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家的一樓除了待客的大廳外, 還有一日常起居的小廳。

張鶴翎拿著剪刀膠帶，一臉問號地跟著張雁聲下了樓，一直來到了這個小廳里。

張雁聲環視四周, 選了一面墻。那面墻兩端正好有兩個出口, 分別通向房子的部和庭院，中間有這麼一截窄墻。現在那里放著一張邊桌, 擺著一個小雕塑。墻上面則掛著一幅畫。

張雁聲打量了一下, 走過去把那副畫摘下來, 放在一旁。

“剪四小段明膠帶給我。”下達指令。

小朋友乖乖地服從指令, 剪了一小段明膠帶, 先遞給了。低頭剪了第二段，抬頭想遞給姐姐, 忽然呆住了。

大姐把的“學習之星”的獎狀按在墻上了, 其中一個角還用明膠帶固定在那里了。

見張鶴翎呆住, 張雁聲自己從手里接過那截膠帶，叱道：“發什麼呆接著剪啊”

又用第二截膠帶把獎狀的另一個角也固定住。這下子自己的手就解放出來了, 看張鶴翎不頂用, 干脆自己接過來剪刀和膠帶自己起手來。

張鶴翎遲疑地問：“這樣可以嗎”

“為什麼不可以”張雁聲反問，“獎狀這種東西，不就是用來展示給別人看的嗎你藏在盒子里有什麼意思”

“不是”張鶴翎弱弱地說, “我是說，在這里不太好吧爸爸和媽媽會不會不高興”

張雁聲剪著明膠帶, 平靜地告訴：“這里本來就是獎狀的，你不記得了嗎”

“啊”張鶴翎有點茫然。

“算了, 你那時候還小。能記得我推你那一把已經了不得了。”張雁聲一邊粘, 一邊說，“這面墻以前就是給我用來獎狀的。那時候我有很多獎狀, 還有一些比賽證書。你剛來到家里的時候，這面墻是幾乎滿的。這幅畫是后來才掛上的。”

那后來，怎麼不了呢張鶴翎想。

梁瑩瑩一直嫌棄張鶴翎“傻”，但張鶴翎只是不會像期的那樣去討好張寰而已。能考班級第一名的孩子肯定不可能是傻子。

張鶴翎覺得，如果問姐姐的話，“后來”的事一定不是想聽到的。而且覺得這很可能跟們母子三人的到來有關。

張鶴翎咬著，膽怯得沒敢追問。

張雁聲好了那張“學習之星”，退后了幾步，抱著手臂左右看了看，問：“正不正沒歪吧”

張鶴翎也探頭看了看，說：“很正”張雁聲點點頭，撕扯開膠帶，拿起剪刀，開始第二張。

手指按在墻上，輕輕地把那膠帶平。張雁聲也想不到有一天，自己也會來做這個事。

從前，爸爸不管家里的事，拿到獎狀、證書都是第一時間拿給媽媽的。媽媽會親手把它們在這面墻上，到媽媽去世的時候，這面墻上得滿滿的。

后來后來就沒有人給了。

也不去參加那些其實沒有太大意義的各種比賽了。學習績漸漸普通，學校里的獎狀也拿不到了。

墻上的獎狀變舊了，甚至破了。

有一天回家，那些獎狀都不見了，梁瑩瑩買的一幅畫掛在了這里。

張雁聲跟梁瑩瑩吵了一架，質問：“你憑什麼撕了我的獎狀”

梁瑩瑩說：“都掛了那麼久，都舊了好不好，還有一張都破掉了。難看不難看呀你看看這房子，哪哪兒都漂亮，就這墻上破破爛爛的，什麼樣子。

張寰當時和稀泥說：“確實舊了也不好看。沒事，這畫就先掛著，雁雁什麼時候拿了新獎狀，咱們再上。多簡單的事兒啊”

可張雁聲知道，這個事兒本不是那麼簡單

這是梁瑩瑩這個人，在一點點地侵蝕的家。

只可恨那時候小，能到，卻不會表達，只會尖、大吵。

無力改變，徒惹人嫌。

“哎，獎狀呢”

走廊忽然響起了張寰的聲音。

兩個孩子聞聲去。

張寰剛訓完了妻子，一肚子的不滿，又了，看著差不多也該吃晚飯了，就溜達著下樓來了。

飯還沒好，他習慣先到小廳坐一坐，剛走到口，就看到兩個兒在那里弄著什麼。

他喜歡看到兩個同父異母的兒這麼和諧地相。這是最近這幾天才有的太平景象，讓人看了心很好。

他走過去，看著墻上的獎狀，慨地說：“好久沒看見這里獎狀了。記得以前你小的時候，這里滿了。后來就沒了一直說等有了新的再，爸爸等了好久。讓爸爸看看，雁雁這是又得什麼獎狀了哎哎這是鶴鶴的啊”

張寰一臉尷尬。

張雁聲倒是無所謂。拜托，小學生才會在乎獎狀這種東西好吧，中學生誰還會在乎這種東西啊何況其實是個大人了。

“鶴鶴上學期的。”頓了頓，補充說，“三年級的。”

