疼，心口止不住的疼。

宋延巳張張，發不出一點聲音，可能真的死了罷，他有些釋懷。死了也好，飲下孟婆湯，前塵往事皆為空。來世，他再也不想踏臨安，再也不想踏皇城。

先生收他做關門弟子的時候曾說過，他是最像他的，愿他此生如風似云，逍遙自在。

可是結果呢，他活了一潭死水，不知道什麼是對，也分不清什麼是錯。

他們都走了，那些曾經信過他、過他、恨過他、怨過他的人，統統都走了，碧落黃泉也不會有人等他同行。

口的疼瘋狂的蔓延，忽然，耳邊傳來一道悉而陌生的聲線，“你醒了”

心頭大震，他有些不可思議的睜開眼，過紗簾和的灑馬車，江沅就這麼看著他，生生撞進了他的眼里。

一個鮮活的，生機的江沅，沒有刻骨的恨沒有止不住的怨，看著他，有些狐疑的手在他面前搖了搖，“你不會是傻了吧。”

再然后，江沅把他帶回了家。

宋延巳看著江家的曲折長廊，青石子鋪就的地面兩側，高大的桔冠樹挨地而開，蔟簇疊摞，即便是江沅住的院落也郁郁蔥蔥，不見多花紅。

“花花草草弱的很，我不養那些。”十三歲的江沅如是說。

他不能去看大夫，會暴份，他此刻不能再遇上韓刺。

江沅也不敢請大夫，為著自個的名聲，只拿了幾瓶傷藥予他。

宋延巳記得上輩子他在江沅府邸呆了三天便辭別，可是這次，他卻不想走了，他安安靜靜的呆在院里，努力的消化著重活一回的事實。

“你不能老在我家住著吶。”小姑娘有些抱怨。

“可我的傷還沒好。”宋延巳拉開袍，口的白早已融了骨，這一年的他十六歲，正是男孩像男人轉變的歲數，眼下的明暗有致。他看著江沅的臉唰的一下就紅了，緋紅從脖子爬到了眼角，然后跺著腳捂臉跑開，煙水的翠紗劃出好看的弧度，就這麼在了他的心上。

重活一世，他認得，卻不認得他。

他們斗了那麼些年，幫著他們把他的天下攪得一團糟，他不舍得殺，可是卻又無時無刻不想殺了。到最后，真的死了，沒有留下只言片語，也沒有再見他最后一面。

那夜煙云遮住了月亮，他就這麼呆呆看著落在地上的江沅，大片的紅，分不清是的裳還是。他忽然想到了那個三月，桃花開的爛漫，十三歲的江沅救了十六歲的他。

臨死時，一定是萬般委屈，萬般心傷，是那麼能忍的孩子，可是終究忍不下去了。

江沅走了，他便真的什麼牽掛也沒了。

謝家倒臺，敬武公主伏誅，他大刀闊斧的削藩，毫不留地絞殺余孽，蜀國的留了整整七年。結局他贏了，贏得何其困苦，何其難堪。回過頭來才發現，他把這個天下毀的千瘡百孔。

他從來沒有想過江沅，也沒有人敢在他面前提起這個名字。

他的一生只有兩個兒子活下來，可他最喜歡的，卻是偶然在回安寺路上撿到的嬰。

他把抱回宮養著，看著漸漸長大，又聰敏又率真，他常常在想，若是個男孩該有多好，他可以毫不猶豫的把江山到的手上。他曾問過，他說，“安平以后想干什麼。”

“去大漠看落日。”兒眼里的亮的他不敢直視。

他角抿，怎麼也不忍心打破的夢，他的兒，怕是這輩子都出不了臨安。

他的子越來越差，去回安寺的次數也越來越，了悟大師說他這輩子見過許多人，沒有一個像他這般，心里的結怎麼都解不開。之后他就病了，病得很嚴重，仿佛瞬間被走了所有的生機。

安平就這麼跪在他旁，攥著他的手，眼睛紅的像核桃卻一滴淚也沒落下，是個面上很會撒，本卻極堅毅極會忍的孩子，就像他的阿沅。

頻臨死亡的那一刻，宋延巳忽然很想，就像埋在心底的種子，經過了無數的干涸，驟然遇到了雨，瘋狂的滋生攀長，都不住。原來他和阿沅之間，從來都沒有輸贏。

就像他撿到一個孩，當自己的孩子，然后養了的模樣。

口止不住的疼，視線變的也來越模糊，奈何橋上不會有人等他。他還是一個人，從有走到無，從生走到死，然后進下個回，下輩子他不要再當宋家的兒子，不想背負湯家的仇怨，不想再臨安。

