雍親王府。

申時剛過, 天漸暗。

雖說冬后，日落得越來越早，今天也早得太反常了些, 天邊一層一層的烏云著，令人心里發悶。

烏希哈眼皮跳個不停，沒法靜下心來練畫。

康熙六十一年, 十一月十三。

……還會是今天嗎？

作為一個背過歷史課本的文科生, 烏希哈是知道這個日子的。

可是不管雍親王府各人命運也好, 還是如今四爺公認儲君的奪嫡果, 已經與歷史上迥然不同。

烏希哈對所知歷史走向，一直莫名的，無法直接說出口。即便能說，也絕不敢提半個字。

怕被當妖孽, 也怕這種“預言”會攪原本的軌跡，弄巧拙。

烏希哈想到康熙快一年來對雍親王府、對他們的“好父親”“好爺爺”表現，實在生不出那種希他早日歸天、?????好讓四爺“按部就班”上位的心。

所以康熙來圓明園的時候, 盡量帶著弟弟們哄他開心。康熙不在時, 也會向四爺和伴駕的兩位哥哥，詢問關心康熙的。

這麼一走神的功夫，一道突兀的墨跡貫穿整幅畫, 毀了今日的習作。

烏希哈索放了筆, 丫頭過來收拾, 一邊問：“青蘋，額娘們今日可是在一打葉子牌？”

青蘋答道：“三位側福晉都在南院呢。”

“那弟弟們呢？沒出門吧？”

青蘋搖頭，“原本四阿哥倒是想帶五阿哥和七阿哥去看鋪子查賬, 可是福晉發話了, 這幾日無要事都不得出府。”

也是, 府里還有尊大佛鎮著呢。

不論是有四爺和弘暉那兒的消息，還是猜想過的重生之說，烏拉那拉氏定會安排好一切。

烏希哈著額角，起道：“我們也去李額娘那兒，過會兒該用晚膳了。”

黃桃給取來披風，瞧外頭烏的天，又拿了把大傘半抱在懷里。

與此同時，四爺派出傳信的人也到了烏拉那拉氏跟前。

“……說是不大好，世子和二阿哥在暢春園侍疾，爺已趕去面圣，福晉可千萬看好府里，不許任何人出。”

“我曉得的。”烏拉那拉氏長出了一口氣。

看向窗戶，那對的正好是暢春園的方向。

半晌，轉了轉手腕上的佛珠，低聲喃喃：“是兒媳不孝。”

邊上人聽見了，只以為烏拉那拉氏是掛念康熙病，為自己無法侍奉前而疚，不由在心中慨果然是康熙贊過數次的孝順兒媳。

無人知曉話中真正含義。

烏拉那拉氏的悵惘只持續了短短幾息，定了定神后，便有條不紊地安排起來——

先確認眷孩子們都在府中，聽說幾個側福晉在李氏那兒玩牌，人傳話，讓兩個格格、還有在做功課或是玩耍的阿哥們都到南院去，五個人一起看顧，不要隨意走。

沒有“各找各娘”，主要是擔心年氏不一定能管得住五個蛋。

弘暉的家眷，尤其是永玟和富察氏肚子里這胎，烏拉那拉氏親自守著才放心。

烏拉那拉氏早就在心里預演過這些，并不慌，起出門去看富察氏。

路上，著愈發暗的天邊，默默祈禱今天能安安穩穩地過去。

到了弘暉院子，富察氏因為子重嗜睡，正躺在床上歇息。

永玟卻不見人影。

烏拉那拉氏問丫頭，說被嬤嬤帶去花園玩了，結果不多時嬤嬤回來，竟支支吾吾說小阿哥鬧著要出去玩，上了個茅房的功夫就不見了，去門房問，說沒見過小阿哥，想來總在府中，只是不知在哪個角落里。

烏拉那拉氏的心立時懸了起來，摔了手中瓷杯，將富察氏驚醒，“馬上去把小阿哥找回來！”

