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野僧》6、嘲諷
夜風從窗外撲,燭在彼此眼底躍,居云岫握穩燭盞,盯著戰長林眸心里的那簇火焰,良久,道:“那就請吧。”
戰長林眸一沉。
居云岫別開眼,推開他要往外走,戰長林不。
“好馬不吃回頭草,長樂郡主要想嫁人,什麼樣的郎君尋不到,為什麼,偏偏是他?”
居云岫因他不,已蹙了眉,聞言道:“當朝權相,趙氏當家,天下郎君能有幾人顯貴如此,我既要嫁,為什麼不能嫁他?”
戰長林道:“合著這一嫁,是求富貴啊。”
居云岫挑眸。
戰長林對上清亮的眼神,這一回,目定定,分寸不讓。
居云岫便也寸步不移:“不管求什麼,比上一嫁強便是了。”
戰長林臉龐一瞬間被翳覆。
居云岫舉步向前,這一次,戰長林不再攔了。
※
次日,護衛從山下來報,奉云城外戰火未熄,府、叛軍兩軍對壘,一個仍在守,一個仍在攻。
扶風按照居云岫的吩咐,安排眾人繼續在寨中住下,同時加大了對賊匪的□□力度。
巳時二刻,晴日朗照,籬笆小院里亮晃晃的,戰長林坐在一木凳上,逗弄被栓在樹下的黑狗。
黑狗還小,因昨夜沖撞了居云岫,給王府里的護衛狠抓來綁了,雖沒多大傷,但神頭蔫得不行。
戰長林它腦袋:“看家護院的活兒不好干,他們人多勢眾,護不住不怪你,別往心里去。”
儼然不記得自己也是“他們”中的一員,甚至還是領著“他們”破門而的罪魁禍首。
黑狗不知,耷拉著耳朵,垂低眼任他了一頓,地聳聳鼻尖。
戰長林角挑起笑,松開它腦袋,倏地察覺到什麼,轉頭。
微風習習吹過,籬笆外,一個小人扶著柵欄站著,黑溜溜的眼睛過隙看進來,被發現后,慌張地回了手。
戰長林眼神變了變,展眼外看,樹影蔥蘢的籬笆外,再無旁人。
這小家伙,看來是玩得太野,跟仆從走散了。
戰長林向他招手。
恪兒猶豫著,似有些怕生,戰長林便指了指面前的小黑狗。
恪兒眼睛果然亮了亮,小一抿,鼓起勇氣走進來。
戰長林坐在凳子上,笑著看他。
三歲大的孩子量還很短,嘟嘟的一個,皮又白,給日頭照著,簡直像個會走路的雪娃娃。
眉眼極其像他。
戰長林想起昨日在車上見面時,他著這雙跟他一模一樣的眼睛,哭得一把鼻涕一把淚的樣子,忍俊不,笑完心里又一酸。
聽說他是很哭的,這樣哭,既不像他,也不像居云岫,倒像驗證了坊間的論斷——沒有父親的男孩,多半都哭。
他哭,是否也因為這個?
戰長林深抿住,下心頭愧怍,便起把凳子讓出來,黑狗突然吠。
恪兒大驚,一屁跌在地上。
“那我兒子,你瞎吠什麼。”戰長林低誶,抬腳把黑狗推回去,黑狗神奇地趴回樹下,盯著恪兒,卻不再了。
戰長林轉頭,恪兒跌坐在地,一雙眼里已包了大朵的淚花。
因為深驚嚇,恪兒并沒聽清戰長林剛剛訓斥了什麼,只是戒備地盯著樹下黑狗,他本是懷著一腔熱而來,這廂給黑狗一吠,又是委屈,又是害怕,淚落得斷珠一般。
正哭著,眼前出現了一只寬厚有力的大手。
恪兒茫然抬頭。
戰長林目溫和,拉他到板凳前坐下,順手了他的腦袋。
“眼淚自己。”戰長林道。
恪兒一怔后,抬袖干了眼淚,戰長林指了指樹下的黑狗,道:“來,它搖尾。”
恪兒跟黑狗大眼瞪小眼,一會兒后,試探著道:“搖尾……”
黑狗不大想,見戰長林看它一眼,忙把尾搖起來。
恪兒不疑有他,瞅著那歡快的小尾,破涕為笑。
戰長林也笑,問他:“還怕嗎?”
恪兒搖頭,忽然抬頭看向他。
戰長林站在樹蔭里,頭,俊臉,眉宇間有一他從未見過的意氣。
恪兒想起昨日的景,道:“你……”
“郎君!”
一聲急呼從籬笆外傳來,打斷了兩人的對話。
琦夜沉著臉趕院里,二話不說把恪兒從板凳上抱起來,道:“郎君下次到屋外來玩,一定要記得告訴奴婢,這里不比府中,什麼不三不四的人都有,切記要提防才是。”
恪兒懵懂地瞪大眼睛,看向戰長林。
戰長林的目顯然冷了,卻沒做聲。
琦夜抱著恪兒往外走,及至門口,又回頭來,警告道:“這位師傅當年做過什麼事,自己心里清楚,小郎君是我家郡主冒死生下來的心頭,跟那個拋妻棄子的白眼狼半點關系沒有,日后還請有點自知之明,省得自取其辱!”
