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野僧》28、
兵刃相接聲鏗然震響,扶風對上持劍之人森冷發紅的雙目,心頭猛震。
失神間,持劍之人擊退扶風,向后一縱,留下一記極其怨怒的眼神后,消失在了集市中。
埋伏在人群里的一眾刺客跟著撤退,剎那間竟如泥牛海,除五個已被拿下的刺客外,其余全部失去蹤影。
延平率領一批暗衛從后方趕過來,猶自驚魂未定:“大人!”
趙霽右臂了傷,鮮浸在墨綠的錦袍上,分外刺目,然而他此刻并無心查看,滿心全是居云岫帶給他的震撼。
剛剛……竟然不顧一切從后方護住了他。
如果不是扶風來得及時,在千鈞一發間擊退了那個刺客,此刻的恐怕已經……
趙霽臉蒼白,握著居云岫的手微微發抖。
居云岫全然無暇理會他的這些反應,低頭檢查過他的傷口后,皺眉著吩咐:“傷口太深,快程大夫來一趟!”
※
集市遇刺打了返回的計劃。
因趙霽傷,眾人就近在集市旁邊的寺廟里歇下。
此寺名曰“白泉”,乃是茂縣城郊的一所百年老寺,住持是個年逾古稀、相貌慈祥的高僧,聽聞有人在寺外的集市上了傷,立刻就吩咐僧人把客院收拾出來,恭請趙霽一行住。
太快下山時,程大夫給趙霽理完右臂上的傷口,代了一些醫囑后,提著藥箱退下。
居云岫守在床邊,神凝重。
趙霽雖然失了,臉卻不錯,主調侃道:“慚愧,這次要聽憑你的置了。”
兩日前,他才剛承諾居云岫今后不會再遇到這等兇險之事,今日就連累在集市中遇襲。
還差一點就害得丟掉命。
趙霽心中愧疚難消,約又帶一分的興與滿足,眼底含了深之意。
居云岫撇開眼,道:“所以說,我不相信男人的承諾。”
趙霽啼笑皆非,看臉上嚴肅的神不減,猜想這次是真的令擔憂了,正道:“延平已在徹查此事,這些狂妄之徒,多半出自叛軍,水落石出后,我不會饒恕他們的。”
居云岫道:“叛軍不是在北邊?”
趙霽道:“軍隊在北邊,但武安侯麾下的那些爪牙一直散布在州各地,這次來,我沒帶樂隊與儀仗,便是想盡量提防,避免連累到你。”
居云岫垂目不語。
趙霽靜靜地看著,再次道:“灼灼,今日多謝你。”
居云岫偏開臉,道:“好好養傷,莫要誤了婚禮。”
趙霽啞然失笑,只當是,應道:“遵命。”
傷口在手臂上,并不致命,也不至于影響行程,他最多在這寺廟里休養一日就夠了。
※
離開趙霽房后,居云岫徑自回到自己的住,喚來扶風。
自從下午在集市遇險后,居云岫的臉就像一塊冰,一直沒有融化過,扶風進屋來,都不敢抬頭。
居云岫坐在榻上,道:“是不是他?”
問的是今日從天而降,對準趙霽殺去的那個黑人。
扶風抿,頷首道:“是。”
今日埋伏在集市里的刺客大概有三十人,個個手矯捷,配合默契,其中在最后一刻從天而降,向著趙霽后刺去一劍的那人,正是這場伏殺的策劃者——戰長林。
他今日做了許多偽裝——斗笠、面巾、黑,然而他那雙眼睛扶風不可能認錯,他的法、劍招,扶風也不可能看走眼。
想到自己在急之下刺傷了他,扶風赧然道:“卑職事先不知那是長林公子,救駕時誤傷公子左肩,還請郡主責罰。”
居云岫不置可否。
那個傷口,回頭時看到了,淋淋的,應該不比趙霽好到哪里去,然而真正令憂心至今的并不是這個,而是戰長林走前的眼神。
那樣震驚、怨怒,同時又痛楚、茫然的眼神,居云岫還是第一次在他眼中看到。
在他要殺掉趙霽的一瞬間,攔在他的劍下、趙霽的前,這應該是他萬萬想不到的結果。
他會怎麼想,又會怎麼做?
如果心灰意冷,就此離去,那自然是皆大歡喜。
但如果他積恨于心,再發一次瘋呢?
潛伏的計劃必將再次被打。
這,才是居云岫真正憂心的。
居云岫閉上眼睛,沉道:“趙霽在徹查今日遇襲一事,已經盯上了太歲閣,你去協助延平查案,切記不要讓他們查清真相。”
武安侯的真實份還不能暴,一旦讓趙霽等人查到戰長林就是這次伏殺的幕后兇手,肯定會順藤瓜查到蒼龍軍。
到那時,他們的事就會更棘手了。
扶風領命,走前,居云岫又道:“他今夜恐怕會過來,你盯著點,別讓趙霽的人發現。”
扶風眼神微,應是后,退下了。
※
夜幕低垂,流水聲嘩嘩過耳,白泉寺往東三十里的一條河流邊,茂林覆蓋,一群人休憩在樹影深。
今日刺殺失敗,還平白折了五個兄弟,眾人心都非常郁郁,包扎完傷口后,詢問領頭:“大哥,咱們接下來該怎麼辦?”
