昨夜的雪下得綿綿,今早起來，整個京城都陷了沉靜，路兩側的一眾門鋪隻寥寥幾人,雪地間，偶爾會發現幾道車轍印和腳印。

弘王府,賜婚的旨意剛剛宣完。

陳公公輕手輕腳地卷起聖旨，笑瞇瞇地看了眼跪在不遠那位韶瑰麗的子,而後朝弘王爺彎了彎腰,尖著嗓子道：“陛下宅心仁厚,把軍統領司馬炎許配給了王爺您的，司馬大統領是個了不起的人，年紀輕輕就得了陛下賞識，被委以重任，頂頂威風的一個人，有這樣的如意郎君,不知被多姑娘們羨慕呢,曦禾郡主可真是好福氣，王爺兒雙全,如今又多了個婿孝敬,以後倒是能清福了。”

弘王爺笑道：“那本王就替小多謝陛下的厚了，陳公公，瞧這地上的積雪，多深吶,雪路不好走,這又恰好到了晌午，公公不如留下來用一頓午膳？我們王府的飯菜，不說味道天下無雙,但油水足，頗為味可口……”

因經商的緣故，這些年弘王爺賺得盆滿缽滿，逐漸了整個宗族中最為奢貴的人家，府的一磚一瓦，都極價值，就連角落裏附庸風雅的梅樹，也比尋常品種清貴。

陳公公掂了掂腰間沉甸甸的荷包，眼角的褶皺越來越深，弘王爺出手如此大方，不愧為皇宗第一富人，富貴是富貴，但除了錢多，半點權也沒有。

何況家裏還有一對被陛下視為眼中釘的晉明曦晉明灝兩姐弟，真是步步都走在刀尖上啊，連他這個前來宣旨的公公也得討好。

他甩了下拂塵，哼笑一聲，昂首步華貴的正廳。

府中亭臺樓榭繁多，簷頂上鋪著一層淺薄的銀白，幾紅柱異常顯眼，下人們拿著掃帚，東奔西走，不一會兒就清出一條蜿蜒小路。

立雪閣，樓的臥房，晉明曦坐靠在門前的廊椅上，垂眼看著手中的聖旨，鎏金瘦，遒勁有力，但字裏行間藏著的算計，何嚐看不清楚。

軍統領，司馬炎，乃陛下的心腹，嫁給他，意味著自己又了提線木偶，日日活在監視和控之下，最重要的是，還擋了明灝的路。

扶手上的雪還未消融，晉明曦輕扯羅袖，用手指在雪層上緩緩描出司馬炎三個字。

“郡主，您怎麽在外麵坐著呢？”

樓梯上跑來一小侍，著急忙慌地抱著披風，輕輕搭在的肩上，奇怪地問：“郡主，您在寫什麽？司……馬……司馬大統領？”

晉明曦覆住那三個字，用掌心的熱度將它融雪水。

錦秀及時遞上手帕供手，邊的笑到現在都沒落下去，臉頰上的兩個小酒窩若若現，麵撲撲的，有種紅滿麵的喜樣。

晉明曦收起心思，笑問：“什麽事這麽開心？”

“郡主終於能親了，奴婢替郡主高興。”錦秀笑盈盈地答道：“之前郡主的婚事屢遭破壞，但凡上門求過親的不是被發落到邊疆就是削了職，弄得旁人都不敢求娶，這次有聖旨撐腰，看那顧公子還怎麽欺負您，奴婢可不相信他能有本事違背皇命。”

錦秀想的太天真，就算擺了顧承安，嫁給司馬炎又如何？隻是從一個泥潭陷另一個泥潭罷了，不過見對方這般真心實意地到歡喜，便沒忍心打消這份愉悅。

晉明曦起走臥房，梳妝臺上的銅鏡映出明豔的臉，如凝脂，眸如春水，一瞥一笑都極風。

錦秀看得了迷，不自地誇讚道：“郡主，陳公公說郡主有福氣，依奴婢之見，是那司馬大統領更有福氣才是。”

