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間車流往來,燈火通明的街鋪與黢黑的夜織冷暖相融的沉調。

私家車的喇叭聲此起彼伏，混雜著遠近高低的人湧聲，將白日里高貴冷漠的城市染上幾分人間煙火。

燒烤店裡吵得厲害,大廳里儘是拼酒、笑聊、喧嘩的。

紀初謠在一室的紛擾聲中,漆黑的瞳仁靜靜地觀察著餐桌上的人。

覺得有些新鮮。

也很新奇。

從小到大，和一起吃過飯的人，屈指可數。

即便算上石高在,大家也都是謙讓有禮的。

或許說,他們只對謙讓有禮。

突然遇到這樣一群不拘小節的人,不是很能習慣，但覺並不賴。

布萊克一口擼三串，一邊嚼一邊口齒不清地道：「馮哥,我覺得這些不夠吃啊,要不然再來兩份小龍蝦？」

馮隊抬手往他後腦勺拍了拍：「控制重知不知道。前幾天直播多人說你圓潤的屏幕都塞不下了。」

布萊克材勻稱的,除了臉頰的,其他地方跟圓潤半點搭不上邊。聽了這話也不爭辯,反而關注點奇葩地腦袋，嚷道：「馮哥你手沒，我頭髮剛洗呢，別弄得我全是油。」

布萊克的頭髮後面留了一個長的小辮兒,和他的臉型很相襯，看上去不但不顯得氣，還別有一番他的韻味，十分的待見,是隊里的明星選手。他平日里花在訓練上的時間一天8小時,護理小辮兒就要用上三個小時,對這頭頭髮實在寶貴的很。

Panda笑嘻嘻地湊過去,大咧道：「沒事兒，我瞧著你的頭髮最近有點糙，正好讓馮哥幫你補補油。」

「艸。」布萊克氣笑了，抬腳就是在桌子底子沖邊上的兩人一頓踹。

紀初謠被誤傷，腳尖默默往後了。

明滅的線里，約能看到白長筒上的黑腳印。

岑易注意到的小作：「踢到你了？」

紀初謠搖搖頭：「沒。」

因為些說不上來的緣故，不太想打破現在的氣氛。

岑易聳了下肩，沒再放心上，轉而抬手招呼服務員，給他們這桌再上兩份五香和麻辣味的小龍蝦。

還在鬧的布萊克一下子就消停了，隔空想給人一個的抱抱：「嚶嚶嚶，果然還是Easy最我了。」

「別麻。」岑易不吃這套，用竹籤輕輕挑開他的手腕，「今天到你買單，不必謝。」

布萊克臉上的瞬間消失的一乾二淨，就差蹦出「錯付」兩個大字。

憋了憋，很快振作起來，豪氣道：「我買單就我買單，小布出馬，還能讓你們著回去不麼！想吃什麼儘管點！」

一桌人起鬨起來，宰人時半點不客氣，分分鐘又向服務員要菜單。

眾人心滿意足地加完菜，又聊起白天的訓練來。

他們隊的每次夜宵，都算是某種意義上的私下休閑版檢討大會，檢討的話題從xxx的亞服排名掉到十名開外了，到xxx白天的隊訓練表現不佳……

得出的結論卻是格外統一——每個人晚上回去都必須復盤加練。

大概是紀初謠這邊過於安靜，Panda主搭話道：「對了，妹妹平時玩FA嗎，或者看不看遊戲直播？」

紀初謠想著自己被石高拉著三更半夜刷岑易視頻的經歷，回答道：「直播沒看過，但B站上的花絮剪輯稍微看過一點。」

現在追電競圈的孩子不在數，所以大家聽到這個答案並不奇怪，布萊克熱邀請道：「誒，我們ICU總部離這兒近的，妹妹下次要是想玩的話，可以讓Easy帶你過來，大伙兒帶你四排賽上分，保證穩贏過癮！」

岑易瞥紀初謠一眼，怕覺得尷尬不知道怎麼拒絕，散漫搭腔道：「看時間吧，高二這個學期課多得要死，作業都顧不上。」

布萊克笑道：「喲，難得見你有抱怨的時候，我還以為你刷那些鬼畫符一樣的卷子心很快樂呢。」

大家說著愉快聊起之前亞洲邀請賽去HK的時候，岑易在下午茶餐廳趕暑假作業，被網友拍到髮網上的事。

小龍蝦很快端了上來，岑易看紀初謠前面吃燒烤喜辣，就讓服務員把麻辣那份放到他們跟前。

紀初謠沒吃幾個，放在桌角的手機就響了起來。

岑易等接完電話，道：「二姨來了？」

「嗯。」紀初謠點點頭。

岑易下手套，又用紙巾了手，對桌上的另外幾個人道：「時間有點晚了，我出去送一下。」

正忙著剝龍蝦的眾人紛紛空出手來，向擺手：「行，妹妹慢走，路上小心啊。」

——

過道上，紀初謠走了幾步，覺岑易沒跟上來，回頭看了看，才發現他手上拎著的書包和剛剛因為太熱下的外套，正不不慢地朝過來。

紀初謠默了默，耳無聲爬上一梢局促的紅。

要命，怎麼連自己東西都落下了。

岑易原本沒想跟人開玩笑，但看人表突然變得有些赧、又故作鎮定的樣子，反而起了點捉弄的心思，等走近人邊了，才嘖嘆出聲道：「阿菜，看不出來你面子大，還要我幫你拎東西。」

