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野僧》5、舊人
十二歲的戰長林扎著高馬尾,抱著一把劍,規規矩矩地坐在墻下。
春風吹拂墻角桃樹,花瓣飄院里,十歲的居云岫坐在圓石桌前分禮。
“這份給青巒哥哥,這份給平谷哥哥,這是石溪姐姐的,這一份……”
居云岫頓了頓,指住一個系了紅绦的錦盒,囑咐侍:“這一份,給戰長林。”
戰長林坐在墻后,抖了抖耳朵。
侍照居云岫的吩咐,捧著四份禮走了,居云岫坐在原地,繼續看書。春明,花瓣簌簌飄落,一道年聲音從風里傳來:“我也比你大,你為什麼不我哥哥?”
居云岫仰頭。
年趴在墻頭,頭微歪,束高的馬尾在風里飄揚,一匝匝的桃枝在他后,花開得濃又艷,偏不住他明亮的、漆黑的眼。
居云岫不知道為什麼,臉上微微發熱,蹙著眉轉回了臉。
“哥哥們都有過人之,并不是單只年紀長,便可以做哥哥。”
戰長林認真道:“我斬了北狄將軍的人頭。”
居云岫道:“匹夫之勇,不算過人之。”
戰長林沉默了會兒,道:“那你說一個。”
居云岫指尖掖在書頁上,道:“青巒哥哥心思縝,平谷哥哥槍法卓絕,兄長更不用說,智勇雙全,人中龍,你呢?”
戰長林想都不想,道:“我乖啊。”
居云岫一怔。
戰長林一點害臊的自覺都沒有,趴在墻頭,如果有尾,簡直要搖起來。
“我很乖的。”
居云岫著他那雙誠摯的眼睛,局促地閃開目,道:“沒有乖哥哥。”
戰長林一笑,道:“所以,要長林哥哥。”
居云岫不理他,專注于書本,戰長林欣賞和桃花一樣的臉頰。
時在春風里悄然走過,不知不覺,暮四合。
居云岫道:“你怎麼還不走?”
戰長林道:“等你我,長林哥哥。”
居云岫仍舊不接話,戰長林便求道:“一聲吧,往后,都只給你的。”
——只給你的。
※
月明晃晃地照在寨里,照著寨里挨著的兩個人,一聲“長林哥哥”后,開始哭泣,哭聲像針尖一樣,一下一下地扎耳里。
眾人目定口呆地看著這一幕,包括扶風在,都震驚得徹底懵了。
居云岫移開視線,目在虛空里凝了凝,舉步,璨月惶恐地跟上,后跟著琦夜一行。
居云岫的住被扶風安排在寨里最安全、僻靜的一閣樓里,后,氣氛僵冷得像臘月嚴冬。
璨月懸著心請示:“郡主可要就寢?”
居云岫面無表,道:“不用。”
璨月抿,看居云岫在鏡臺前冠,忙上前伺候。
姆媽抱著昏昏睡的恪兒暫歇在外間,琦夜守在旁側,兩個人想著院子里的那一幕,臉都十分難看。
很顯然,戰長林今日正是為救那一才會出現在樹林里,并對那幫賊匪大開殺戒的。
至于救下王府一行,不過是順手罷了。
想通這一點,琦夜只覺四肢越發僵冷,連帶聲音也冷得鋒利了。
“無恥……”
姆媽惶恐地朝屏風后一眼,勸道:“姑娘快小點聲兒,別給郡主聽見了。”
琦夜忿然道:“本來就是,黏著郡主上山,借我們的勢,幫他英雄救,不是無恥是什麼?”
幸存的兩個山匪都在他們手上,想要寨,最便捷、安全的方法就是隨從居云岫上山,虧先前還以為戰長林是良心發現,要護衛郡主周全……
琦夜越想越恨,姆媽抓的手,深深一嘆:“郡主如今已有趙大人,至于他,早跟王府再無瓜葛,怎樣,便怎樣吧!”
一炷香后,居云岫從室里出來,換了一襲深紫齊襦,外罩赭紅薄紗半臂,云髻峨峨,烏發間僅飾一支金海棠珠花步搖。
“帶恪兒去屋里睡。”居云岫吩咐完,徑直往外。
※
卻說戰長林率先松開居云岫,走寨里后,忽聽得一聲似曾相識的“長林哥哥”,等到回過神時,人已被一個哭啼啼的抱住。
跟眾人一樣,戰長林也很是懵了一會兒。
量還小,腦袋就到戰長林口,他指頭把那黑乎乎的腦袋開,見得一張涕泗流的臉,眉頭立刻就擰了起來。
卻聽得哽咽道:“別推我,我太害怕了,你再讓我哭一會兒……”
說完又要一頭扎進來,戰長林腦門,抵死不從。
便在這檔口,居云岫等人已從旁邊走過。
戰長林瞄到居云岫淡漠的背影,臉微變,看向的目突然冷了些。
一心哭泣,自是不知,抹走一把淚時,目被一位行走于月下的新娘攫走,定睛看后,更是驚為天人。
“天啊,好……”
戰長林黑著臉,召回的魂:“你怎麼在這兒?”