而後又憤憤不平道：“當初顧公子真是瞎了眼，您對他那般仰慕，他看都不看一眼，轉頭與旁的姑娘訂了婚，後來又……又那樣待您……一點名分都不給，就要了您的清白，天底下的好事都讓他占盡了……”

錦秀說著，想到主子在流瓔水榭遭的屈辱，眼淚跟珠子一樣掉了下來。

主子的份太過敏，自小便被針對，經由陛下

的授意，那些宮人婢子，世家貴族們提起曦禾郡主，都是一聲聲輕蔑的嘲笑，笑骨子裏流著晉家的又如何，被弘王爺收養又如何，到最後還不是上不得臺麵。

丞相府中風霽月的公子對來說，就是救世主一般的存在。

別人嘲笑，譏諷，把貶地一文不值，隻有公子不會，公子一直支撐著心中那點搖搖墜的自尊。

這些年，郡主在公子麵前刻意收斂，小心翼翼地討好逢迎，費盡心機地偶遇，就為能得他一句淡淡的問好。

可每每發生不愉快時，公子向著邊的下人侍，郡主就算被誤解，了天大的委屈，也從來不抱怨，反而為他辯解，說他從不恃強淩弱。

可顧公子呢，冠禽，用了最卑鄙下流的手段。

像是在堂而皇之地宣告著，郡主從來沒有過他的眼，或者，在他眼中，郡主如螻蟻般卑微，本就是該被他玩弄於掌的人。

世上怎麽會有這樣的人，親手將的尊嚴扶起，又毫不留地一點點毀掉，就為供自己快活，可謂殺人誅心。

錦秀用手背抹了下眼淚，哽咽道：“郡主，您以後可算不用再去流瓔水榭了。”

晉明曦順著的思緒，想起昨天夜裏的旖旎，顧承安冰冷惡劣，斯條慢理地挑撥著，自己就像玩一般，當真是風骨全無，低到了塵埃。

這樣的自己，與見不得的，招之即來揮之即去的豔姬又有何不同呢？

在顧承安那裏，怕是沒什麽不同的地方，反正都是供他樂的。

抓袖口，有些不上氣，下意識避開了鏡子中的倒影。

-

次日一早，晉明曦還未起床時，錦秀就候在了門外。

在大晉，有幸得到聖上賜婚的新人，如果男兩方都對此樁婚事滿意，會在一座月老寺換雙方的品，以表歡喜之。

這事一開始隻是風俗，但聖上賜婚，豈有不遵從的道理，就算不滿意，也得裝滿

意的樣子，久而久之，便從風俗榮升了必備之禮。

錦秀守在門口，就是為了這件事，一邊服侍主子穿，一邊道：“郡主，您想好給司馬統領換什麽禮了嗎？姑娘家的品，無非就是玉佩香囊錦帕首飾之類的。”

晉明曦從盒中拿出一隻巧的錦囊，上等的布料和線，已是貴中之重，問：“送這個怎麽樣？”

錦秀大驚：“郡主，您舍得嗎？這可是您之前心為公子製的。”

隻是幾經周折，一直沒有送出去，隻能放在盒中落灰。

“這上麵又沒繡名字，不算是他的，”垂下眼，遮住眸中狼狽的緒，“除此之外，我沒有什麽可拿得出手的。”

前段時間陶然樓的掌管權被弘王爺送予了弘王府的表親左家三小姐，左行芷。後來通過顧公子的關係，才輾轉收回手中。

隨著小郡王的離去，弘王爺對主子的態度越發不好，們主仆的日子是有些拮據，錦秀想了想，道：“郡主，最近陶然樓賺了不錢呢，還有之前攢下來的積蓄，我們可以買一件上好的禮。”

晉明曦搖搖頭，“那些錢不能花，還有其他用。”

錦秀氣憤道：“是因為劉醫娘吧，太過分了！”

話剛落下，門外就傳來一道尖利的嗓音，“喲，錦秀姑娘說老壞話呢？”

