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漠謠》第23章 心曲(3)

我“啊”了一聲,頭越發重起來。紅姑滿臉幸災樂禍:“還有更讓你頭疼的呢!”

我無力地著:“什麼?”

紅姑道:“霍要走,你卻死死抓住人家袖子不讓走,嚷嚷著讓他說清楚,你說得顛三倒四,我也沒怎麼聽懂,反正大概意思好像是‘為什麼要對我那麼好?你可不可以對我壞一些?你對我壞一些,也許我就可以不那麼難過’。弄得霍坐在榻邊一直陪著你,哄著你,直等你睡著才離去。”

我慘一聲,直地跌回榻上,我究竟還胡說八道了多

漸漸想起自己的荒唐之態,一幕幕從心中似清晰似模糊地掠過。我哀哀苦嘆,真正醉酒,以后再不可一熱就意氣用事。

著裹著白羅的左手道:“我記得這是你替我包的。”

紅姑點頭道:“是我包的,不過霍在一旁看著,還督促著我把你的指甲全剪了,寒著臉嘀咕了句‘省得不掐別人就掐自己’。可憐我花在你指甲上的一番心,但看到霍的臉,卻不敢有毫廢話。”我忙舉起另外一只手,果然指甲都變得禿禿的。我哀嘆著把手覆在臉上,昨夜的景浮現在眼前……

“怎麼沒人唱歌了?”我趴在馬車窗上大口吸著冷風。

霍去病把我拽進馬車,一臉無奈:“怎麼酒量這麼差?酒品也這麼差?”

我笑著掙開他的手,朝著車窗外高聲大唱:“鐵弓冷,猶熱,勇殺敵保家鄉……好男兒,莫退讓,馬踏匈奴漢風揚……”

他又把我揪回了馬車:“剛喝完酒,再吹冷風,明天頭疼不要埋怨我。”

我要推開他,他忙拽住我的手,恰好到先前的傷口,我齜牙咧地吸氣,他握著我的手細看:“這是怎麼了?難道又和人袖子里面打架了?”

我嘻嘻笑著說:“是我自己掐的。”

他輕聲問:“疼嗎?”

我搖搖頭,指著自己的心口,癟著,似哭似笑地說:“這里好痛。”

他面容沉靜,不發一言,眼中卻帶了一分痛楚,定定地凝視著我,看得已經醉得稀里糊涂的我也難起來,竟然不敢再看他,匆匆移開視線。

紅姑笑得和了油的老鼠一樣,揪著我的服,把我拽起來:“不要再胡思想了,喝完醒酒湯,吃些小米粥,再讓婢服侍著你泡個熱水澡,就不會那麼難了。”

小謙和小淘現在喜歡上吃蛋黃。小謙還好,雖然想吃,也只是在我喂食的時候“咕咕”幾聲;小淘就很是潑皮,我走到哪里,它跟到哪里,在我邊繞來繞去,和我大玩“步步驚心”的游戲。我在“踩死它”還是“胖死它”之間猶豫之后,決定讓它慢自殺。這個決定害得我也天天陪著它們吃蛋:它們吃蛋黃,我吃蛋白。

我時不時就會看著小謙和小淘發呆,我盡力想忘記九爺的話,那句“曲子倒是不錯,可你吹得不好”每從心頭掠過一遍,心就如被利刃劃過般地疼。我們已經一個多月沒有任何聯系,有時候我會想,難道我們從此后就再無關系了?

低垂時,我倚在窗口看點點星,小謙和小淘在黑夜中刺眼的白時刻提醒著我,今晚的夜和以前是不同的。我暗自問自己,我是否做錯了?我也許本不應該吹那首曲子,否則我們之間至還有夜晚的白鴿傳信。我太貪心,想要更多,可我無法不貪心。

清晨剛從水缸中汲了水,一轉卻無意中掃到窗下去年秋天開的一小片花圃中的幾點綠。我一驚下大喜,喜未上眉頭,心里又有幾哀傷。

走到花圃旁蹲下細看,這些鴛鴦藤似乎是一夜間就冒了出來,細小的葉瓣還著地面,看著纖弱,可它們是穿破了厚重的泥土才見到。從去年秋天,它們就在黑暗的泥土里掙扎,從秋天到冬天,從冬天到春天,一百多個日日夜夜,不知道頭頂究竟多厚的泥土,它們是否懷疑過自己真的能見到嗎?

