韓菀在做噩夢。

知道自己在做夢，但死亡的滋味太不好，尤其是淹死。

滂沱大雨，驚慌在漆黑的林奔逃，后追兵越來越近。

毫無征兆，把臨死前一切都重新經歷了一遍，重重的息，狠狠一腳踹中腹，一剎劇烈痛楚，聽到肋骨斷裂的聲音。

黃濁的河水頃刻淹沒口鼻，嗆進的肺腑，痛苦掙扎著，很短暫卻又異常漫長，嘗到泥沙混雜腥的味道，混的嗆灌，長久的窒息痛苦，肺葉仿佛要炸開一般。

韓菀拼命掙手腳，“哐當”一聲驟響，陶壺重重摜落在地。

接著“砰”一聲大響，房門被穆寒重重踹了開來，幾個大步，他就沖至間床前。

急之下，他直接一手起紗帳，黑暗中韓菀息急重，滿頭滿臉的大汗，面痛苦。

“主子，主子！”

穆寒一俯扶起韓菀，雙目敏銳掃視床榻上下，是魘住了，可一上手，卻發現汗水淋漓寢，軀在微微栗。

他大急，急之下顧不上冒犯，俯一手攬著的肩背，另一手輕拍：“主子，您醒醒！醒醒！”

韓菀這才驚醒了。

俯重重著，穆寒回沉聲令沖進的諸衛退下，人聲談，才漸漸回過神來。

“穆寒？”

捂著心臟，怦怦急促狂跳，穆寒一手托著的肩背，端陶杯湊近邊，“主子。”

半盞冷茶喝了進去，韓菀心跳這才慢慢平復，抬頭環視，半晌：“沒事，我做了個噩夢。”

聲音有些啞，不過那雙澄澈的桃花目已恢復清明，繃的緒一放，穆寒這才發現自己竟直接跪坐在主子的床榻上。

他正半擁著。

月皎潔，自檻窗投在床前，韓菀大汗淋漓寢，青凌，纏在上臉上，還有他的手上。

隔著薄薄一層濡的寢，他指尖清晰到底下膩，沁涼沁涼的，他掌心有如火燒。

穆寒“蹬蹬蹬”連退三步，伏跪在地：“請主子恕罪！”

他暗啞的聲音變得急促，失去了平日的沉穩冷靜。

“……”

韓菀慢半拍才明白，“非常之時，非常行事，你何罪之有？”

沒在意，雖是寢，該遮都遮得好好的，“快起來吧。”

覺很疲憊，溫聲：“我沒事，你回去睡吧。”

“莫守了，人多得很。”

日子還長，總不能天天熬足一宿，他上還有傷。

明顯夢魘影響神頭不大好，穆寒猶豫了一下，還是站了起，不再讓多耗心神。

這時，母婢已聞聲急慌趕至，問明夢魘松口氣，母趕指揮張羅。

燈燃起來了，韓菀：“快去吧。”

穆寒頓了頓，見母上前攙扶，婢捧著熱氣騰騰的熱水進門，遲疑一下，他還是退了出去。

“不過是個夢罷了。”

韓菀展開雙臂，讓侍替解下汗衫，叮囑：“靜小些，勿告訴阿娘。”

母想著離家不適應，郎還小，也是有的，因此也不疑，忙應諾了。

小心伺候主子沐浴盥洗了，換上新的衾枕，再攙扶主子躺下，這才放下帳子吹了燈，退了出去。

一出去，卻被穆寒嚇了一跳。

“主子如何了？”

穆寒站在門側，廡廊投下一片暗影，他立在暗影中，一側頭，對上一雙淺褐瑩瑩的異瞳仁，母溫媼險些把心都嚇出來。

連連拍了幾下心口，說：“主子已睡下了。”

穆寒奴隸出，卻無人敢輕慢，溫媼看了他一眼，又說：“主子命婢子說，值即可，讓穆衛回去歇息。”

韓菀原話是，要是穆寒還在，務必讓他快些回去休息。

穆寒無法再推，他點了點頭。

臨去前，他往正房了眼。

正房已吹了燈，菱花窗黑黢黢一片。

……

外面細碎的聲響一陣，安靜了。

韓菀卻沒睡著。

熱水一激，消了神疲，卻也沒了困意。

下半夜都沒再睡著。

次日起來臉不大好，如玉蘭遇霜雪，神萎靡不振，韓菀不得不用脂遮掩一番。

可穆寒第一眼就看出來。

“主子？”他蹙眉。

“走困而已，沒事。”

韓菀笑著安他：“別擔心。”

但其實，并不是這樣。

繼續往北行進一天，再宿驛舍，第二天夜里，韓菀又做了同一個夢。

汗水淋漓，重吁吁，不過特地讓把陶壺拿走，以免又給打了。

汗流浹背坐起，不苦笑。

好吧，其實也沒那麼大膽。

這個古樸暗狹的驛舍房間，揮之不去的陳舊氣息，和一寸寸索過的那個小木屋異常相像。

影到底是有，在家還好，陌生環境，一下子就不住了。

這時房門響了，篤篤輕聲，韓菀知道是穆寒。

“進來。”

