韓菀的酈居庭院疏闊，屋宇軒昂，明堂廂房耳室，正廳書房琴房寢屋，無不齊備。沒有在待客或見家臣的正廳見穆寒，而是更家常的明堂。

深秋時節窗牖閉，室便燃起了燭，明亮和，韓菀擺在上首的三面圍屏髹漆矮榻上坐定，不多時，穆寒便隨著婢登階。

他真的很高，天從廊下投，門庭投下長長的暗影。他腳步不快，卻十分沉穩，猿臂蜂腰力量滿滿的形存在十足。

高眉深目，五深邃剛，漆黑的濃眉下一雙琉璃珠般的淺褐眼眸，從前沒細看過，如今端詳，卻是帶幾分異域的錚錚偉岸男兒長相。

氣質沉靜，給人一種沉默如山的信靠之。

正細看穆寒，穆寒已緩步上前，在坐榻前五步的位置站定，“啪”一聲單膝下跪。

“穆寒見過小主人！”

穆寒今日一府中的黑武衛便服，束腰扎袖，領緣袖口綴黑皮革，掌寬的腰帶一束，簡潔有力。

他下跪的作也很有力，膝蓋落在柚木地板上“啪”一聲清晰，韓菀不皺了皺眉，他上還有傷。

穆寒拱手恭敬：“寒謝小主人恩典。”除了傳召，他今日另一重要目的就是來謝恩。

“快快起來！”

韓菀趕示意去扶，“你的傷如何了？不是讓你痊愈再來麼？”

看穆寒行倒是未有遲滯，但韓菀知道他傷不輕，除了昨日的鞭傷之外，上還有還沒養好刀傷箭傷。

韓父遇匪已過去兩個多月，但他上舊傷還是沒能痊愈，一是因為很重，二是因曹邑宰的作梗治療不及時，傷勢反復。

好在昨日醫士已重新理過了，說只要不水不再撕裂，有上佳傷藥再后續好生調養，便無后妨礙。

能臥榻休息最好，要是躺不住日常行也行，但切切注意不能再撕扯到傷痂。

韓菀是不贊同他這麼快起的，至也休養幾天再說吧。奈何穆寒卻不這麼認為，他舊傷已好了七，傷好到這個程度對他來說已等同痊愈，至于新傷，不過一些皮外傷痕，本就不礙事。

他簡短說：“卑職已無事。”

人筆站著跟前，恭肅沉靜，韓菀說了幾次，他回的還是這句話，最后無奈，“好吧，那你多注意些。”

抬眼看面前高大拔的人，他還是一如既往的寡言沉默，既不知順勢表忠心，也沒有趁機投主所好，但上輩子，他卻是唯一不肯放棄并幾經艱難找到，并為營救毫不猶豫付出生命代價的人。

韓菀溫聲：“父親如今已不在了，你有什麼打算？”

是有意向去哪個院子？又或是想當個商隊護衛統領？

“來我邊可好？拱衛，打理我邊衛隊諸事？”

韓菀解釋：“我打算將父親的武衛隊一分為三，日后拱衛三院。”

穆寒驚訝。

韓菀這話意思，就是日后護衛，兼任衛隊的統領，將防衛悉數都予他。

從昨日到現在，主子的看重讓他有些無所適從，穆寒忍不住抬頭了一眼，靠坐上首，正微笑看他。

他訥訥，半晌，忽跪了下來，低頭：“卑職護主不力，請小主人責罰。”

他以為自己不配。主君意外故，護衛責無旁貸。小主人不見罰，反不遠百里追趕回，好醫好藥，連責備都未曾有過一句，如今更是委以重任。

他怎配小主人這般信賴重？

提及父親，韓菀黯了黯，但很快站了起，下榻親自將穆寒扶起。

長吐一口氣，“我知道，你已經竭盡全力了。”

況且……韓菀想起一事，在上輩子被囚在山中的時候，那個李姓翳頭領無意冷笑說過一句。

“……你以為，你父親真是意外死的？若識相，就馬上把東西出來，否則……”

抿，也是因此，知道了父親死因有疑。

這就更不能怪穆寒了。

“父親死因或有疑。”

韓菀制止面震驚的穆寒，知道的也只有這一句，現在說也無益，“這事日后細論。”

深呼一口氣，韓菀拋開那些暫不想了，略調整心緒，抬眼看穆寒，說：“后途或多有艱險，若論信重，唯汝一人。”

“我將安危盡托于你，你可愿意？”

非常鄭重的一番話，其中信重溢于言表，教聞者熱沸騰。

穆寒驀跪倒在地，鏘聲：“寒見過主子！卑職萬死，亦敢不負主子所托！！”

擲地有聲。

他跪得同樣鏗鏘有力。

韓菀欣，也很牙疼，這人到底還記不記得自己是個傷患啊？！

“好！”

俯扶起穆寒，“你不負我，當先好生保重自己才是。”

“卑職無事，請主子放心。”穆寒還是那句話，

那好吧。

端詳兩眼，沒見傷口滲，韓菀無奈，只好隨得他了。

接下來，兩人就親衛隊一分為三的事商量了一下，這個穆寒，很快就確定下來了。

“那就這麼定了，羅阿叔就放到二郎院里，田葒是阿娘陪嫁孫媼之子，阿娘這邊給他合適。”

