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氏病逝后, 暫停棺于咸福宮。

四爺下旨，追封為貴妃。

烏希哈換上素白孝服，白日接待來祭拜的命婦, 夜里為宋氏徹夜誦經守靈，不過一兩天，又瘦了一圈。

四爺、后妃們, 兄弟們和姐姐, 袞扎布, 都只默默陪伴在側, 無人對道一句“節哀”。

五個蛋“姐心切”，本想勸，被年氏揪著耳朵押回宮里。

“為什麼不讓我們去勸姐姐？”三胞胎十三歲了，仍是不大通人世故, “就算懋母妃不在了，我們和皇兄們的額娘都可以分給姐姐。”

年氏無奈又傷，“我們姐妹是把烏希哈當兒, 可親生額娘, 誰也代替不了，說這話只會刺烏希哈的心。”

對沒人來安自己這件事，烏希哈是激的。

不然怕自己面對生者, 會失去理智, 痛極生怨。

怨四爺為什麼沒真過宋氏, 怨為什麼病故的是宋氏而不是其他人。

第三日，烏拉那拉氏給烏希哈帶來了一個姑且能算的上真正安的消息。

宋氏生前最后那個不合規矩的請求，四爺終是允了。

貴妃棺槨放金與宋氏生前冠, 待妃陵完工后遷, 讓宋氏得后人香火。

但的骸, 便如所愿，火化。

殘如，烏希哈注視著跳躍的火苗，問邊的烏拉那拉氏，“皇額娘，你說每個人的命運，是不是早就注定好了？”

“本宮也不知曉。”烏拉那拉氏低聲答道。

是真的不知道。

弘暉和四爺其余孩子們的經歷，早與前世所見天差地別，但也有許多人，如孝惠章皇后、康熙、德妃，八爺十三爺，還有宋氏，沒能逃過“宿命”。

現在，也不能確定，自己養生了這麼多年，能不能平安度過上輩子的“死期”。

“只能是珍惜眼前，過好當下，方不負逝者所期。”

烏拉那拉氏幫著烏希哈為宋氏收斂骨灰，將咸福宮暫時封了，宮人遣散另行安置，只留幾個灑掃的太監。

四爺后宮就這麼點人，至他在位時，咸福宮不會有新的主人。

“不要懷疑，更不要自責。”最后，烏拉那拉氏抱了抱烏希哈，“帶著你額娘回家吧。”

烏希哈悄無聲息地將宋氏骨灰捧回公主府，設靈堂供奉，并讓人掛上靈幡，就此閉門謝客。

接下來的幾個月里，只有在偶爾逗弄旺仔的時候，才會出一點淺淺的笑容。

烏希哈逐漸懂了宋氏非要看有后的苦心。

讓宋氏過上比歷史上懋嬪更好的生活，一直是努力的力和方向。這樣不夠堅強的人，若沒有旺仔這份緣牽絆，味為母之責，就算有其他親人和袞扎布的陪伴，喪母之痛，要怎麼熬呢？

如今也只能靠時間來治愈。

會為宋氏祈求自由幸福的來世，而今生的路，還得繼續往前走。

……

冬至過后，連著下了小半月的雪。

烏希哈給宋氏上完香，囑咐下人燒炭時當心走水，青蘋來報，“公主，三貝勒又來府上找額駙了。”

“三哥？”烏希哈詫異，“他不是前兩天剛來過？”

弘時來公主府不稀奇，稀奇的是他來了卻沒見烏希哈，而是拉著袞扎布關在書房里，兩個人不知說什麼。

烏希哈見青蘋神似有異，皺眉問道：“你可是聽到什麼了？”

“奴婢……”

烏希哈沉聲道：“青蘋，我上次便說過，你若再欺瞞我，便不用留在公主府了。”

對青蘋的信任，曾經不亞于四爺和宋氏，但青蘋瞞宋氏病一事，讓烏希哈了真火氣，差點就將“送回”給四爺。

青蘋跪求認錯，最終，看在們之間相伴二十年的分，以及旺仔需要絕對信得過的人看顧，烏希哈許繼續留在邊，只不得對再有任何欺瞞。

青蘋低聲回道：“奴婢聽說，仿佛是西北戰事有變，還與策棱大人有關。”

烏希哈回想，袞扎布這一個月來仿佛也瘦了不。

原以為他只是擔憂，加上親手照顧孩子辛苦，沒想到別的事上，不由懊惱道：“這段時間，我真是太忽略布布了。”

青蘋勸了一句，“娘娘有靈，定是想看著公主與額駙夫妻恩，小阿哥平安康健。”

烏希哈嘆息不語。

兩刻鐘后，烏希哈提著食盒來到袞扎布書房。

弘時已經離開了，袞扎布正神凝重地坐在書桌前，桌上擺著一張地圖和幾封書信。

聽見響，他抬起頭來，見是烏希哈，先用力了幾把臉，起迎上攬住，“可是剛從靈堂回來？這幾天你都起得早，要不要去歇個午覺？”