另一邊，李氏得了正院嬤嬤和四爺心腹的雙重口信，立刻重視起來。

如今兩個兒子都在朝中有職位，不似早年那般在深宅中消息閉塞。

烏希哈到南院后，就發現李氏們一副張兮兮的模樣，心下有種說不出是好是壞的預，沒有多問。

很快，鈕祜祿氏、耿氏帶著弘歷弘晝出現，五個蛋蛋也在嬤嬤和諳達的護送下抵達。

李氏點了半天人頭，郁悶地發現了一個，“弘時呢？他不是一個時辰前就回來了？”

……

暢春園。

四爺到的時候，康熙寢殿中已經圍了不人，在京中的太醫悉數聚集在偏殿，對如何用藥爭論不休。

龍榻上，康熙雙眼閉，臉蒼白中泛著灰，，時不時發出幾聲囈語。

梁九功、魏珠帶著十余康熙心腹的侍人牢牢地守在床前，不敢隨意人靠近。

誠親王早四爺一步到，正在質問侍疾的弘昀。

他時不時就扣幾頂“疏忽”“居心叵測”的帽子到弘昀和他背后的四爺上，言語間頗有問罪之。

若是在平日里，弘昀的口才起碼抵得上三個誠親王。但眼下氣氛一即發，弘昀只能勉強招架，讓自己不至于落對方的語言陷阱。

“三哥若有話，直接來問本王吧。”

四爺的出現，讓屋里一半人松了口氣，另一半人則是又添了十分警惕。

“阿瑪！”見到四爺，弘昀雙眼一亮，快步走到他邊。

沒等四爺開口問，弘昀小聲道：“今日皇瑪法照常用過午膳后休息，結果一直沒醒，院正和幾位太醫已經試了一個時辰，都沒醒，鼻息都差點……”

弘昀聲音抖，停頓片刻繼續，“大哥說得喊您和其他叔伯大臣來，現在還在外頭安排人。”

“你們做得對。”四爺拍拍兒子的肩膀安。

若康熙真出了事，只有弘暉弘昀在場，也不知會被傳什麼樣。

“四弟，雍親王，”誠親王語帶嘲諷，“如今朝政在握，貴人事忙，就不把皇阿瑪的放在心上了嗎？！”

這種誅心之語，四爺當然不會認。

至于反駁……康熙還躺在那兒人事不知呢，他說出花兒來都沒用。

四爺干脆無視了三爺，上前召太醫問話：“皇阿瑪何時能醒？”

院正腦門冒著汗珠，“回王爺，萬歲看著沒有要醒的跡象，待奴才再施一遍針，若能用進湯藥，應能好轉些。”

誠親王當即暴躁怒喝，“那還不快去施針熬藥？！”

院正訥訥應是，作遲鈍。

四爺目掃過康熙前還沒來得及更清理的深水漬，復又對上院正晦暗無的眼神，心不斷往下沉。

這回，怕是真的不好了。

四爺靜立在床角，仿佛一尊雕像。

接下來兩刻鐘，一個又一個人走進寢殿。

“四哥。”“見過雍親王。”“皇阿瑪！！”……

大多早已默認了四爺儲君之位，唯他馬首是瞻，不敢隨意做聲，只等四爺發號施令。

也有幾個眼神鬼祟，好似在醞釀什麼。

四爺發現了，也知道他們背后的人大概就是八爺一伙，但這會兒他懶得理會。

在院正反復在幾要施針，又強行用銀勺灌了小半碗烈藥后，康熙低咳著轉醒。

“萬歲爺！”“皇阿瑪！！”

離得最近的誠親王“喜極而泣”，當即就要撲上去，被四爺扯住手臂。

康熙勉強睜開眼，視野一片模糊，人影晃，只能勉強看個廓，分辨不出相貌。

誠親王這下“鬼撲食”的架勢，還將他驚得向后躲避，梁九功探過去半邊子墊了下，才沒讓康熙撞到床柱，“萬歲爺，你總算是醒了！”