他想像他的師傅一般，走遍山川湖海，一生瀟灑自如。

眼前的越來越亮，有個模糊的影漸漸出現在眼前，他好像，看見江沅了。

可是，怎麼會是呢。

“你醒了”悉的聲音闖耳中，他猛然睜眼，正對上江沅的眼睛，那個十三歲的，天真爛漫的江沅。

“中離哥哥，你的琴音也太蒼涼了。”小人托著下，手撥了撥他的琴弦。

宋延巳已經在江沅這呆了半月有余，借著琴師的名頭，他知道的喜怒，了解的心思，他想讓喜歡他簡直太容易了。

宋延巳捫心自問，這輩子，他還是想娶，然后把護的好好的，他不想斗了，他愿意讓步，為江家讓步。江忠嗣想要富貴他給，想要恩榮他也給。

他知道朱船的，那個守了一輩子的，軍的兒是不的府為奴，不得嫁予良人的。的母親，拼了命的把送出去，頂著別人的命給了一個新生。

這些他統統知道。

他能想到自己說給朱船聽的時候，那個丫鬟的心底究竟有多恐懼。可是他必須要走，必須要留下江沅，留下那個對他了心的江沅，他怕江芷欺負，亦怕又了什麼他不知道的委屈。

直到有天他收到了一封信，這封信就像寒冬里的一桶冰水，澆的他從頭冷到心底。

江沅變了，變得不再憨活潑，變得不再任氣，忽然就那麼靜了下來，在院子里種滿了奇花異草，極笑了。

那一刻，他便知道，曾經屬于他的那個江沅回來了。

臘月初八，臨安城破，被孟習之挾持，裝模作樣的讓他救。坐在他的馬上淚眼朦朧的求他救的父親，眼底卻一片冰冷。

有多討厭他，有多不愿意見他，他心里都懂，既然如此，為什麼還要回來呢

江沅杜絕了一切跟他有拉扯的機會，而他也親手斬斷了江忠嗣的兵權路，不知道他，而他卻知道。

直到江沅開始規劃自己嫁人，宋延巳這才坐不住，瘋了麼怎麼能嫁給別人，他用了手段，讓清平看上了馮修遠，斷了謀劃的最好的那姻緣線。

宋延巳知道不想嫁他，可他沒想到，連這輩子的宋延巳也不想嫁。手心還殘留著上的溫度，差一點，他真的差一點就親手掐死了。

宋延巳覺得自己可能是真瘋了。

再然后，江沅認了命，他與之間隔著千山萬水，不愿意過來，他也踏不過去。衛國一事，只要年中不出前世那樣的意外，他會立刻去尋，結果自己回來了，沒有抱怨，而是越發的恭順，要他的憐惜，要他的愧疚。

后來懷了他的孩子，眼停在他上的時刻就越來越，心底的打算越來越多。他不介意，反正以后他的一切，都是這個孩子的，他和阿沅的孩子。

的心里眼里都是呈鈺，可以為了呈鈺幫他把所有的患一舉拔除。前世，敬武公主與江沅之間是有過幾分真心相待的，可是這輩子呢，朋友和兒子之間，選的毫不猶豫，毅然決然的站在了他這邊。

從這件事后，江沅就變得有些古怪，看他的眼神也多了幾分考究，這讓他很不安，直到他喝到那杯歸晚。

他死死的瞞了那麼多年，終究還是知道了，樓臺上，他氣急敗壞的要了，心里卻是止不住的驚恐，卻只能這樣證明自己的存在。他怕，萬一他抓不住了，怎麼辦

他把所有的傷疤都撕扯開來，的，他的，他們的。

可是江沅的質問卻讓他無言以對，江家是有意的麼，又做錯了什麼那時候，他還年輕，二十幾歲子沖，難免會犯很多錯誤，做很多錯事，他對江家的狠，多帶了些泄憤的味道。

他又想到了呈鈺，那個偶爾讓他有些吃味的孩子，如今卻了他與江沅之間最總要的存在。

果然，聽到兒子，的眼神又亮了。

之后的日子波瀾不驚，江沅也漸漸變得平和下來，漸漸回到了與他最默契的那段日子，這讓他有些慶幸。

他看著后宮的種種，看著江沅在一群人中爭來搶去，心里有些疼，的阿沅明明該是天上的太。

江沅又懷了孕，這次他不能再等了，他記得太多前世的事，蘇元義的出現給了他一個極其有利的切點，他按著名單幾乎一抓一個準，沖擊的謝家毫無還手的余地，最后居然走了起兵造反這條下下策，之后百年謝家坍塌。

江沅也生了兒子。

他這一輩子有四個兒子，每一個他都喜歡，視若珍寶。可是阿沅似乎不開心，想要個兒，甚至私下背著他去第五先生那求了方子，然后非著他飲，讓他覺得又好笑又好氣。

可是，阿沅的子已經不適合要孩子了。

宋延巳又想到了安平，上輩子唯一的一個兒，又聰明又乖巧，像極了阿沅，他猜阿沅一定會喜歡。

“什麼”

“安平，安樂太平。”可是他臨死卻是那麼的對不起，用的幸福換了個天下安平。

江沅似乎看出來他的低落，了胳膊撲在他懷里，“那這輩子就寧瑤好了。”沒任何含義，就單單純純的做個小姑娘。

宋延巳抱著，暖暖，馬車吱扭吱扭地行在小道上，然后，路邊傳來小貓般細弱的啼哭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