被喚“大哥”那人坐在樹角,眼卻著河邊,臉沉默。
此人正是今日在集市上扮演攤販,率先向趙霽行刺的那名刺客——江蕤。
而他邊的這一群人,便是當初跟著他一塊在奉云城外起義,后隨他奔長安的那些親信。
親信問完后,不聞江蕤回答,順著他的目向河邊。
一人獨坐在河岸,背影煢煢,一不,仿佛一塊僵的石頭。
想起今日長樂郡主救下趙霽那一幕,這人也跟著沉沉一嘆,痛心地搖了搖頭。
樹角忽然人影一,江蕤拿過草地上的傷藥、干糧,起走向河邊。
夜風夾著河水里的腥氣吹在臉上,肩膀上的傷口暴在風里,腥氣也直往鼻孔里鉆,戰長林著黑漆漆的河水,目沉。
江蕤走到他后,道:“茂縣離還有至八日行程,下次出手時,卑職會找準時機,今日之錯,絕不再犯。”
戰長林目凝在水波間,恍如不聞。
江蕤知道他現在不想與任何人流,把傷藥和干糧放在他邊的石頭上,走前,又從腰間解下一個酒囊。
放下酒囊后,江蕤告退。
今夜是個沒有月亮的天,樹林外的河流很暗,湍急的水不知是流向何方,戰長林一瞬不瞬地著流水,良久后,拿起石頭上的酒囊。
喝完酒后,他戴上斗笠,起離開。
在林間竊竊私語的眾人慌忙噤聲。
“想辦法把那五人撈出來,其他的事不用再管。”
戰長林說罷,徑自走向林外。
※
居云岫今夜的心很不好,不止扶風,恪兒都發現了。
晚膳后,恪兒借著下午在集市被嚇到的緣由,嚷嚷著再跟居云岫睡一夜,被母親無地拒絕。
離開前,恪兒沒打采地耷著腦袋,把小手里的一只瓦狗放在案幾上,小聲道:“阿娘不要我陪,那就讓小黃來陪。”
這只瓦狗是黃的。
居云岫看向燭燈下的那只小瓦狗,神微。
恪兒想起戰長林說過怕狗,跟著解釋:“它不會,不會,只會幫你嚇唬壞人,不可怕的。”
這句話似曾相識,居云岫撇開眼,道:“不會,不會,又怎麼嚇唬壞人?”
恪兒趁機道:“那你把我留下來呀。”
意思是我會也會。
居云岫知道他是想逗自己,奈何今夜實在沒有興致,沉片刻后,居云岫取下髻上的一支珠釵,放恪兒手心,道:“愿居聞雁今夜好夢。”
這便是徹底拒絕的意思了。
恪兒心里酸酸的,但看著手心里的件,想到今夜能有母親的珠釵相陪,又不住笑了笑,道:“阿娘也好夢。”
居云岫點頭。
目送姆媽把恪兒抱走后,居云岫吩咐璨月撤掉食案,取來藥箱,隨后道:“你也退下吧。”
居云岫在外間留了一盞燭燈,燈旁是上回給戰長林用過的藥箱,等到亥時,屋外仍然沒有任何靜。
寺廟本就建在城郊,夜深后就更安靜了,除沙沙的樹葉挲聲外,簡直針落可聞。
居云岫堅持又等了片刻,及至夜闌更深,垂下眼眸,拿起燭燈走室。
便在這時,屋門被推開了。
居云岫轉頭。
房間就手里的這一盞燈,燭幽微,今夜又無月,門前更是一團漆黑。戰長林反手關上屋門,沒發出任何聲響,他依然穿著下午時的那黑,戴著斗笠,整個人像是裹在一層不風的黑里。
令人到窒息。
居云岫停在屏風前,深吸一氣。
戰長林沒看,目落在靠窗的案幾上,徑直走了過去。
他在案幾旁的長榻前坐下,摘下斗笠,掉上,然后打開藥箱,開始給自己包扎傷口。
燭照得不明顯,但服從凝垢的傷口上剝離開的聲音、鮮滴在案上的聲音、布條被撕斷的聲音都清晰可聞。
居云岫盯著他,握著燭盞的手微微收。
窗外是死水一樣的夜,屋里是冰冷的腥氣,包扎完傷口后,戰長林關掉藥箱,突然看到了案幾上的一只瓦狗。
他拿起那只瓦狗,握在手里,有一瞬間,居云岫以為那東西會碎在他掌心里。
作者有話要說:后天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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