“我不困，”烏希哈搖搖頭，“我給你帶了參湯，喝一點再忙吧。”

“這參湯不是給你燉的麼？”袞扎布扶坐下，見故意拉下臉佯怒，笑道，“那我們一起喝。”

參是四爺從私庫里挑的上好野山參，這半年來，烏希哈不知道吃了多補品藥膳，才沒因為侍疾和悲痛病倒。

盯著袞扎布喝了三分之二，問他：“三哥來找你商量什麼事？”

婚后，烏希哈一般不過問袞扎布的公務，他覺得與皇子們有關或者有必要知道的，自己會主說一些。

只是從烏希哈孕后期到宋氏病發，他們這方面流幾近于無。

袞扎布吐了一口氣，直接答道：“西北有變，弘時他想請命出征，來問問我的意見。”

聽見這個答案，烏希哈沒有太吃驚。

弘時為了他的將軍夢努力了這麼多年，眼下又已娶妻生子，若有領兵的機會，他絕不會放過。

“三哥如今子沉穩，皇阿瑪說不準會同意他去歷練一番，”烏希哈想了想，對弘時的表現還是比較看好的，“就是可能得麻煩額祈葛關照他一二，額祈葛最近可有來信？”

袞扎布遞給烏希哈一封信，“你看這個。”

烏希哈接過，越看，表越凝重。

這封信并不是策棱的家書，而是副將寫的。

信上說邊防軍在日常巡視時遭準噶爾部襲，策棱中箭，離心脈僅有寸許，雖救治及時無生命危險，但也傷了元氣，短期無法上馬作戰。

也是因著戍邊大將傷，準噶爾部在羅剎的支持下，頻繁擾邊境搶掠，隨時可能舉兵來犯。

烏希哈著急問：“我們是不是得接額祈葛回來養傷？”

袞扎布搖頭嘆道：“額祈葛麾下騎兵，有八是喀爾喀部族人，就這麼接他回京，他不會放心的。”

“那該如何是好？”

烏希哈依稀記得，歷史上大清與準噶爾部的戰事，前后越三朝，打了有七十年之久。

“朝廷應該會派兵增援，以防意外。”

袞扎布手指劃過地圖，這段時間他憋了不心事，也?????不管烏希哈能不能聽懂，跟解釋起來。

“羅剎始終在準噶爾背后不消停，為的是將大清兵力牽扯在西北。因為三福晉，大清與大不列顛建，羅剎卻與法蘭西好，起戰估計也是想斷了大清和歐羅的商路。”

“且若西北不穩，羅剎很可能同時進犯東北。幾年前的《布連斯奇界約》和《恰克圖條約》，雖劃定邊界，也給了羅剎甜頭，其實大清這邊也都憋著火呢，這兩年國庫充沛，兵強馬壯，皇上早想把北海那一片給打回來……”

烏希哈認真聽他說的每一個字，努力理解。

袞扎布說完戰局，又談起朝中將領，“額祈葛負傷，若要靜養，帥印應會轉給傅爾丹，或者岳鐘琪將軍。弘時他兵法尚可，但常年在水師訓練，不擅陸戰，又對西北不悉，便是皇上允他出征，也只能做個裨將。恂郡王這些年養尊優，怕是難以再掛帥，年將軍若還在世……”

在袞扎布口中，這些將領都不是最合適的人選。

烏希哈知道，還有一個人，他沒有提。

……

是夜，亥時。

烏希哈翻了個，立刻驚了袞扎布。

“怎麼還不睡？”他大手在背上輕拍著，想像以前一般哄眠。

“你不是也沒睡。”烏希哈側過來，注視著他同樣毫無困意的雙眼。

袞扎布將抱得了些，擔心道：“有心事？”

烏希哈輕聲開口，“布布，你想去，是麼？”

袞扎布愣了一下。

他沒有否認，他對西北戰局了如指掌，正是因為他一直關注著，那邊有他的父親，還有幾萬族人。

他曾征戰西北五年，升至策棱副將，又為他親子，在策棱麾下兵馬中聲極高，若由他去接策棱兵權，能最大程度減主帥傷對士氣和隊伍的影響。

沉默許久后，袞扎布道：“這也不是非我不可，額娘剛……旺仔又這麼小，我不放心你。”

“我沒事，”烏希哈扯了扯角，“你想去，就去吧。”

“烏希哈，我——”

烏希哈手捂住他的，接著，手指慢慢上移，落在他皺的眉眼上，順著他的眉骨向外捋，左右來回，想要平他的愁緒。

袞扎布不覺閉上雙眼，微涼的指尖，氣息變得平緩。

他稍稍低下頭，與烏希哈眉心相，“我向皇上和額娘承諾過，要照顧好你，不會在這種時候離開你的邊。”

“你一直做得很好，不僅僅在親后，而是從我們相識開始，始終護我，敬我，我，那我也能做到自己的承諾。”

烏希哈雙手捧住他的臉，待他重新睜開眼，彼此直視對方，“我是你的妻子，我不想為你的包袱，我還是大清公主，怎能阻攔你去為國征戰？”

