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吾妻甚(食)》3.第三章 魂兮
顧嶼並未喝太多酒,定禮時他還在江左求學,沒能同陳家二娘子見上幾面,已經算是失禮,房花燭再帶著一酒氣進門,那就更失禮了。
才過外間,他便對著後一應賓客拱手一禮,笑道:「文卿在長,家無嫂母,子初進門來,不好失禮,如此,文卿已命人備下歌舞夜食,萬各位仁兄賢弟見諒,饒過子這回。」
來鬧新房的都是顧嶼的同輩知,還有幾個是顧峻在國子監的同學,不錯,聞言紛紛擺手示意無事,有個和顧峻勾肩搭背的藍年還調笑道:「都走都走,讓顧大哥跟嫂子好好地房花燭,我方才就說,何苦來湊這個熱鬧!」
「周儀!」顧峻瞪他一下,對著賓客們拱手笑道,「東閣的歌舞早就備下了,還請諸位移步,方才瑞王殿下已經去了,不好教他久等才是。」
賓客里調笑之聲更大了,喜鵲耳朵在門上,聽著都覺臉紅,反倒是顧嶼笑了笑,一一送走來客,由得兩個跟進來的小丫鬟整理了一下冠襟帶,又飲過一杯茶,去了去上本就淺淡的酒氣,才推開隔著外間的小門,走了進來。
陳若弱雙手疊,卻還是忍不住攥了嫁的邊角,喜娘念著詞兒把蓮子花生之類的東西朝床榻上撒,有幾顆不經意砸到了的上,也不吭聲,心裏砰砰地直跳。
顧嶼深吸一口氣走到了桌邊,打開放著如意秤的喜盒,目落在了陳若弱上,見一副十分張的樣子,即便自己也好不到哪裏去,還是無奈地笑了笑,對喜鵲道:「不必伺候了,你們都出去吧。」
喜鵲更張了,看了一眼自家小姐,吶吶地辯解道:「婢子給小姐和姑爺,更,更……」
話沒說完,就見新姑爺淡淡地瞥了一眼,明明不帶半火氣,卻有十分的威儀,一,幾乎想要立時跪下,翠鶯機靈一些,連忙拉著行了禮,和喜娘一道出去了。
陳若弱矇著蓋頭沒瞧見,卻聽見他們出去的靜,不由得更張了,眼瞧著靴子到了床前,連忙說道:「能,能不能待會兒再掀?」
「陳姑娘?」顧嶼手裏的如意秤已經到了蓋頭前,被這話說得一頓,「一直沒見過顧某的相貌,姑娘心裏不安麼?」
陳若弱連忙搖了搖頭,小聲說道:「我長得丑,怕待會兒蓋頭掀了,你沒個準備,想在這之前跟你說清楚……」
顧嶼倒是覺得有些有趣起來了,忍不住笑道:「寧遠將軍儀錶堂堂,想來一母所生,姑娘再如何,也不至於到醜陋的地步吧?」
陳若弱癟著想,寧願長陳青臨那個虎背熊腰的樣子,也不想頂著這半張臉過活,聽顧嶼的語氣,並不相信能有多醜,好不容易聚集起來的勇氣又散了個乾淨,一隻手摳著床,一隻手捂住了蓋頭。
捂著蓋頭,顧嶼也不好去強行掀開,陳若弱等了好半天都沒聽見靜,愣愣地說道:「你,你還在嗎?」
房裏並無其他靜,陳若弱又等了一會兒,索著在房裏走了一圈,眼前的方寸地方並沒有看到顧嶼的靴子,忍不住把蓋頭掀起了一角,卻不曾想一回頭,正見端著合巹酒的顧嶼朝著笑。
燈火通明,照在陳若弱的臉上,的五稱得上緻漂亮,撲得有些厚,卻還是掩蓋不住天生暗紅的胎記,看上去顯得詭異而猙獰,顧嶼起初只是以為害,想要逗弄,沒想到……說自己貌丑,是真的。
顧嶼眼裏的驚訝一覽無餘,陳若弱想像了無數次這個時候自己要怎麼辦,道歉,沉默,任打任罵,可真到了現在,看著眼前這個形容出眾,儀態翩翩的青年,越發襯托著猶如地底污泥,只覺得鼻頭一酸,哇地一聲哭了出來。
「陳姑娘,姑娘……」顧嶼回過神來,意識到自己剛才的反應傷害了眼前的,他盡量用一種篤定而又認真的語氣說道:「顧某覺得姑娘並不醜陋,何況人的相貌是天生的,這並不是姑娘的錯。」
陳若弱哭得更厲害了,蹲下去死死地用蓋頭捂住自己的臉,其實沒怪顧嶼,畢竟這麼多年來,見過的人里反應比顧嶼厲害再多的都有,只是心裏害怕,又覺得委屈,好像哭完了,能把這輩子的委屈一起哭掉似的。