劉醫娘年過半百，晃著子慢悠悠地上了立雪閣的樓，神倨傲，下揚了揚，“郡主最近子如何了？用不用老再檢查一遍？”

錦秀哼了一聲，“劉醫娘，郡主可沒讓過來，你居然敢闖立雪閣！”

“老可都是為郡主著想吶，郡主的子什麽樣，老可都一清楚，”劉醫娘從袖中拿出一瓶藥，譏笑道：“郡主子貴，剛行那事沒經驗，這瓶藥是老心調製出來的，以後啊，再和男人廝混時覺得哪裏不舒服，就趕抹上，保管藥到病除。”

錦秀臉憋得通紅：“劉醫娘，什麽廝

混，你胡說八道什麽，放幹淨點！”

“你們這些大戶人家的骯髒事老早就見怪不怪了，當初是你這個小丫頭火急火燎把老請來給你家主子看病的，這時候又裝什麽冰清玉潔呢？沒婚就跟別的野男人發生關係，堂堂一個郡主，真是鬧了好大的笑話，幸虧遇見的醫者是老，不至於把這事鬧得滿城風雨。”

錦秀聽了這話氣不打一來，當初郡主初次踏流瓔水榭，許是張外加緒不振，沒等第天就回了弘王府，結果不久之後就發起了高燒。

眼看著額頭的熱度不減，錦秀走投無路，又不敢跟人商量，隻好去外麵請大夫，劉醫娘一眼便瞧出了晉明曦的癥狀，拉開領一看，滿的歡好痕跡現在眼前，果真如心中所想，不知和外麵哪個野男人行了茍且之事。

主仆倆誰都不肯吐真相，劉醫娘猜想那男人不可能是什麽大戶人家，要不然晉明曦一個郡主不明正大地嫁人，為何要與之私會？

除了門不當戶不對，劉醫娘想不出其他理由，之後便在心中打起了算盤，以此勒索錢財。

“劉醫娘，上半月不是給了你五百兩銀子的封口費，如今你還來幹什麽？”

劉醫娘翻了個白眼，“小丫頭，沒聽說過一句話嗎？請神容易送神難。”

錦秀深吸一口氣，“你走吧，我們沒錢。”

“這裏可是弘王府！郡主怎麽可能沒錢？別想騙我這個老婆子，否則，曦禾郡主私會外男的消息明日就會傳遍整個京城！”

珠簾一側，晉明曦放下茶盞，緩步走來，“劉醫娘打算如何？”

“還是郡主爽快，”劉醫娘手比了個一，“一千兩。”

晉明曦看著比出來的食指，笑了笑，“劉醫娘，你可知昨日聖上為本郡主和司馬統領賜了婚？”

“老當然知道。”

不然也不會踩著點趕來要錢。

“既是賜婚事，又是皇室宗族聯姻，其中必然牽扯了眾多利害關係，不說容不下旁人指手

畫腳，就連本郡主也違抗不得，若你執意壞我名聲，毀了這樁婚事，怕是也間接打了陛下的臉。”

晉明曦三兩句話點到即止，劉醫娘心中翻起了驚濤駭浪。

咽了咽口水，從前見過那些高門大戶的夫妻盡做表麵功夫，私底下卻是各玩各的，什麽歌姬舞姬小白臉一個接一個的，兩口子親全是因為利益，更何況賜的婚事本就沒有基礎，若這婚事被攪和了，不一定能撈到好，還可能會栽大跟頭。

晉明曦適時地拿出一袋沉甸甸的銀錢，“劉醫娘，這些銀子，是謝你的醫治之恩，你且收下，還請以後不要再來，也不要將此事到宣揚，不然犯了龍亦或是弘王府和司馬家的臉麵，本郡主也無法救你。”

劉醫娘攥住錢袋，彎了彎腰，惶恐地離開了立雪閣。

錦秀立刻關上房門，“郡主，還是您厲害，說幾句話就把這貪得無厭的人嚇跑了，隻是劉醫娘之前要走了那麽多錢，奴婢實在心有不甘，這下買燕窩的錢都要減半了。”

