韓仲丘低頭盤坐在軺車上。

軺車沿著長堤慢慢前行，秋風颯颯，吹起軺車帷幕，泛黃蘆葦搖曳，一江碧水東去。

他家距東君府極近，東君府在堤下的山麓上，沿著河堤走出一段，便是他的府邸。

韓仲丘讓車停下來，下車立在河堤。

心緒復雜，面江默默站了許久。

直到仆役小聲問郎主可要添，方覺兩臂生寒，他搖了搖頭，轉回了軺車，“回去吧。”

仆役不敢多說，忙放好斗篷爬上駕座，車夫一甩鞭子，馬蹄踢踏，繼續前行。

這時后忽聞嘚嘚馬蹄聲，回頭一看，黑布甲腳踏長靴，正是君府府衛裝束。

“郎主！郎主！是君府的人！”

韓仲丘一愣，那府衛已飛奔至近前，利索翻下馬見禮，拱手：“夫人請二郎主。”

“……請我？”

韓仲丘怔住了。

……

不管韓仲丘緒有多不解疑，長嫂有請，他還是立即掉頭，往君府去了。

府衛并沒有帶他走大門，而是避人耳目從一側門而進。

韓仲丘心里越發疑。

穿廊過榭，遠遠看見正院門墻，不管如何，他整理襟收斂思緒，跟著侯在廊下仆婦進了去。

“叔叔。”

孫氏已調整好緒，見得韓仲丘進門，起微微一福，又吩咐側的韓菀姐弟：“還不給你們叔父問安？”

韓菀這個二叔，五和韓父有幾分肖似，一樣長眉朗目，只韓仲丘材要短橫一些，不及韓父清瘦，一褐玄綢眉心見川紋，模樣幾分嚴正古板。

韓菀領著韓琮，姐弟二人上前斂衽作揖，“見過叔父。”

韓仲丘忙給孫氏回了禮，又虛扶姐弟：“元娘二郎快起。”

互相見過禮了，雙方分賓主坐下，韓仲丘低頭半晌，問：“嫂嫂召小弟前來，不知……”

“正是有要事和叔叔相商。”

孫氏用帕子抹了抹眼角，“叔叔也知道，郎君下葬不過數日，那起子人已咄咄迫上門，我孤兒寡母……”

恨：“說得再多，不過就是覬覦郎君下家業罷了！一起子忘恩負義小人！！”

“只可憐我娘兒三個，孤寡失怙，如此多艱……”

孫氏說到悲，既恨且泣，聽得韓仲丘如坐針毯，他臉上發燒實在沒法坐住，驀站了起。

孫氏有分寸，不是來詰問追究的，見火候差不多，垂淚道：“我娘仨艱難，叔叔是知道的。”

“不瞞叔叔，我打算近日攜菀兒姐弟北上郇都的，我有個姐姐，早年嫁進襄平侯府，膝下長子，已和我兒定下婚盟，……

“只是，郇京路途遙遠，人地生疏背井離鄉，雖有姐妹，那府里到底姓楊，妾心中惶。”

孫氏抬頭：“妾如今只信叔叔罷了。”

“你是菀兒二郎親叔父，他爹沒了，叔猶父。”說著站起，鄭重大禮一拜：“妾厚，請叔叔一并北上郇都！”

孫氏又忙道：“要叔叔離鄉背井，拋下家業，是妾的不是，日后商號年利予叔叔三分，請叔叔莫要嫌棄。”

要麼不做，要做需坦，道理孫氏都懂。一不做二不休，母商量后決定三，讓韓仲丘滿意，也表示們的誠意。

孫氏并韓菀韓琮三人，深深一拜。

“嫂嫂！菀兒二郎，你們……”