別的話，梁九功再不敢多說半個字，生怕出一點不對刺激到康熙。

康熙緩了緩神，看著眼前烏一片人頭，思維幾乎在一瞬間重回清明——真的是許久沒有這麼清明過了，清明到足夠他知道自己大限將至，此時此刻不過回返照罷了。

“你們都來了……也好。”

即便要離開，他也得給自己六十一年的帝王生涯寫好最后一筆。

康熙又咳了幾聲，被侍攙扶著半坐起來。

他目在誠親王臉上掃過，落在四爺上，“老四，你到朕邊來。”

“兒臣在，”四爺上前，垂首低聲道，“兒孫不孝，未能侍奉龍周全。”

他剛說完，康熙突然又捂住口，臉泛青，乍一看像是被四爺氣得犯病。

“皇阿瑪！”誠親王跪在床前，帶著哭腔悲憤道，“您如今抱恙，可是了小人磋磨怠慢？如今朝中不平，還皇阿瑪保重龍，早日回宮主持大局！”

康熙沒有如誠親王期待般發怒或是苛責四爺，只擺擺手，“起來，邊上去，吵得朕頭疼。”

“三哥莫要打擾皇阿瑪靜養了。”十三爺大著膽子扯開誠親王。

其他幾位皇子王爺接連到床前請安，沒有再像誠親王那樣怪氣地給四爺上眼藥。

而康熙看著不再年輕的兒子們，越發到上的疲憊和心里的無力。

久違的、卻是真心的父慈子孝。

若自己不能上位，皇子們還是希龍椅上坐著的是父親而不是某個兄弟。

四爺一直站在床邊，不知何時起，康熙的手搭在四爺小臂上，一副全心信任的姿態。

“保和保清呢？”康熙握著四爺的手突然用力，“去保和保清，去他們來！”

氣氛當即一滯。

廢太子和胤褆被圈多年，無詔不得外出，幾乎被朝堂上下忘。

但有人打探到，前陣子，康熙私下去探過二人幾回。

這個時候還去找他們，難道，康熙在最后關頭，竟是要打自己的臉、吃回頭草不？

眾人面面相覷。

然而出乎意料的是，四爺竟面不改地應了。

……

雍親王府，西北小花園。

永玟上的服蹭滿灰塵，臉上也多了幾道污漬，雙眼卻是亮晶晶的，正拿著一把小鐵劍在力揮舞，口中“喝喝哈哈”不停。

弘時叼著一截草梗站在邊上，時不時出聲糾正他的姿勢。

他抬頭看了看天，道：“咸蛋，該回去?????了。”

弘時今天回王府的時候，正巧撞上永玟不知為何賭氣，甩了娘和下人準備“離府出走”。

作為曾經的熊孩子、現在靠譜的好叔叔，他當然不會助紂為，而是半勸半強迫地，把永玟提溜到府中僻靜，陪他玩耍發泄。

小男孩嘛，就喜歡這些刀啊劍的。

弘時隨意教了他幾招，永玟就自己玩上了。

地上滾了幾圈，出了一汗，永玟就忘了之前的不快。

“再一會兒嘛，就一會兒，三叔！”永玟跑過來抱住弘時的，“三叔你陪我過招。”

弘時了一把他的小腦瓜，“再不回去，嫡額娘要擔心了。”

“他們才不會擔心我呢，”永玟小聲哼哼，“都只想著弟弟妹妹。”

弘時沒聽清，直接手去揪他的領。

永玟子一貓，繞著弘時轉過半圈躲了過去。

就在他們糾纏得難舍難分之際，后傳來一道的聲。

“三阿哥，永玟阿哥！”

叔侄二人循聲回頭，永玟角瞬間耷拉下來。

來人是弘暉側福晉，瓜爾佳氏。

作者有話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