晉明曦婉聲安，“熬過這段時間就好了。”

-

月老廟位於城西，來來往往大多為年輕男，也有父母代子前來求姻緣的。

廟中的鍾樓，大殿中央隔了一道竹簾，左側立著一黑靴錦的人，他手握腰間的配劍，將懷中細長的盒子拿出來，輕道：“臣乃軍司馬炎，曦禾郡主可在？”

“在。”

司馬炎聞聲不可自抑地偏頭看了一眼，竹簾另一側的影並不真切，他輕咳一聲，把細盒呈上去，“郡主，這把匕首是臣七歲開始就帶在側的東西，十幾年來依然銳利無比，郡主若不嫌棄，可用來防。”

旁邊出一隻若無骨的手，把盒子取了過去，“多謝司馬統領。”

而後又遞來一隻青竹的錦囊，被那隻細膩的手指勾著，仿若無價珍寶。

“小小心意，還司馬統領收下。”

司馬炎兩手捧過，微微頷首：“得

此錦囊，臣萬分歡喜。”

換完畢之後，司馬炎後退兩步，轉提步，走到門口時，他緩了緩步伐，想回頭看一眼，但又覺不合規矩，怕唐突佳人，便頭也不回地離開。

一直等到看不見那道背影後，錦秀從角落裏走出，接過晉明曦手中的匕首，擔憂道：“郡主，司馬統領送了您這麽寶貴的禮，您送的錦囊雖也貴重，但終究不是為他繡的，到底合不合適啊？”

晉明曦輕道，“他是陛下的心腹，不可能不知道娶我的目的。”

“也對，不過看樣子，他對郡主蠻尊敬的，禮儀頗為周到，希是個如意郎君。”

-

金鑾殿前，司馬炎小心地把青竹錦囊係在腰側。

路過的將士打趣：“將軍，可是曦禾郡主送的？”

“嗯。”

“您這左側可是常常掛著一把匕首的，現在卻掛上了人繡的件，不會是將那匕首送給郡主了吧？您可真重視這個夫人，屬下勸您一句，別被人迷了心魂，從而忘了陛下的吩咐。”

“不會。”

“不會就行，這錦囊上繡的是什麽啊，讓屬下看一眼唄……”

兩人一路在宮道上行走，到宮門口時，迎麵見顧家的儀仗，門側侍衛正在搜檢馬車邊緣和下人上的武。

車簾掀著，裏麵坐著一冷清矜貴的公子，他低著眼，在看手中的一封書信，整個人清明自持，湛然若神。

司馬炎側讓路：“顧公子。”

顧承安點了下頭，淡淡看了眼他腰間的錦囊。

而過的一瞬間，將士偏開視線，不由得冷嗤，“將軍，曦禾郡主從前可是追在顧公子後的，如今即將嫁給您了，連錦囊都繡地這般細有心，您說公子心裏吃不吃味？”

馬車後麵的臨鬆聽見後仔細辨認了下錦囊的模樣，看清上麵的紋路，極為不屑地笑了下，“我們公子不要的東西，被某些人視若珍寶，確實可笑。”

他不知是在說錦

囊，還是在以喻人。

侍衛當即指向他的鼻尖，“什麽屁話，你也不過是相府的一條狗而已。”

司馬炎及時攔下：“不可胡言語。”

臨鬆愉快地勾了下，揚長離去。

重新回到顧承安邊時，臨鬆把剛剛得知的消息道出來，“公子，我們的人去了趟弘王府，曦禾郡主說得了風寒之癥，避而不見。”

見對方沒說話，他又說：“曦禾郡主如今有了司馬統領撐腰，可是有骨氣了，連您的話也不聽了，公子，不妨讓屬下親自走一趟？一定將帶到流瓔水榭。”

“不必，”顧承安把紙張折好，緩緩放回信封中，深斂眸中思緒，意味不明道：“自己會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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