韓仲丘大為震。

他和韓父同父同母，也就晚生二年罷了，即與祖業失之臂，心里難免失落。

要是韓父一直健在也就罷了，可現在……

寡嫂孤兒，族中步步，難免會有與其便宜旁人，不如自己的想法。

心有浮，再加上老妻一再催促，他最后還是來了。

人來了，心里卻矛盾掙扎，兄弟倆還是不錯的。

誰知他這廂與族親上門，那邊孫氏卻親自命人請他，推心置腹并坦然給他三厚利。

韓仲丘愧疚，他為自己先前的心思浮而到恥，為自己在兄長尸骨未寒之際迫寡嫂侄兒而疚慚。

他幾步上前扶孫氏韓菀韓琮，翻跪倒在地，愧泣：“嫂嫂之命，莫敢不從。”

只那個三年利他卻愧于承，連連擺手：“不用，不用！”

孫氏和韓菀姐弟一起將韓仲丘扶起，孫氏卻堅持，他連連搖頭，“不可，不可！”

最后還是孫氏說：“此去辛勞不易，叔叔若不取，天長地久，妾實于心難安！”

“那……那也用不著這許多。”

韓菀就說了：“叔父且莫推讓了，”到了這里，松了一口氣，只不過年利還是必須的，幫忙勸：“叔叔也不是一個人，要只有叔叔，我也不多說了。”

“叔叔還要養家糊口，嬸母兄嫂那邊如何代？叔叔憐惜我母子，我們卻不能讓叔叔難做人。”

韓仲丘頓了頓，一想家里，這還真是。

孫氏三人堅持，再三勸說，韓仲丘為難斟酌，最后唯有深深一揖：“如此，仲丘只得厚愧了！”

“好，好！”

孫氏和韓菀對視一眼，忙將人扶了起來，孫氏道：“日后就托賴叔叔照應了。”

韓仲丘肅然：“仲丘定不辱使命！”

……

事進展很順利，二叔韓仲丘最后應下了同行。

請罪原諒冰釋前嫌，熱絡一場家宴，后面的事就不需娘仨理會，韓歇等人忿忿不平，俱被韓仲丘悉數打發。

接下來，就要離開東了。

日子定在九月初十。

……

晨微熹，薄薄霧靄籠罩江伴。

韓菀出東君府大門，回頭一眼，晨下，高墻黑瓦的恢宏府邸靜靜坐落在山麓下。

堂嫂任氏左右顧盼正指揮下仆調整籠箱次序，側頭見韓菀神，便勸：“我們日后還會回來的，”笑，“郇都繁華，遠勝東，說不定屆時妹妹還要覺不便哩。”

韓菀回頭笑了笑：“也許吧。”

