門前的事并未張揚，晚間宋氏來蕉園時，令容坐在廊下，正在喂兔子。

這兔子是年初時傅益給送的，據說出自金州有名的莬園，通白清秀，耳朵中紅，紅珠似的眼睛分外漂亮。令容從前吃兔，自打養了它，反倒不舍得多吃，每晚還要趁著空閑親自喂它。

宋氏手搖團扇，緩步走過去在旁坐下，揮退旁人。

“，今兒見了你表哥，怎麼不似平常高興從前你可最纏著他玩，整天念叨盼。”緩緩著兒發，聲道：“你舅舅見了，只當是重得罪了你，還要訓問呢。”

“表哥沒得罪我呀。”令容抬起頭來，就勢將兔子抱懷中。

“娘知道你自跟重得好，陡然有了這種事，今日見面，你連正眼都沒瞧他幾次。別說你舅舅，你爹那樣心的人都瞧出來了，”宋氏斟酌言語，攬著兒肩膀，“田保那賊人使壞，娘知道你心里不舒服。今晚.娘陪著你睡，好不好”

令容微愕，瞧見宋氏眼中滿滿的擔憂，倏然明白過來。

“兒心里，表哥真只跟哥哥一樣。今日的事兒也不為旁的，是上回險些從假山跌了，越想越是后怕，知道爹娘擔心不對，想改了淘氣的病。何況，兒畢竟跟韓家有了婚約，從前跟表哥玩鬧是因年紀小，如今既要出閣，自該避著些。”

這般解釋倒令宋氏意外，旋即便覺欣。

當晚宋氏果真陪著令容睡下。

令容小時候撒賣癡，偶爾還會纏著宋氏來陪，后來長大了懂事些，就是獨自在蕉園睡。難得母同眠，趁著夜深人靜，倒能說些心事，令容從婚事說起，漸漸地便提起一場噩夢來夢里傅盛害死田保的表侄，得罪了權宦，招來了殺之禍，不止府中爵位被褫奪，闔府上下都被斬首，連也未能幸免。

關乎宋重的事半個字都沒提，只將伯府的慘狀細細描述。

若是擱在白日，宋氏或許念年，一笑便罷，而今夜深人靜，令容小臉兒上又頗嚴肅，說的種種事嚴合，跟真事兒似的。

宋氏越聽越是心驚。

先前傅盛胡作非為，并沒引來麻煩，府中長輩雖不喜，卻也未太重視。直到那道賜婚的旨意傳來，老太爺和夫婦二人才明白這看似微小的胡鬧，原來會引來這般報復。賜婚后傅家忙著籌備婚事，雖說長房和二房素來和氣，到底對招徠麻煩的傅盛頗多怨氣。

此刻令容說的雖是噩夢，宋氏細想起來，卻未必不會真的發生。

“堂哥在外無法無天，金州地界的事祖父雖能得住，倘見了京城的權臣可就不妙了。”令容靠在宋氏肩上，趁機將憂慮盡數道來，“韓蟄雖有心狠手辣的名聲，但韓家卻從未傳出過仗勢欺人、凌霸百姓的事，可見家風甚嚴。當朝威名赫赫的相府，多眼睛盯著的，家奴和親戚犯了錯，都能有史攀扯到韓家頭上。倘若堂哥還是這樣胡鬧下去，我怕”

“怕有人借機生事，讓韓家遷怒是不是”

令容緩緩點頭。

宋氏的臉亦越來越沉。

生于書香之家，溫和，從前只知詩書宅，于朝政的事從不留心。這回永昌帝賜婚，傅云沛探出原委，才知道田保跟相府的明爭暗斗。這些事原本跟無關，但既將令容卷進去，就需留意了。

“傅盛的事我會跟你爹說。”宋氏手指過令容眉間，“往后有心事盡管跟娘說，可別憋在心里。”

令容點頭，“那事兒終究是夢，我就算說了，爹和祖父未必會信。不過這些擔憂卻是真的，娘不止要跟爹說，還得讓爹跟祖父說明白。唯有爹爹說了，祖父才會放在心上，對堂哥嚴加管束。”

燭火微晃，宋氏瞧著滴滴的兒，只覺得心疼。

年初的時候還活潑淘氣，不懂事得人頭疼，一道圣旨賜下，卻平白添了這些心事。

宋氏將兒抱著，嘆了口氣，“放心，娘必會說明白，不傅盛再捅出簍子拖后。”