韓菀說的這位羅阿叔，全名羅平，韓氏世衛出，是目前武衛隊的隊正。原來韓父就是打算他退后才讓穆寒接手的。最是忠心耿耿，就打算放在弟弟邊。

孫氏不管分析還是上輩子事實，邊的危險系數都是最低的，所以優先弟弟。當然，韓菀也極重視母親安危，詢問過穆寒后仔細調配了護衛人手。

約莫半個時辰，名單就擬好了，韓菀給婢，吩咐拿去武衛營房。

即日就開始。

……

屋里清凈下來了。

韓菀經坐在炕幾旁，而穆寒肅立在后的坐榻一側。

擱下筆，回頭瞅了他一眼，想起從前，他也是這麼一不一站半天的。

勾勾手指，“過來。”

穆寒依言上前，韓菀指了指他面前的腳踏，“坐。”

他上還有傷，這麼繃站著一不，久了肯定不行的。

穆寒猶豫了一下，照理主子有命，他是毫不猶豫執行的，可這……

韓菀笑：“你不仔細養傷，怎麼好好護我？”

“快坐吧。”

穆寒遲疑一陣，韓菀作勢拉他，他最后還是矮跪坐在腳踏上。

至于炕幾另一邊，韓菀知道他肯定不會坐的，索也不提了。不在意，但穆寒顯然并不是。

腳踏寬大，墊了羊絨墊，也很暖和舒服，也行的。

母言又止，覺得不合規矩，韓菀沒理，隨手將屋里伺候的人都揮退了。

將跪坐的小放開，盤膝斜倚在后的彈墨大引枕上，手撐著下，嘆了口氣。

姿態閑適有些慵懶，很隨，眸靈，眼角微紅平添一分天然嫵。

很久沒見了。

外面多傳韓郎嫻貞淑靜，但其實并不是，這不過是父母要求罷了，韓菀嘀咕不樂，但也不得不裝裝樣子。

裝得好的，不過在父親跟前不會，舊日穆寒拱衛在側，也是知道的，并不詫異。

“不裝了，裝也沒意思。”

父母拘是因為襄平侯府，怕被人挑剔。但韓菀上輩子裝了好幾年，投奔郇都住進襄平侯府后更是人前人后沒放松一點。

可即便是這樣，最后母還是沒了，商號也沒了，那何必再為難自己？

韓菀一氣喝了半杯茶，痛快擱下茶盞，又看了穆寒一眼，發現他有些干，就隨手另倒了一杯，塞到他手里。

坐直，沉半晌，說：“母親昨日和我說，要準備啟程去郇都了。”

屏退眾人，獨留穆寒，當然是有原因的。

或許兩人還不算很悉，但有些話有些事，韓菀誰也說不出，唯獨一個穆寒。

這郇都，要去嗎？

上輩子，和母親都死在郇都。

但韓菀左思右想，“不去只怕不行。”

父親臨終叮囑，不是沒有原因的。東君三代而斬，韓父去世，韓氏商號和韓家娘仨都沒了倚仗。這等世道，想保住自己和家業，韓家急需一個新靠山。

另外再有一個。

韓菀垂眸，有關的遭遇和父親死因疑點，唯一知道的線索是在郇都，心里其實也是想去的。

很在意后者，無論如何都要查個水落石出。

不管主觀客觀，都趨于重郇都。

只不過，韓菀卻不想事事都和上一次一樣。

“穆寒，你有什麼看法嗎？”

側頭看穆寒。

穆寒跟在韓父邊多年，目濡目染，見識不淺，聞言垂目思索片刻：“卑職以為，府中當獨立為好。”

于是韓菀就發現，他是個很認真的人，反復思量過后，才認認真真地說出自己的意見。

“獨立？”

和韓菀想的一樣。

襄平侯府再好，那也是寄人籬下，不但各種不方便，這依附進去，人也不獨立了。

上輩子只有母二人，沒法推卻，這輩子韓菀卻是不愿意的。

可弟弟還太小，十五都沒有，不算人。

不夠啊！

韓菀撐著下，那要怎樣才能順利章獨立呢？

……

室靜謐，鎏金博山爐青煙裊裊，淡雅的香息慢慢氤氳開來。

韓菀在思索。

穆寒不無聲，以免擾了主子思緒。

兩人坐得很近。

韓菀一手拄著炕幾，一手托腮，靠在炕幾一側。

穆寒就坐在炕幾之前。

兩人相距，大概就一掌長寬。

一淡淡的馥郁暗香，不同于香爐里的百合香，有些類似桃花，是韓菀的香。

淡淡的桃花香氣沁肺腑，室安靜，便一下子清晰起來。

穆寒一頓。

他覺得自己冒犯了主子，頓了頓，他便低頭無聲往后退了一些。

他手里還端著個彩釉陶盞，這是主子剛才親自斟給他的。

有些干。

靜靜看了半晌，他低頭喝了一口。

上好的茶湯，溫熱濃醇，很甘甜。

他默默想，主子如此信重于他。

他當萬死以報才是。

《忠犬攻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