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地下城生長日誌》9.瑪麗昂的決意

魔池就是石池,藍礦石即是魔石,地下城的能量是魔力。像「鼴鼠=地」的小知識一樣,有了維克多,塔砂知道了許多事在此的通用名稱。

「還有呢?」塔砂問。

「什麼還有呢?」維克多糊塗地說,或者假裝糊塗地說。

「除了殺了以外的方法。」塔砂說,「我要活著。」

「啊,你又看?」維克多挖苦道,「我真希能把魅魔一族介紹給你,他們肯定能在第一個照面騙走你的靈魂,你還給得心甘願。行吧,那就吃了那隻老樹,他們既然待在一塊兒,多半能用同一種語言。」

「也不行。」

「什麼?難道你覺得這玩意也『可』?!」維克多起來。

「干卿底事。」塔砂禮貌地說,「快說。」

「簽訂契約。」維克多說。他聽起來格外不不願,蹦出這幾個字便不再開口了。

的確,既然與地下城之書籤訂契約能習得惡魔語,一旦和眼前的人妹子簽約,與流必然不在話下。但要怎麼讓簽約?塔砂可以弄出一套沒有陷阱、簡單方便的契約,可以提供最優條件,然而語言不通,文字更不通。

話都沒法談,怎麼賣安利?

瞪著空中的塔砂,守在昏迷的老人跟前,張得耳朵上的髮都豎了起來。塔砂想展現自己的善意,可不僅說不出話(亡靈的語言在生者耳中好似一陣滲人的風),而且沒有臉,連笑一個都不行。問維克多他們是否能治療或老人,維克多說不能,於是塔砂黔驢技窮。

已經把老人背了起來,一副要跑路的樣子。

如果把契約書拿出來,是否能明白意思呢?塔砂死馬當活馬醫,在空氣中凝結出了一紙契約。與維克多簽約的好除了惡魔語之外,還有這種隨時隨地能拿出契約書和簽字筆的能力。只是一個念頭,一縷魔力便從取,變了半空中閃閃發紙與筆。

不像地下城之書那一看就屬於深淵的邪惡(「這是必要的氣勢!」維克多聲稱)出場,塔砂的契約書看起來無害得多,一直覺得傻瓜才會把邪惡寫在臉上。半明的紙張上閃爍著聖潔的銀,金的文字打著優的捲兒,羽筆華麗得像藝品。如果它沒有出現在荒郊野外,沒被一隻無臉的幽靈拿出來,這東西大概能讓人想到靈或天使吧。

塔砂懷著十萬分之一的期把契約書遞給,希手一抖就簽下了。

可疑不要,沒準人家剛剛撞壞了腦子呢?

的反應是轉就跑,跑得比兔子還快。

塔砂嘆了口氣,明白自己不能指小概率奇跡。凝結契約書所需的魔力不,讓它消散有些浪費,用幽靈軀的一部分圈住了紙筆,讓它漂浮在自己邊。做完這個,塔砂無視耳邊地下城之書的嘲笑,飛跟上了

跑得相當快,考慮到傷痕纍纍還背著個一看就很重的老爺爺,塔砂對異界種族的強韌產生了深刻的印象。如果繼續狂奔下去,為了不弄散,塔砂也只好無奈地放棄,但就在追丟之前,慢了下來。

塔砂遠遠見那對狗耳朵豎了起來,突然跑向樹叢,把背上的老人放進灌木叢中。耳的姑娘飛快地刨起周圍的泥土和樹葉,將他埋掩埋在其中。作又快偽裝得又好,塔砂都懷疑那位老人家是不是被活埋進了地下——維克多說那是個樹,所以被活埋沒關係吧?