“布布，我希我的人，都能得償所愿。”

淺淺笑著，眼神沒有分毫勉強，只有鼓勵和堅定，“如果你認為自己是最合適的那個人，就去吧，我會守好我們的家，等你凱旋。”

袞扎布沒說話，只是用力將抱進懷中。

……

此后數日，袞扎布下職后，除了給宋氏上香，陪祖母和烏希哈用一頓晚膳，其余時間都呆在書房中，主邀請十四爺和弘時來將軍府，共商戰局。

他還在猶豫。

直到新的戰報送到京城，上言傅爾丹代策棱領兵時，中了噶爾丹策零的詭計，致使大清銳損失近萬，軍心搖。

弘時又一次當朝請戰，袞扎布亦擬奏疏遞呈前，并面圣請求代父平叛。

四爺與軍機大臣商議三日后允了。

在旺仔剛學會含糊地“布布”的時候，袞扎布和弘時領兵從京城出發，與岳鐘琪在西路匯合，共伐準噶爾。

估算著袞扎布抵達西北的日子，烏希哈提筆，寫下第一封家書。

……

布布，展信佳。

我已經接到額祈葛，他箭傷雖愈，但太醫說他上有不暗傷，氣有虧，最好能長期靜養，皇阿瑪親自來探。

我會照顧好他和額莫格，旺仔也很乖，已經能坐得很好了。

祝君平安。

……

烏希哈，見字如晤。

已至前線，族人聽聞京中諸事，哀悼母妃，念公主高義，愿為朝廷、為皇上和公主征戰效死。

平安，想你。

……

布布，展信佳。

賀和通泊大捷。

家里都很好，皇阿瑪已召額祈葛軍機，軍備后勤無需擔心。

旺仔現在爬得很快。

額娘剛離開的時候，我總是忍不住懷疑自己，不知道自己的人生是否真的有意義。

最近好多了，我平常會跟著額莫格一起抄經，為你和前線族人求平安。

大姐姐和大哥二哥，還有弟弟們常上門關心我，跟我說外面的事，他們見到公主府悉的布置，也會忍不住談起以前。

原來我已經在這里長到了快三十歲，做了很多事，我還能做更多事。

我寫了幾本冊子給三蛋四蛋，希他們能幫得上你的忙。

祝君平安。

……

烏希哈，見字如晤。

你一直都是最亮的那顆星。

對我、對額娘、對許多人都是。

戰事順利，弘時比我原來想象得更適合戰場，被岳將軍夸贊多次，我與他配合默契，你和宮中母妃不必太擔憂。

平安，想你。

……

布布，展信佳。

賀顯寺大捷。

家中都好，我也開始出門走。

前些天帶旺仔去了一趟小湯山，他看上大白了，大白也很喜歡他，我和額祈葛商量，現在公主府地方大，人也，想把大白接回來。

祝君平安。

……

烏希哈，見字如晤。

謝皇上信任，我已順利接掌帥印，我軍接連破敵，大勝可期，希今年能來得及陪你過生辰。

弘時先行返京，他左的傷是為掩護我所，請代我向三福晉、齊妃娘娘致歉。

平安，想你。

……

布布，展信佳。

賀伊犁大捷。

我和家中都好。

三蛋和四蛋他們功了，雖然差點炸塌了南三所，皇阿瑪很生氣，讓他們提前出宮開府，希他們的新果能派上用場。

三哥已經活蹦跳，傷好還沒幾個月，又向皇阿瑪請戰。

旺仔像你，長得比蛋都高了，力氣很大，就是太活潑了些，我準備教他認字寫字。

祝君平安。

——額祈葛你好，我是旺仔！我和額赫等你回家！

——另，皇阿瑪，如果您看了我的信，別再吃丹藥了，有丹毒，會傷，上次四蛋小蛋的試驗您也看過了吧，您別罰他們，都是我的主意。

……

烏希哈，見字如晤。

對不起，我可能要再晚一些回來了。

平安，日日想你。

——拉旺多爾濟，你好，我是袞扎布。代我好好陪著你額赫。

——朕沒看！也沒吃！

……

布布，展信佳。

預祝與羅剎會談順利。

聽聞或將收回北海，上至朝堂百，下至民間百姓都很興，皇阿瑪一高興，還給旺仔封了輕車都尉。

旺仔五歲了，額祈葛開始教他習武，說他很有天分，不過不及你小時候。

不知為何，最近我常夢見額娘，也許是在靈堂里待得太久，覺得悶了吧。

你知道嗎，我在很小的時候，或許是還在額娘肚子里的時候，就做過一個很長的夢，夢里告訴了我很多東西。

我們腳下的大地是一個巨大的“球”，日升日落，是這個球在自轉；四季轉，是在圍著太公轉。整個球上有四大洲、五大洋，有十萬萬不同國家、不同的人，大清不過是其中不大不小的一塊。

如果有機會，我想去親眼看看，帶額娘去看，為自己去看。

看看這究竟是夢，還是真。

……

等我回來，我陪你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