因為甚至有點懷疑，張寰是不是連張鶴翎上幾年級都不搞清楚。

自己沒注意，張鶴翎的眼睛卻亮了起來。

姐姐“鶴鶴”呢

這可是有記憶以來第一次啊

張寰倒是注意到了。畢竟張雁聲不肯管梁瑩瑩“媽”，甚至連聲“梁姨”都不肯，對弟弟妹妹也是直呼全名這件事，梁瑩瑩可是沒在他耳邊念叨，耳朵都快起繭子了。

張寰心中欣喜，剛才因為梁瑩瑩而產生的不快都消散了。他樂呵呵地說：“是我們鶴鶴呀，真棒。爸爸看看，這都是什麼獎狀學習之星這是什麼呀這是不是表揚學習績的啊”

張鶴翎告訴他：“班級前三名就是學習之星。”

張寰驚喜地說：“我們鶴鶴還能考進班級前三名厲害啊”

張鶴翎猶豫了一下，說：“我是全班第一名，年級第二名。”

“”張寰，“啊”

張雁聲：“呵。”

張雁聲這一聲“呵”帶著濃濃的諷刺意味，張寰臉上有點掛不住，忙給自己找補：“瞅瞅爸爸，工作太忙了，都不知道我們鶴鶴什麼時候學習績這麼好了”

張鶴翎無奈地說：“從一年級就一直是，我還考過年級第一名。”

張寰：“”

張雁聲：“呵”

張寰尬笑：“你媽也不告訴我。好好我們鶴鶴真棒”

說著，還拍起掌來了，還豎大拇指。

當哄小孩呢

可張鶴翎的確還是小孩，長這麼大，還是第一次被張寰這麼關注，這麼稱贊。有點手足無措，寵若驚。小臉蛋都激紅了。

張寰一直知道自己這小兒長得可的。畢竟爹媽的值都不錯，一家仨孩子，沒有一個長得不好看的。

可這會兒他是真覺得張鶴翎可了

他這個當爹的，不就是該在這種時候――這種孩子不哭不鬧不惹麻煩還掙回榮譽的時候，鮮登場，大力表揚，然后給予獎勵，聽孩子們高興得歡呼，欣賞他們開心的笑臉和眼里的芒的嗎

至于那些哭哭啼啼、吵吵鬧鬧，還有那些瑣瑣碎碎，要付出許多力和心思的長過程――那反正還有他們的媽媽呢。

當爹的，就負責賺錢養活他們，然后這些好時就行了。

可惜自從前妻去世之后，他這個當爸爸的，很久都沒有過這種好時了。

自從把梁瑩瑩接接進家門，家里就一直是吵吵鬧鬧的。

張寰一度后悔當初沒有聽大哥的勸，沒有聽母親的阻，只想著孩子有個媽才好照顧，讓梁瑩瑩進了門。

其實當初他哥、他媽的意思是，孩子接進來就行了，花錢養的人可以花錢打發掉。他老母親甚至表示過，可以把那兩個私生的孩子放到那里養。但張寰一時鬼迷心竅，沒聽。

后悔，當事人表示，這幾年就是后悔。

“來，鶴鶴跟爸爸說說，想要什麼”張寰笑瞇瞇地說。

他忽然覺得，自己好像好幾年沒說過這句話了。

張雁聲也好幾年沒聽過這句話了。從前，這個男人看到獎狀，也總是笑瞇瞇地問“雁雁想要什麼”

這簡直就是他的高時刻。

他從來不會過問，為了得到這些獎狀，張雁聲付出了什麼樣的努力，的媽媽又付出了什麼樣的心。

他只會瀟灑地許諾，瀟灑地掏錢。

后來，在張雁聲死去的那個未來，他也是早就放棄了這個不可救藥的兒，只拿錢打發，眼不見為凈。

張鶴翎才想說“我沒什麼想要的”，張雁聲“啪”地一聲把剪刀拍在了邊桌上，嚇了正在上演“父慈孝”人一幕的父倆一跳。

“鶴鶴需要換一個鋼琴老師。”張雁聲說，“那個老師不行，一點都不認真，上課純是耗工時，騙錢玩呢。”

張寰才知道還有這況，問張鶴翎：“鶴鶴，是這樣嗎”

張鶴翎點頭：“不怎麼管我，都是讓我自己彈。”

張寰破口大罵：“拿我的錢不干事辭了”

張雁聲說：“我的鋼琴課停了，以后不上了。我那個老師是我媽找的，教了我好多年了，好的，讓以后給鶴鶴上課吧。”

張寰說：“行啊，正好是你老師，那你就直接”跟打聲招呼，把事辦了唄。

然而話還沒說完，張雁聲已經作完手機，抬頭打斷他：“老師的電話我發給你了，你跟聯系吧。”

“跟啊”張寰一愣。

“畢竟你才是家長。畢竟我們鶴鶴還是有爸爸的。”張雁聲譏諷一笑，“總不能讓我一小孩去吧。我管好我自己那是沒辦法，沒爹沒娘。但我總不能連妹妹也管了。”

“哦，對了，盡快哈。我這個老師很歡迎的，的課本來就不好約，我怕太晚了，給別人安排上，就約不到了。”

羅姨此時出現在走廊口，喊他們：“吃晚飯了。”

張雁聲直接過去了。

張寰帶著張鶴翎也往餐廳去，忽然反應過來，問張鶴翎：“你姐的鋼琴課怎麼不上了”

“姐姐說本不喜歡彈鋼琴。”張鶴翎說。

不喜歡嗎

分明記得小時候很認真的練琴，一級一級地去考試呀。每考下一級，妻子就會很高興。

所以那孩子其實只是為了讓妻子高興嗎

張寰也忍不住唏噓。

又想，雁雁可真不會說話啊。

什麼沒爹沒娘的。

真是的，他可還活著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