不過郇都再好，也不是東了。

不多時，兩支隊伍便已匯合完畢，府衛來請主子們登車。

登上輜車，沿著河堤漸行漸遠，山麓下的東君府漸看不見了。

韓菀心里惆悵，長吐了一口氣，放下車簾。

離開東了。

……

秋日沖破霧靄，薄薄灑在大地上，北風很大，刮起一片黃塵。

走了一日，就出了東。

離開東地界之后，府衛明顯繃了起來。

馬按劍，來回掃視，馬蹄噠噠，巡哨不斷反復檢視隊伍前后。

行進的聲響很嘈雜。

只饒是如此，韓菀還是清晰地聽到哭嚎聲。

這并不是個什麼太平世道。

天子羸弱，諸王侯坐大，戰頻頻。這一二十年間，也就因為出一個申王，震懾諸國不敢輕，這才勉強算保持表面平靜。

饒是如此，天災頻發流寇四起，走投無路淪為流民的百姓也越來越多。

他們上一，北邊陳國大旱，大批災民被迫離開故土尋找生路，也有流郇國的。

遇上大車隊，這些赤足襤褸的流民蜂擁撲上來，府衛立即拔刀，厲聲驅逐。

便是惻，也無人敢當場援賑，孫氏請韓仲丘來商量過后，吩咐人折返捐獻財資，由當地仁紳去聯系府出面。

議定后，母親小心看顧睡下的弟弟去了，韓菀起車簾。

很嘈雜，府衛反復勸誡指引，流民卻不肯信，不得已，府衛拔刀出鞘，厲聲驅趕。

大人孩跌跌撞撞，哭嚎聲震天。

車隊這才得以緩緩前行。

韓菀吐了一口氣，靠在憑幾上。

不免想起前世自己。

說起來，其實并沒什麼恨世嫉俗的緒。

跟父親出去過，并不是什麼不知世的高門千金，這樣的世，死亡其實真不是什麼太突兀的事。

更多是的不甘，不甘心，不忿。

舉目眺，懸掛“韓”“東”旗徽的車隊正徐徐前進，視線落在迎風獵獵的旗幟上，這些都是父親的心，幾代韓氏先祖的心，還有至的家人。

眼前的一切一切，都無法心甘愿拱手于人。

再艱難，也要守住它。

還有，父親。

若疑竇為真，無論如何也要為父親報仇雪恨的。

……

冷風拂過，青，初雪般的面龐清冷一片，自臨行前祭奠父親之后，韓菀緒一直都不高。

穆寒馬，拱衛著輜車。

他就在韓菀一側，很清晰看到潔白面上的神。他頓了頓，有心寬，但他覺得這是逾越，又拙笨舌不知說什麼。

猶豫了一下，他最后還是低聲說：“郎君化險為夷，此番北上，又有二郎主一同前往，主君在天有靈，也必會欣。”

有些笨拙的安，難得他主說話，還說了這麼老長一句。

韓菀不一笑，問他：“你傷可好？”

這一路顛簸的。

“謝主子關懷，卑職無事。”

韓菀看了兩眼，看他輕松的，這一路跟車走不快，應也不怕。

叮囑：“若后頭吃力，你切記不可逞強，到后面的車歇上一歇。”

行囊的車騰空半架，特地吩咐跟輜車后，就是預備給他休息用的。

“謝主子！”

上應了，穆寒卻打定主意不去，外頭不太平，他無論如何都要牢守左右的。

他也不覺吃力。

……

夜時分，抵達定好的驛舍。

這驛舍是提前預定的，一整排三座騰空出來，府衛分頭檢查，確認無誤，即請主子們下車安歇。

沒什麼好說的，一日趕路筋骨疲乏，說了幾句，各自回房梳洗，吹燈睡下。

穆寒親自巡察了整座客舍一遍，這才折返換藥。

坐在正房門前的石階上，撥弄一下手心的玉瓶，小小玉瓶握得久了，手溫暖。

阿亞扯麻布繃帶，利索給他打了個結，“主子真好！”說著自己結痂的傷口。

是的。

能進韓家，又被主子所救，是一生最幸運的事。

他唯有竭盡全力，守衛主子，為主子解憂。

穆寒活一下肩背，松合適，他拉起襟扣上腰帶，吩咐阿亞：“你領人巡視上半夜，仔細些！”

“是！”

孤月高懸，無垠的藏藍天幕下，驛舍檐脊高低起伏，沒在漆黑的夜中。

穆寒按劍，親自守在韓菀屋門外。

他不親自守著不放心。

夜沉沉，冷風颯颯，黑暗中庭院植木一陣陣搖擺。穆寒無聲站在黑暗，高大健碩的軀如山岳，又如同一頭蟄伏在夜中的健壯獵豹，理分明，流線十足，無聲潛伏守衛。

韓菀倒囑咐過他休息，但他沒有，他不困，習慣了，以往跟韓父出門也會有戍夜。

眼觀六路，耳聽八方，不斷留心院墻外。

只不曾想，庭院無事，屋里卻出了狀況。

守了一個多時辰，三更過半，穆寒忽聽房“哐當”一聲巨響，陶瓦重重落地。

韓菀寢，床頭小幾慣會擺一個陶瓷茶壺。

他一驚。

“砰”一聲巨響，兩扇門板倏一個來回，穆寒急下重重一踹，破門沖了進去。

秀木林提示您：看后求收藏（），接著再看更方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