顧嶼不擅長安人,何況他長到二十歲,知理守禮,幾乎沒有接過姑娘家,乾地勸了幾句,就要去扶陳若弱起,陳若弱哭得幾乎嚎啕起來,躲開他的手,推了他一把。
裏間地方不大,桌子右手邊就是櫥櫃,顧嶼本就是半彎腰扶人,被從底下推搡,一個不穩,後退了兩步,後腦狠狠地撞在了櫥櫃的燙金雲紋鎖上。
陳若弱聽見靜,又聽見顧嶼一聲帶著痛楚的悶哼,哭聲都嚇住了,連忙掀了蓋頭去看,只見顧嶼半撐著櫥櫃,眉頭深蹙,雙眼閉,俊面容上帶起一蒼白之。
「顧公子,你,你沒事吧?」
顧嶼的雙眼猛然睜開,陳若弱嚇了一跳,卻見他面出一茫然痛楚之,看到,他角輕輕地扯了扯,啞聲道:「若弱?」
陳若弱哭聲雖然停了,卻還是一一地打著哭嗝,這會兒被他的眼神看得心驚跳,哭嗝都止了,後退了幾步。
顧嶼神思恍惚間,彷彿聽見了夫人擔憂的聲音,睜開眼睛,眼前是活生生的夫人,這場夢做了十年,他已經不相信了。
他現在,大約是快死了吧,所以才會見到若弱穿著嫁的樣子……
想到這裏,顧嶼竟然不覺得有多害怕。這十年,他於國於家幾無功績,所做之事無非謀朝二字,午夜夢回,常常驚醒,若非一口怨氣撐著,決計活不到今日。
該死的人已經被他送上了刑場,該活的人卻早已經冷骨寒,外人傾羨他從龍首功,手握重權,可只有他自己知道,再多的富貴榮華,對他這個孤家寡人來說,不過是轉瞬的花。
很久之前,他活著的唯一理由就是報仇了,如今心愿得,他已經不想再計較是新君要殺他,還是昔日朝堂上那些他得罪過的人,死了還能見到若弱,他已經沒有什麼憾了。
「是,是我,顧公子,我不是故意推你的……」陳若弱泣著說道,平時不是哭的人,也許正因為這樣,哭起來才比旁人要兇,可越是想要止住哭意,越是止不住。
即便是神思恍惚,顧嶼也見不得陳若弱哭,他手從懷裏帕子,想要給眼淚,不想了個空,卻到自己一大紅吉服,他愣愣地抬眼,看了看周遭,有些不敢相信自己正置於十幾年前,早已改建他人府邸的鎮國公府,當年他和若弱的婚房裏。
紅燭發出一聲細碎的噼啪響,顧嶼卻如同被鐘鼓聲從夢中驚醒,他愣愣地看著眼前泣著的,有些模糊地記起十幾年前的新婚夜,他被若弱推了一把,當時只覺得有些昏沉,緩過氣來,見新婚的妻子哭得越發凄慘,他有再大的氣也消了,好生安了半夜,快天明時才睡下,之後更是過了小半年才圓房。
即便對自己現在的況還有些不著頭腦,顧嶼還是順應了自己的本能反應,用乾淨的裏袖口側給陳若弱了眼淚,只是才要安,他就又愣神了,事過去得太久,他早已經忘記了新婚之夜若弱為什麼要哭,目落在地上皺一團的蓋頭上,顧嶼想道,莫非是掀了蓋頭,他一時不自,急切了些,若弱覺得他太過孟浪,所以才惱怒生氣?
陳若弱哭過了氣,見顧嶼蹙著眉頭,似乎在小心地斟酌著語言,心裏就有有些害怕了,眼睛瞪得大大的看著他,「你不要說話,我知道我長得丑,我來之前就已經想好了,我就在你家住幾天,你要納妾娶外室都隨你,我跟我哥回去西北,你有孩子也可以假裝是我生的,我的那些嫁妝也都……」
「若弱,你在說什麼傻話?」顧嶼這下是真懷疑自己是在做夢了,若弱說自己長得丑,要給他納妾娶外室,還要回西北,這簡直是……莫名其妙!
陳若弱小心地說道:「那,你要和離嗎?」的眼淚幾乎滿是淚花,像是在無聲地哀求著什麼。
顧嶼心疼得不知道該怎麼是好,一把抱在懷,聲音里幾乎都帶著抖了,「我不會和你和離,我也不會讓你回西北,你是我的妻子,這輩子就是我的人。」
他彷彿是在說服自己這並不是一場夢境,所以語氣十分篤定,抱得陳若弱都有些疼了,只是咬著下,幾乎帶了些奢地想,也許這位顧公子,是真的不在意的容貌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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