“把蠟燭點了。”

穆寒掩上門，取出火折點燃蠟燭，昏暗燭下，韓菀正擁被而坐，臉頰泛白，香汗淋漓，和昨日一樣。

探手想倒水，壺遠趔趄一下，穆寒一個箭步上前扶住，給倒了一杯茶。

韓菀就著他的手，慢慢把茶喝了。

穆寒退后一步，單膝跪地：“主子，卑職去疾醫。”

韓菀猶豫了一下，“不用。”

怕驚母親，韓琮弱，路程又長，孫氏一路很張疲憊。

穆寒抿。

讓他去了侍來，梳洗重新躺下后，韓菀讓不要滅燈，想起門外磐石般守著的穆寒，想了想，把他了進來。

睡不著，聊聊天也好，躺在床上，兩人隔著紗帳，“穆寒，練武辛苦不辛？”

想起上輩子穆寒用背部生生擋下流木那形。

“不辛苦。”

能有機會系統學武，是他的幸運，今天他尤其慶幸，自己有苦練出的武藝可以勝任守衛之職。

“你的傷怎麼樣了？”

“已將要痊愈。”

“沒這麼快吧？醫士說起碼也得再過半月，你真是的，……”

靜謐深夜，兩人一問一答，大多時候是韓菀在說，說了大概半個時辰，約聽見三更鼓，就穆寒去睡覺，“去吧，我要睡了。”

讓穆寒走，卻沒讓滅燭。

穆寒抿，順著他視線瞅了眼，不由笑道：“不吹了，我有些怕啊。”

“就亮著睡，好了，你也回去吧。”

說怕的時候，是笑著說的，聳聳肩像調侃，但不知為何穆寒卻有一種覺，是真怕。

并且預，他離開后，并不會真睡。

“白日時，卑職在車上歇過了。”

他不困。

穆寒跪下，輕聲說：“卑職請守在窗下，請主子安睡。”

韓菀床畔，有一扇北窗，他不知為何韓菀會怕，但他想著，自己就隔一扇窗守著，肯定會好些。

話罷不等答應，穆寒徑直起出去了。

他親自守在北窗下。

韓菀愣了，起盯了半晌，把燈吹了。

月皎潔，一個魁偉矯健的剪影投在窗紗上，落在床榻前，猿臂蜂腰，廓剛勁十足。

一下子到了安全。

才躺下一會，就有困意上涌。

連著趕了幾天路，夜不能寐，韓菀其實已經很疲憊了。

可是……

深秋的九月朔風冷冽，北風一陣猛過一陣，窗欞子咯咯作響。

他一個傷員，站在風口守一夜，次日還得騎馬趕路，這這麼行？

……

忽聽房細碎腳步聲，門咿呀一聲開了，韓菀攏著斗篷探頭出來。

“過來。”

勾勾手指，“你睡外間吧。”

分隔外間的墻側有一榻，把被褥挪過去，韓菀睡正好合適。

墻的另一邊也是一張榻，穆寒睡外間。

把門一關，各自睡下，兩不耽誤。

……

韓菀覺得這個主意非常好，既能覺安全，也不耽誤穆寒休息。

把鋪蓋一卷，往榻上一擱，讓他自己開箱取新被，韓菀十分愉快關門睡覺。

穆寒立在外間，他有些不知所措。

……

其實穆寒不是第一次戍衛外間，舊時隨韓父出外時經常如此。

這安排不是沒有前例，不稀奇。

他說服自己，慢慢躺了下來。

可他聽覺靈敏，躺在外間的榻上，穆寒能聽見木墻后的料和衾枕的挲聲。

忽指尖了，昨夜膩仿佛殘存。

似燙了一下，他立即閉上眼睛。

這是逾越，這是冒犯！

他默念行功心法，呼吸漸漸恢復平緩，木墻后安靜了，他睜開眼睛。

卻沒能睡著。

幽幽香氣襲來，這是韓菀常熏的百合香，雖時間匆忙，侍們卻整理甚好。

馥郁芳雅，淡淡的香息無孔不，無時無刻不提醒他，這個地方是主子的閨房。

穆寒輾轉一夜，未能睡。

……

相反，韓菀睡得極好。

一夜無夢到天明，神清氣爽，心很好，指揮侍編了個輕便的靈蛇髻，鬢黑如漆，一雙明珠鐺垂在白皙的耳下。

立在廡廊下，俏生生的，沖盥洗回來的穆寒笑說：“今天天氣真好啊！”

一紅日沖破霧靄，晨微熹。

穆寒隨衛在側，他距韓菀就一步遠。

目有些控制不住，落在瑩如珠玉的側上。

“穆寒，休息可好？”

“……極好。”

“那就好！”

韓菀見外面塵土揚起，車子了，笑：“那我們走吧！”

穆寒收斂心神，跟了上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