琦夜憤然離去,戰長林站在樹下,目森冷,眼尾微紅,卻抿著,一個字沒有反駁。
籬笆外站著個人影,等了會兒后,小心翼翼地走進來,向戰長林道:“對不住,我都聽到了。”
戰長林恍如不聞,喬簌簌生怕他生氣,擺手道:“我不是故意要聽的。”
剛從旁人口中得知居云岫的份,想跑過來跟他驗證,誰知就撞上這樣尷尬的一幕。當年他離開王府、削發出家的事,也是知道的,但委實沒想到會有剛剛那侍說的那麼嚴重。
喬簌簌看戰長林半晌不,擔心地拉了拉他袖,戰長林拂開,岔開話題:“中午吃什麼?”
喬簌簌一怔后,機靈道:“你想吃什麼?”
戰長林報了兩樣菜名。
喬簌簌朗聲道:“那我給你做!”
※
居云岫在屋里聽扶風匯報山下軍,璨月慣例關了門退出去,轉時,看到琦夜抱著恪兒從院外走來,一臉郁。
“這是怎麼了?”璨月上前,又仔細打量恪兒,后者倒是跟往常沒什麼區別,漉漉的一雙眸子,怎麼看都惹人憐。
琦夜不想再提糟心事,道:“沒什麼,郡主又在跟扶風議事?”
璨月點頭,道:“在琢磨奉云城外的軍,你來得正好,替我在這兒守一會兒,郡主剛剛說想吃魚,我去廚房吩咐一聲。”
琦夜應下,璨月又笑問恪兒:“郎君想吃什麼?”
恪兒道:“煎豆腐。”
璨月“誒”一聲,福去了。
寨里的庖廚在東南角,離閣樓有段距離,璨月到時,府里指派過去做飯的兩個廚娘正在灶臺前忙活,聽璨月傳話要做魚,一時愣住。
“沒有魚了?”璨月蹙眉。
胖些的那廚娘赧然回道:“本來是還有一條的,只是剛剛喬姑娘過來討要食材,說想做一條豆辣蒸魚,我們想著今日給郡主煲湯,用不上,就讓給了,所以……”
璨月狐疑,道:“喬姑娘?”
廚娘道:“就是原本被山匪抓到這兒來的一小姑娘,熱心的,據說,家里的兄長曾經在蒼龍軍里待過呢。”
也正是因為這個,兩人才那麼爽快地把食材讓出去了。
璨月抿住,正想著這姑娘是何方神圣,忽聽得廚娘往外道:“喲,喬姑娘來了。”
璨月轉頭,只見鵝卵石徑上走來一個十四五歲的小姑娘,鵝蛋臉,杏仁眼,著一件黃底白碎花領襦,雙平髻上別著一朵小野花,俏皮又爛漫,正是昨天夜里當著眾人的面,撲進戰長林懷里的那一位。
而戰長林,此刻正跟在后,一塊往庖廚行來。
璨月的臉一下黑了。
喬簌簌提了個大竹籃來領食材,王府不管他們這些“閑雜人等”的飯,都得自己弄,估著在寨里還得待上兩日,戰長林胃口又大,次次來討食材不方便,干脆一次討個夠。
走庖廚,看到灶臺前的璨月,喬簌簌先沖一笑,然后才跟廚娘打招呼,轉去拿食材。
首先來魚缸前拿魚。
璨月盯著背影,道:“可是剛剛郡主傳話,說想吃廚娘做的魚了。”
眾人一愣,喬簌簌的手僵在魚缸里。
戰長林是來拿酒的,聞言蹙了下眉,眼往魚缸里瞄,看到一條孤零零的草魚。
“那這魚……”廚娘支支吾吾,為難的目向喬簌簌這邊投來。
戰長林抓了草魚扔進喬簌簌的竹籃里,道:“對不住,先到先得,郡主要想解饞,不妨到我那兒來,我可以分一杯羹的。”
喬簌簌按住撲騰的魚,相當惶恐。
璨月氣不過,板著臉道:“閣下一個出家人,跟我家郡主爭一條魚吃,未免太不把佛家戒律放在眼里了吧?”
戰長林跟著從櫥柜上拿下來一壇酒,道:“慚愧,小僧法號‘不戒’。”
璨月:“……”
※
午膳時分,寨里飄起飯菜香氣,喬簌簌也忙活完了,提著食盒走進戰長林暫住的房屋里。
他人不在外間,喬簌簌往槅扇里了一眼,猜想他在里面喝酒,便把食盒打開,將飯菜一盤盤地放在桌上。
放完,喬簌簌小心地關上食盒,揚聲對里面道:“長林哥哥,我把飯菜放桌上了,你一會兒記得吃!”
說罷,小姑娘提起食盒,一溜煙兒跑了。
戰長林的確在里面喝酒,越喝越悶,聽到關門聲后,扔了酒壇走出外面來。
圓桌上飯菜飄香,整整齊齊地擺放著兩菜一湯:干煸豆角,炒腰花,豆腐羹。
有他點的炒腰花,卻沒有他點的豆辣蒸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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