塔砂看了一眼藏著老人的土堆,繼續跟上跑得比剛才還快,全神貫注,似乎沒注意到後跟著的幽靈。沒過多久,連塔砂也能聽到前方的嘈雜聲了。

前方有一個戰場。

一個規模很小的戰場,戰的雙方一邊是一群著破爛、敦實矮小的平民,一邊是一小隊裝備良的士兵。無論從鬥志還是裝備上來看,兩者的差距都一目了然,要不是士兵比平民上很多,這場戰鬥大概已經結束多時。

這是一場屠殺。

平民們哭喊著私下奔逃,士兵們則不太移,他們只是排一排,將nu箭搭上十字nu,扣下扳機。排的nu箭發出去,扇形範圍的逃竄者齊齊倒下,背上著箭矢。大量鮮流進小溪中,這麼多,連溪中的鵝卵石都被染紅。

責備這些數量眾多的平民不勇敢反抗,就像責備羊群不用犄角面對豺狼。

然後,牧羊犬沖了進去。

沒有咆哮,沒發出一點聲音,第一個察覺的士兵只聽見了急促的水聲——來自自己的脖子。噴出半人高,士兵砰地栽倒在地,而那些被影響視野的軍人們沒來得及掉眼睛里的鮮就這樣衝進了群的士兵當中,雙手各握著一柄短刀。像一顆炮彈,撕開了圍獵平民的戰線。

憤怒的綠眼睛在黑夜裡發

士兵們拔刀,他們整隊,給十字nu上弦。花在戰場各開放,終於不再只來自其中一邊。短刀抹過一個個嚨,直到那些狩獵者發現自己也能被狩獵,直到驚恐爬進這些殺人者眼底。

耳的並非刀槍不,這個士兵的瀕死一擊能給一道傷口,那個手的確瞄準能讓nu箭穿軀。已經了傷,傷痕每時每刻都在增加,可還在戰鬥,雪亮的刀鋒一刻不停,脖子上的狼牙項鏈隨著的腳步躍

是個復仇的武神,是頭髮瘋的母獅子,沒人知道這個量還未長怎麼能帶著肩膀上的箭繼續作戰。斬掉了礙事的箭桿,但帶槽的箭頭一定在中扎得很深,每一次揮短刀想必都能帶來劇痛。那又如何呢?眼中只有敵人,敵人的兵刃沾著死難者的,那些沒出的箭還能落在更多活人頭上,於是征戰不休。

塔砂以為這種畫面會讓噁心,在穿越之前,是個和平時代的普通人,連殺的場面都沒看到過。但不知怎麼的,是因為穿越建築后失去了相應的、激素嗎?絕非麻木不仁,然而也沒被殺人現場嚇得想吐。

的目長久地停留在上,在場的任何一個人,只要沒嚇得抱頭鼠竄,一定都會凝視這位戰士。

塔砂總覺得有種既視覺得哪裡好像看到過這樣的場面,真奇怪,怎麼可能看見過?

搖晃著將僅剩的短刀(另一把短刀隨著左肩傷勢的加重落了)#一個士兵的口,然後腳步不穩地竭力跳起來的時候,塔砂想了起來。

是在圖書館天花板上,在看到那些魔石能閃耀千年的魔力在一瞬間發的時候。這像在燃燒,戰鬥得好似一顆燃燒的星辰。

這一幕……非常麗。

這念頭讓塔砂在心中嘶了一聲,懷疑自己是不是有什麼病。可要是再看一眼,還是會得出相同的結論。與腥獵奇的怪癖無關,與#更加毫無關係,這場戰鬥與其中蘊含著的東西極其迷人,震撼人心。

最終,倒了下來,士兵也只剩下了一個。他已經嚇破了膽子,慌不擇路地向遠方跑去。有人絆倒了他,他爬起來,被絆倒了第二次。四散逃跑的平民不知何時已經圍攏過來,他們手無寸鐵,但開始有人撿起石頭。

最後的士兵沒能跑掉。

在地上大口大口氣,的耳朵耷拉著,頭髮和子都被染了紅。開始有人搜尋傷者,有人前去給包紮傷口。氣氛似乎就要緩和過來,劫後餘生的喜悅在人群中散開。突然,一支箭驟然向天空,在夜幕中炸出一朵刺眼的煙花。