回頭,被他惻惻的一雙眼嚇了一跳,想起被綁到這兒來的前因后果,又紅了眼圈:“小順跟我說,上回押鏢時,在奉云城里看到了一個人,跟我大哥特別像,我就想來運氣,誰知道還沒城,就被一幫山匪……”
戰長林瞇眼:“欺負你了?”
食指、拇指一,比劃:“就差一點點了。”
戰長林言又止,看可憐,也不想苛責了,撿重點道:“奉云叛,除了援軍,誰都不了城,這兩日先在寨子里歇著,等戰火停后,我再帶你下山。”
戰長林說罷,轉便走,急匆匆抓住他道:“那我大哥怎麼辦?!”
戰長林回頭,月夜里,神晦暗。
驀地一震,訕訕道:“我大哥……還可能在城里呢。”
戰長林凝視著,眼神復雜,頃后,無地道:“他不在了。”
※
居云岫在扶風的帶領下前往寨里的庫房。
這寨子規模不大,人也不算多,但搶來的東西足足塞了三大間倉庫。扶風打開了幾口箱籠,向居云岫匯報道:“大多都是長安來的件,玉、古董、綢緞、珠寶……還有不賜之,銀更多,略算了算,至三千兩。”
偏居一隅的山匪,就趁著遷都這東風,半年時間便攢下了如此財富,細想來,實在令人悚然。
居云岫環視四周,道:“東西先封起來,前……”
有腳步聲從門口傳來,居云岫止聲。
戰長林大喇喇地走進來,目在滿當當的庫房里一掃,“嘖”一聲:“還道人家不容易,真是花子可憐相公。”
扶風因院中那的事,自知被戰長林忽悠,眼下對他實在難有好臉,便上前攔,戰長林隨手拿起箱籠里的一顆貓眼石,道:“小姑娘喬簌簌,蒼龍軍六部都尉喬瀛的幺妹。”
扶風上前的步伐一頓。
戰長林道:“非說一年前在滄州瞧見了他大哥,要尋,怎麼勸也不聽。屁大點一小姑娘,瞞著家里人千里走單騎,這回可好,直接折賊窩里來了。”
庫房里只點了一盞油燈,擱在壁柜上的,戰長林站的那個地方照不到,黑一團。
扶風頭滾了滾,委實沒想到會是這樣一個,思及覆滅的蒼龍軍,低聲道:“那何不早說,我們也好早來營救。”
戰長林把貓眼石扔回箱籠里,道:“又不是算命的,誰能算著在這兒。”
扶風怔然。
戰長林轉過來,看到了居云岫,那盞燈點在邊,橘黃的籠著,換了那刺眼的嫁,穿回了以往的襦,是最的深紫。
戰長林心里順暢了些,再次打量庫房,道:“這麼多的戰利品,郡主殿下準備如何置?”
居云岫道:“與你無關。”
戰長林笑道:“話不能這麼說吧,且不提見者有份,今日剿匪也有我的一份功勞啊。”
居云岫打開櫥柜上的一個錦盒,取出里面的冊子翻開,不回話。
戰長林兀自道:“要不這樣,珍寶皿統統歸郡主所有,至于銀兩這等俗,就賞給小僧吧。”
扶風皺眉道:“閣下一個出家人,要這麼多錢財做什麼?”
戰長林道:“實不相瞞,年前寺中大火,燒毀了兩座大殿,小僧這回下山,正是奉住持之命,化緣來的。”
扶風眉頭皺得更。
戰長林一派坦然,看看扶風,又看看居云岫,后者把手中冊子合上,放回錦盒里,給扶風道:“這是賬本,下山時,庫中贓全部帶走,記得逐一核對,若有,唯你是問。”
戰長林:“……”
屋外又傳來腳步聲,是一名護衛匆匆而來,稱被扣押的賊匪那邊發生了些意外。扶風臉一變,要向居云岫請辭,又遲疑于戰長林還在場,一時不知是該主請命,還是等候命令。
戰長林瞪向他,臉拉得老長。
扶風艱難地咽了口唾沫,等了須臾,見居云岫確無指令下達,這才拱手走了。
窗外銀輝如水,夜已經很深,居云岫拿起燭燈,轉往外,戰長林走過來,攔了的去路。
一盞燈火躍在彼此間,戰長林可以清清楚楚地看到居云岫的臉。
“忘了問,要嫁的是趙家的哪一位?”
明明更亮了,他的聲音卻偏暗下來,居云岫垂著眼,重復:“哪一位?”
戰長林不理的反問,盯著冷漠的臉,一字一頓吐出那個名字:“趙霽?”
居云岫故作恍然:“哦,對,是趙霽。”
戰長林目炯炯,勾:“那可真是‘賀卿得高遷’了。”
居云岫也勾了勾,抬眸看向他:“我自當日勝貴,君可敢獨向黃泉?”
戰長林蹙眉,聽明白后,“嗤”一聲低笑。
居云岫越過他往外走,戰長林往前一步,居云岫一驚,手里燭燈險些拿不穩,后退時,抵到了箱籠旁的櫥柜。
戰長林撐在柜壁上,低頭:“我若敢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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