我輕輕了下它們的葉子,心忽地振起來,催心硯去找花匠幫我扎一個竹篾筐子,罩在鴛鴦藤的芽上,好擋住小謙和小淘。它們還太弱小,不得小淘的摧殘。

晚上,我在石府圍墻外徘徊良久,卻始終不敢躍上墻頭。我一直以為自己是一個有勇氣的人,現在才明白人對真正在乎和看重的事,只有患得患失,勇氣似乎離得很遠。

想進不敢進,走又舍不得,百般無奈下,我心中一跳上別家的屋頂,立在最高,遙遙著竹館的方向,沉沉夜中,燈約可見,你在燈下做什麼?

這是一個沒有月亮的夜晚,只三兩顆微弱的星星忽明忽滅。黑如墨的夜中,整個長安城都在沉睡,可他卻還沒有睡。我獨自站在高,夜風吹得袍颯颯作響,有冷意,可那盞溫暖的燈卻遙不可及。

那燈一直亮著,我就一直著,不知道癡站了多久,傳來幾聲鳴,方驚覺天已要亮,我的心驀然酸起來,不是為自己。一盞孤燈,一個漫漫長夜,獨自一人,你又是為何長夜不能眠?你究竟為什麼守著寂寞孤清?

街上就要有早起的行人,我不敢再逗留,匆匆躍下屋頂,未行幾步,腳步一頓,瞬時呆在當地,霍去病正站在街道當中。

暗淡的晨曦下,他微仰頭,一地凝著我站了一夜的屋頂,清冷的晨風吹過,他的袍袖角也似仍帶著幾分夜的寒意。

他在此站了多久?

他低頭看向我,深黑雙瞳中喜怒難辨,似乎沒有任何,即使隔著千山萬水,依舊躲不開那樣專注的視線。我的心一窒,不敢與他對視,倉促地移開視線。兩人遙遙立著,他不語,我不,一徑地沉默。

路上偶有經過的行人他又我,滿面好奇,卻因為霍去病氣宇不凡,又都不敢多看,只得快步走過。由弱變強,明亮地灑滿一地,他忽地笑起來,似乎笑得很是暢快:“風立通宵,所為何事?”

一下,卻嗓子發,難以回答他的問題,驀然拔腳從他面前匆匆跑過,不敢回頭,也不能回頭。

下,硯臺中的墨又已變稠,可我仍舊找不到一句可以落筆的話。

我該說什麼?從白日想到晚上,竟然還是一無所得,最后一咬牙,提筆寫道:

我陪小謙和小淘一塊兒吃蛋,吃得多了,好像有些食,吃不下飯。我不喜吃藥,你可有法子?

寫完后不敢再想,怕一想就勇氣全消,會把絹條燒掉。急急把絹條綁在小謙腳上,吹了竹哨讓它去石府。

小謙走后,我坐臥難安,從屋走到院中,又從院中走回屋,最后索打起燈籠蹲在小花圃前仔細看著鴛鴦藤。它們長得真是快,昨日早晨還在地面上,現在已經高出地面小半指的距離。是不是像它們一樣足夠努力,我也終有一日,肯定能見到?他會給我回信嗎?會?不會?

頭頂傳來鳥兒拍翅膀的聲音,我立即跳起,小謙一個漂亮的俯沖落在我平舉的胳膊上。我一時不敢去看小謙的腳,閉了會兒眼睛,才緩緩睜眼看去。不是我送出的絹條!一瞬間,心里又是酸楚又是高興。解下絹條,進屋趴在燈下細看:

山楂去核,山藥適量,命廚子將山楂和山藥蒸薄餅,若喜甜可滴數滴蜂,每日適量食用。平日煮茶時可加些許陳皮,既可消食又對嚨好。

我裝作什麼都沒有發生過,他也裝作什麼都沒有發生過,我們繞了一個圈子,似乎又繞回了原地。

我盯著絹條看了半晌,想努力看出這平淡得就像一個大夫開給病人的方子中可有些許的流,一字字讀了一遍“若喜甜可滴數滴蜂……既可消食又對嚨好”。心里輕嘆口氣,隔了這麼久,你還記得我去年曾說的嗓子疼,也記得我說過討厭苦味,只是那總是著事不關己的疏離。