堆里放出信號的士兵咽下最後一口氣,他的上掛著冷笑。

現場死一樣安靜,有誰泣了一聲,又捂住了

「有一支大部隊要來了。」維克多唯恐天下不地說,「嗯,多人來著?反正不是這群殘兵敗將能對付的。」

事實上不用他提醒,那隻隊伍已經很近。遠方傳來獵犬的聲音,傳來軍隊的腳步聲,人人臉上都浮現了絕

「小狗還有一口氣呢,要手趕快,死了就只能當廢料。」維克多催促道。

地下城很大,通道很多,就在他們正下方,地已經做好了準備。塔砂沉下,靠近了讓幽靈的軀變得和空氣一樣明,以免在人群中招來不必要的麻煩,但當靠近之時,那雙綠眼睛刷地睜開,看向了

形對瀕死之人沒用。」維克多說。

抱歉,塔砂在心中默念。的確對這位勇敢的懷有幾分敬意,但既然無法救,塔砂也不排斥利用的將死之軀。目前地下城的力量本無法對上一支大部隊,同是一回事,現實是另一回事,塔砂並不是個理想主義者。

在這個時候,抬起了手。

——————————

瑪麗昂快死了。

抖得很厲害,可能因為冷(失去了太多),也可能因為害怕。瑪麗昂曾以為會無畏地迎接死亡,像父親一樣,戰死是一種榮耀。但現在發現自己害怕得要命,怕得無法閉上眼睛。

瑪麗昂突然想,的父親死去的時候,真的沒有害怕嗎?

聞到火油、煙塵、獵犬和軍隊的氣息,軍隊正向這裡趕來,帶著火把與屠刀。這就像七歲夜晚的翻版,將要看到家人們被屠殺,而自己無能為力。媽媽在那個晚上捂住的眼睛,可瑪麗昂看到了,在手指的隙里從頭看到尾,一直沒有閉上眼睛——始終覺得這最正確的決定,在能見到父親,見到同族們的最後一晚,看到了最後一秒。

可是瑪麗昂害怕。

害怕無的兵刃,害怕那些人類看害蟲的眼睛,兩者相輔相,帶來無的死亡。他們說異種生來就該死,異種本不該出生,為什麼呢?我們做錯了什麼?小時候曾問過,後來不再問。人類與他們生來就該是敵人,勝利者殺死戰敗者,理所應當,深骨髓,一如瑪麗昂對所有人類的仇恨。很清楚一旦自己無法擋在家人面前,那些人會對他們做什麼。

他們會殺所有被判為異種的存在,一些外形討他們喜歡的無害品種可以倖存,在黑市中流通,為見不得的寵。他們再也見不到故鄉,再也見不到森林,冷的牢籠會是他們的歸宿。而瑪麗昂會看到這個,會死前看到想保護的大家如何死去,如何走向生不如死,只能看著。

瑪麗昂不想要榮耀之死,想活下來,為高高的城牆,為堅固的盾牌,為燒向敵人的烈火。瑪麗昂不能死,要讓大家活下來,無論付出什麼代價。

無論付出什麼代價。

瑪麗昂曾經聽說過那些故事,關於惡靈,鬼魂,惡魔。貪婪者被一紙契約騙走名字,滿足了願,最終卻會失去所有,無一例外。在真正的恐怖闖的生活前,那是最可怕的故事,年曾在篝火邊捂著,聽族中年紀最大的婆婆講那些失去一切的人。

「不要讓惡魔奪走你的名字,你不會想知道那之後會發生什麼!」婆婆總在最後嚴肅地說。

「我才不會這麼干呢!」而瑪麗昂保證,「想要不勞而獲的笨蛋才會和惡魔做易,我可是個聰明勤勞又勇敢的姑娘!」

無面的幽魂凝視著

我已經沒什麼好失去的了,瑪麗昂想。絕的希心中燃燒,不知從哪裡出了力氣,掙扎著坐了起來。吃驚的人們,把手向虛空,抓住那隻閃亮的羽筆。

「把大家藏起來!」瑪麗昂高喊道,重重簽下了自己的名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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