此時只覺一切都無所謂,默默地任由他安置我。
他見我一聲不吭,也沉默地坐著,只聽到車轱轆軋著地面“吱扭”的聲音。
半晌后,他道:“我知道你吹的是什麼曲子了,我隨口哼了幾句被陛下無意聽見,打趣地問我哪個子向我唱了《越人歌》,我還稀里糊涂地問陛下:‘為什麼不能是男子唱的?’”
我向他扯了扯角,勉強了一笑。
“楚越相近,但言語不通,楚國鄂君乘舟經過越國,河上劃舟的越見之傾心,奈何語言不能說,遂唱了這首歌。鄂君聽懂了曲意,明白了越的心意,笑著把帶回家。”霍去病娓娓講述著這段發生在一百多年前的故事。
因為麗的相遇與結局,也許很多子都會效仿越,試圖抓住自己的幸福,可不是每一個人都會得償心愿。我不愿再聽這個故事,打斷他的話:“你要帶我去哪里?”
他靜靜地盯了我一會兒,忽地一個燦如朝的笑容:“帶你去聽聽男兒的歌聲。”
霍去病竟然帶著我長驅直建章營騎的軍營。當今皇帝劉徹登基之初,選隴西、天水、安定、北地、上郡、西河等六郡出良家的年護衛建章宮,稱建章營騎。當時朝政還把持在竇太后手中,劉徹雖有掃匈奴之志,但在連命都無法保障的況下,只能做起了沉溺于逸樂的紈绔年,常命建章營騎分兩隊,扮作匈奴和大漢相互廝殺練,看似一幫年的游戲取樂,卻正是這支游戲隊伍,經過劉徹多年的苦心經營,變大漢朝軍隊的銳所在。
雖然是過年,可軍營仍舊一片肅殺之氣,直到轉到休息的營房才有了幾分新年的氣象。門大開著,巨大的膏燭照得屋子亮,炭火燒得通紅,上面正烤著,酒的香氣混在一起,惹得人食指大。
霍去病自小出軍營,屋圍爐而坐的眾人顯然和他極是稔,看到霍去病都笑著站起來。一個錦男子笑道:“鼻子倒是好,新鮮的鹿剛烤好,你就來了。”我聞聲去,認出是李敢。
霍去病沒有答話,帶著我徑直坐到了眾人讓出的位置上,大家看到我都沒有任何奇怪的神,仿佛我來得天經地義,或者該說任何事發生在霍去病上都很正常。一個年在我和霍去病面前各擺了一個碗,二話不說,嘩嘩地倒滿酒。
霍去病也是一言不發,端起酒向眾人敬了一下,仰起脖子就灌下去。大家笑起來,李敢笑道:“你倒是不啰唆,知道晚了就要罰酒。”說著又給他斟了一碗,霍去病轉眼間已經喝下三碗酒。
眾人目看向我,在炭火映照下,大家的臉上都泛著健康的紅,眼睛是年輕純凈、坦然熱烈的,如火般燃燒著,不知道是炭火,還是他們的眼睛。我竟覺得自己的心一熱,深吸了口氣,笑著端起碗,學著霍去病的樣子向眾人敬了下,閉著眼睛,一口氣灌下去。
一碗酒下肚,眾人鼓掌大笑,轟然好。我抹了把角的酒漬,把碗放在案上。第二碗酒注滿,我剛要手拿,霍去病端起來,淡淡道:“是我帶來的人,剩下兩碗算我頭上。”說著已經喝起來。
李敢看著我,含笑道:“看的樣子不像會喝酒,竟肯舍命陪君子,拼卻醉紅,難得!在下李敢。”說著向我一抱拳,我怔了一瞬后,方沉默地向他一欠子。
李敢和霍去病的關系顯然很不錯。霍去病在眾人面前時很說話,常常都是一臉倨傲冷漠,一般人不愿輕易自找沒趣,也都與他保持一定距離。可李敢與霍去病一暖一冷,倒是相得怡然自得。
李敢又給霍去病倒滿一碗酒,也給自己滿上,陪著霍去病飲了一碗。又用尖刀劃了鹿,放在我和霍去病面前,霍去病用刀扎了一塊,遞給我,低聲道:“吃些一下酒氣。”
其他人此時已經或坐或站,撕著鹿吃起來,有的直接用手扯下就吃,有的文雅點兒,用刀劃著吃,還有忙著劃拳的,吆五喝六,吆喝聲大得直把人耳朵震破。
我的酒氣開始上頭,眼睛花了起來,只知道霍去病遞給我一塊,我就吃一塊,直接用手抓著送到里,隨手把油膩在他的大氅上。
醉眼蒙眬中,似乎聽到這些年男兒敲著幾案高歌,我也扯著嚨跟著他們喊:
日月,河山壯
狼煙陣陣起邊疆
軀,英雄膽
將士鑄鐵銅墻
鐵弓冷,猶熱
勇殺敵保家鄉
好男兒,莫退讓
馬踏匈奴漢風揚
漢風揚……
大喊大中,我心中的悲傷愁苦似乎隨著喊從心中發泄出許,我也第一次約略明白了幾分年男兒的豪壯志、激昂熱。
第二日早上,我著醒來。紅姑端著一碗醒酒湯,嘀咕道:“往日不喜飲酒的人,一喝卻喝這個樣子。”
我捧著自己的腦袋,還是覺得重如千斤。紅姑搖搖頭,拿勺子一勺一勺地喂我喝,我喝了幾口后問:“我是怎麼回來的?”
紅姑邊帶著一古怪的笑,地睨著我:“醉得和攤爛泥一樣,能怎麼回來?霍送到門口,我想人背你回屋,霍卻直接抱著你進了屋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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