紀初謠輕咳一聲，慶幸所在的過道燈不是太亮，道了聲「抱歉」，快速從他手上把自己的東西接了過來。

岑易笑笑，沒多為難。

玻璃門推開，夏末夜晚的風迎面撲來，竟比室開了空調還要涼快一些。

夜很濃很深，天上難得能看到幾顆星星，昭顯著明日的好天氣。

繞出兩個岔口，前面的主幹道近在眼前，不遠就是諾頓的校門。

紀初謠道：「後面的路我認得，你回去吧。」

岑易沒應聲，自顧走著，單手閑散地在口袋裡，著遠的車流。清冽的眼眸在夜晚帶了點濃墨重彩的意味，倒映著各的亮。

紀初謠歪頭看了他兩秒，見他沒反應，也就不再搭話，數著地上的板磚，一格一格往前走。

到了校門邊的人行道上，圓形大花壇旁停了輛計程車，紀母站在車旁，正向校門的方向張。

岑易停下腳步，輕點下示意：「去吧。」

紀初謠雙手摳著書包帶，走出兩步，又回頭，認真跟他道了聲「晚安」，這才筆直地朝紀母走去。

岑易拄那兒看了會兒，看著紀母對紀初謠噓寒問暖一陣，雙雙鑽進計程車中。接著車子順著花壇繞了一圈，開進主車道，金長線似的車流，徹底分不清哪個是哪個。

岑易收回視線，在清爽的晚風中舒展了下肩，著天上的星星，突然有種困了想睡的覺。

他笑著搖頭輕吁一聲，轉原路折回。

————

紀初謠回到家洗漱完出來已經十一點，沒直接上床睡覺，坐書桌前把包里的《文言寶典》拿了出來，非常鄭重地打開第一篇文言的B版面，在書脊的位置折了折。

白天語文課站起來翻譯，接連被兩個人誇獎，老實說，心裡還大的，已經很多年沒有因為背書背的好被人誇獎了，這讓莫名覺得學習變一件很有力的事。

看標題，是篇遊記。

這種況，最怕作者是個天馬行空的詞人，因為完全不知道他們會把這些山山水水的東西，聯想到什麼稀奇古怪的東西上去。

深吸一口氣，開始莊重無比地讀原文。

要知道，像「之」、「於」、「而」之類的介詞，輒有七八種詞意，紀初謠清楚知道每一種，但疊加上其他更難的詞、名詞——好好的句意理解，反而變了數學上的排列組合。每種詞意對應下去，都能被翻譯出一種答案，最後就像被扯的線團，一團糟地糊在腦子裡。

紀初謠撓頭半天，還是決定放棄原文，直接從題目下手。

選擇題中詞意那部分對來說還算簡單，基本上還能排除兩個明顯錯誤的答案，剩下二分之一的正確率聽天由命。

至於涉及正文容分析概括的題，看下來基本覺得四個選項都有道理，所以按以前的習慣，全選的「C」。

翻譯題稍微費點時間，想了幾個版本，挑了個最靠譜的填下去。

到頭來一篇做完，十分鐘都沒用到。

紀初謠想著這已經比以前做題慢了幾分鐘，算認真的了。

於是自我覺良好地把筆蓋蓋上，關上燈，心安理得上床睡覺去了。

第二天早上，紀初謠和往常一樣，七點到的教室。

岑易過了會兒才姍姍來遲，看上去有些沒睡好的樣子，眼底帶著片淡淡的青灰。

勾著凳將椅子拉開，岑易子半側著過道坐下，沒忘他還要幫人檢查文言文練習的任務，道：「寶典做了麼？」

紀初謠點點頭，把桌上的冊子遞了過去。

岑易惺忪著眼翻開。他昨晚本來什麼事都沒安排，回俱樂部就能好好睡一覺，誰知道後來被布萊克拉著打了好幾把四排賽，導致早上四個小時都沒睡滿，就來了學校。

這種宿醉一樣沒睡好的覺，也是很久沒嘗試過了。

他蜷著拳頭，在太的位置敲了敲，覺稍微清醒了些，這才從屜里找出只紅筆，照著他前面A頁的答案校對。

改著改著，覺得有點不太對勁，於是翻到最後面的標準答案。

這回確認下什麼，岑易懟著冊子面面相覷兩秒，有些哭笑不得，連瞌睡都驅散得差不多了。

他調整了下坐姿，看向紀初謠，上的重量倚在右臂的胳膊肘上。

沒什麼氣的臉上扯開抹輕笑，聲音聽著也輕飄飄的，但裹挾著幾分濃厚的揶揄，好整以暇道：

「阿菜。」

「你是怎麼做到四道選擇題全部都巧妙避開正確答案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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