仲春的明亮慷慨,毫不吝嗇地傾注在鴛鴦藤上。線落在已深的老葉上,如魚水,漣漪剛起蹤影已無,激不起任何變化。剛生出的新葉在下變得薄如蟬翼、脈絡清晰。與影,明與暗,老與新,和諧與不和諧,譜出半架藤纏蔓糾、葉綠枝繁。

“你何時種了這麼一片藤蔓?”霍去病在我后問。語氣輕快,好似我們沒有那一場夜中的風立通宵。

將近一個月未見,忽然聽到他的聲音,一時有些恍惚,心中出幾分歡欣。子不敢,依舊看著鴛鴦藤,裝作什麼都沒有發生過地說:“你下次能否不要這麼不聲不響地站在我后?”

他走到我旁,了下藤條:“連你都不能察覺,看來本人武藝確是不錯。這什麼?開花嗎?”

我道:“金銀花,不但開花,而且很麗,夏天才開,現在還不到季節。”

他在我旁靜靜地站了會兒,忽地問:“你想回西域嗎?”

他的問題問得古怪,我想了一會兒才約略明白:“你要出征了?”

“是,只要陛下準可,不過應該八九不離十。”

“對了,我還忘了給你道喜,聽說你被陛下封為天子侍中了。”我邊想邊說。

他自嘲道:“這有什麼喜可道?難道你沒有聽到別的話嗎?無知豎子,不過是靠著姨母娘舅而已。”

我抿而笑:“我沒有聽到,我只聽我愿意聽的,你今年多大?”

霍去病眉一挑,似笑非笑地說:“你問我年齡做什麼?本人年方十八,正當年,相貌堂堂,尚未婚配,家中有田有地,婢奴仆也不,嫁給我倒是個不錯的主意。”

我瞪了他一眼:“年就居高位的確惹人嫉妒,何況你現在……”我吐吐舌頭,沒有再說。

霍去病冷哼一聲:“我會讓他們無話可說。”

我笑起來。今年春天,皇帝派遣衛青大將軍率軍與匈奴打了一仗,前兩日衛大將軍才勝利而歸。看來,霍去病再也無法忍在長安城做一個清閑的王侯貴戚,也想學舅舅,展翅高翔,搏擊于長空。

我道:“你上次不是已經把西域的地貌氣候都悉了一遍嗎?你的準備工夫做得很充足,何況軍中肯定有悉西域和匈奴的人做探子和向導,我不見得能起什麼作用。”

他靜靜地看了我一會兒,嘻嘻笑著向我拱拱手:“這麼多日,明里暗里都是鄙夷聲,終于除了陛下,又聽到一個贊我的。再悉草原大漠的向導和你一比都差了一截,匈奴常年游牧,論對草原大漠的悉是漢朝軍士難及的。”

著鴛鴦藤架說:“我目前不想回去。”

他手扶著鴛鴦藤架:“那就算了。”

我道:“有件事想拜托你,如果大軍過樓蘭時征用當地人做向導,請善待他們。”

他若有所思地看了我一眼:“別人的事我懶得管,在我手下的,只要他們不生異心,我不會刻薄他們。”

我向他屈行了一禮:“多謝。”

他道:“今日起,我應該再沒時間來看你,你若有什麼事要找我,可以直接去我府上找陳管家,你也認識的,就是在西域時見過的陳叔,他自會派人告知我。”

我點了下頭,昂首看著他:“等你得勝而歸,得了陛下賞賜,可要請我在一品居大吃一頓。”

他神驕矜,不屑地道:“你現在就可以去訂酒席了,省得一些稀罕他們到時備辦不齊全。”

我笑著搖頭:“好!明日我就去一品居。”

他也笑起來,笑聲中,大步向外行去,臨到門口忽地回問:“我出征時,你會來相送嗎?”

我笑著反問:“我算什麼人?豈能有地方給我站?”

他凝視著我未說話,我沉默了一會兒:“什麼時候出發?”

他微了一笑意:“再過月余。”

我笑說:“那我們一個月后見。”

他微頷下首,快步而去。春日明麗的下,青松般的影漸行漸遠。在他后,一地燦爛的熱熱鬧鬧地笑著。

鴛鴦藤翠綠的葉兒在微風中歡愉地輕,我微瞇雙眼看向湛藍的天空。人間三月天,樹正綠,花正紅,而我們正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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