令容這才放心，又說些旁的瑣事，靠在宋氏懷中沉沉睡去。

宋建春父子在傅家住了兩日，才啟程回潭州。

這中間傅錦元同宋建春商議事，傅益特地從書院告了休沐陪宋重。令容不再如從前淘氣，大多數時候仍在蕉園中，出主意讓紅菱做了幾樣食，趁著晌午和晚間一道用飯的時候，給宋建春嘗。

臨行前，宋建春因令容年紀尚小，又千叮萬囑，不必害怕，若在韓家了委屈，盡可告訴家里，也可告訴他，兩家一道想辦法，不能吃虧委屈。

令容都應了，瞧著宋建春憾不舍的模樣，又請他保重，不必憂心。

送他們出府前，宋重又借著長輩圍在一問傅益秋試的時機，走到令容跟前。

畢竟是十四歲的年，令容前后態度轉得太快，月門前一番話更是心，令他失落。

宋重卻還是不肯死心，背過旁人，低聲道：“韓蟄酷烈，絕非良配，那天的話我不信，還是會等你。，京城雖藏龍臥虎，卻也有朝堂戶婚的律令在，兩人得不融洽，你后畢竟有伯府和我爹，要和離也未必不可能。”

倘若是從前，令容聽他說出這種話，怕會深為。

此刻卻只覺諷刺，更覺宋重異想天開，遂微微一笑道：“表哥盼著我在韓家過得不如意嗎”

“你知道我不是這意思。”

“我還以為表哥會祝愿我婚后和順，事事如意，原來并非如此。”令容別開目。

淡漠之毫不掩飾，宋重臉上微微漲紅，“”

賜婚背后的貓膩，傅錦元跟宋建春提過，卻未跟宋重說。如今令容這般態度，宋重想了兩天兩夜，百思不得其解，微惱之下，皺眉道：“我聽說姑父和姑姑有意抗旨拒婚，是你勸他們應下。韓蟄雖居高位，卻聲名狼藉，你就半點也不介意”

令容怎不知他言下之意，只冷笑道：“既然是趨炎附勢，何必介意”

說罷，再不管他，三兩步跟上去，將舅舅送至垂花門外。

直至傅錦元父子將宋建春父子送遠，宋氏才牽起令容的手，“剛才又跟你表哥吵架了”

“他說話不中聽。”令容氣哼哼的。

宋氏笑了笑，沒再多問。畢竟是年的孩子，雖然得融洽，偶爾也還是會吵幾句，過后重見仍是親近如舊，早就習慣了，便沒放在心上。

宋建春回到潭州沒多久，便備了份禮送靖寧伯府，給令容添嫁妝。

靖寧伯府中，令容的嫁妝也逐漸置辦起來，到九月時，令容的嫁也已齊備。

嫁紅，繡了暗紋牡丹，拿金線勾勒出文采輝煌的飛，領邊袖口則是細的暗紋刺繡，盤扣如同鴛鴦頸，點綴珍珠。因令容年齡有限，針線做得平平，宋氏特地請了繡娘過來幫著裁剪，待裳做時，宋姑和枇杷先幫令容穿了試寬窄長短。

的量苗條，白，平常穿著淺薄衫時窈窕多姿，嫁映襯下更增艷。

那繡娘在旁看著，都不住口的夸贊，說令容是天生的人，如今試穿嫁就已彩照人，若是過兩年等段長開了，這華彩飛襯托，怕是傾城傾國的容貌姿。

宋氏在旁聽著，又是欣歡喜，又是心疼憾。

當年是十六歲嫁給傅錦元，出閣時尚且留爹娘，令容被捧在掌心養，小小年紀去給人家當媳婦，了委屈可怎麼辦時下姑娘家多是年滿十四才出閣，也有十一二歲親的，譬如當今的皇后便是十一歲嫁給太子李政，主東宮，但這只是麟角，勢所迫。

但凡疼閨的人家，誰樂意讓滴滴的兒早早就嫁為人婦，去婆母跟前立規矩

宋氏原打算將令容留到十五六歲，如今要提前嫁出去，自是心疼不已。這些天宋氏除了教令容往后如何在韓家事，閑暇時常帶出去散心，呵寵在掌心里，定要讓在家中過得高高興興。

傅益因在八月秋闈中桂榜提名，中了解元，九月里忙著謝師會友，十月才算得空，溫書練武之外，也常陪著妹妹同游。他從前不信神佛，跟著宋氏和令容去了兩回佛寺，竟也破天荒地焚香許愿，盼著令容婚后能過得平順。

待黃葉落盡，天氣漸寒，幾場深雪過后，不知不覺便到了臘月婚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