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牙兒將自己的來意一一說出。

候大聽了，問左右的門房說：“我怎麼沒聽說過，三娘子那裡來人吩咐了嗎？”

“仿佛是有這麼回事。”一人抱怨道：“那位主兒一點規矩都不懂。家裡明明有廚房，非要從外頭買吃的。這不是打三爺和太太的臉嗎？”

候大笑了笑，同月牙兒說：“姑娘可有憑證沒有？這家大，事就多。萬一有個差池，我們也不好擔待。”

月牙兒將昨日絮因給的荷包解下來，拿給他瞧。對著，果然瞧見荷包一角有個小小的“薛”字。

“沒錯，三娘子的娘家是姓薛的。”候大確認之後，沖一個坐在板凳上的人喊：“麻子，既然是客，該你送到垂花門，你娘老子接到冰心齋去。”

“我不去。”那人快言快語：“不是你朋友嗎？你自己送去。”

候大再看看周圍的同事，他們都很快的將視線移開，說起另一個話題。

這是不想得罪人啊。

他心想。若是按尋常的例兒，候大該推說人來接才能進，把人打發走。可這是於雲霧的朋友，讓人空走一趟，像什麼樣子。想來想去，候大隻得著頭皮道：“行，蕭姑娘，你跟著我來。”

看了這麼一會兒，月牙兒心裡有些明白了，看來三娘子嫁到這趙府，同夫家不大合得來。連從外頭買個吃的，門房都三推四請，私下裡指不定怎麼議論三娘子呢。

看清了形勢，也不多費口舌，跟著候大往裡走。

門有一堆假山，用的全是太湖石。皺、瘦、、，一看就知道是花了大價錢從無錫拉過來的。假山之後，約約見一正堂，應該是待客用的。但候大不領月牙兒往那裡走，隻繞著假山另一端的小路前行。

過了一道寶瓶門，是條走廊，行在兩道夾牆裡，黑蒙蒙的。漸而有，從牆上的梅花窗過來。月牙兒踏著梅花形的斑，向右一，窺見窗外湖之景，也聽聞枝頭有鳥兒啼鳴。

行出走廊，路過一間小閣。流水出閣下，卻被一道纏枝花牆攔住。隻聞流水聲，不見其蹤跡。這道花牆便是趙府外宅的分割線。

垂花門下守著兩個婆子，斜倚在月亮門上，正歇息呢。

見有人來，一個婆子打了個哈欠，道：“有客？怎麼是你帶過來的。”

候大站在月牙兒前邊，苦笑道：“是三娘子從外麵買的吃食。”

他這一說，這婆子就明白了。另一個午睡的婆子聽見這話，索不睜眼，甚至輕輕打鼾。

那個接話的婆子皺了皺眉，說：“吧。你跟我來。”

說這話，一掌拍到另一個婆子的肩：“睡死鬼投胎啊！我領人進去，你好生看著門。”

那婆子不滿的瞪一眼。

候大轉，叮囑月牙兒道：“你謹慎些，送完東西就沿著舊路出來。”

月牙兒一口答應下來，隨著那婆子進了垂花門。

繞過一池秋水，兩人停在冰心齋前。牆黑瓦圈住的小院，庭前栽了桃樹與杏樹。正是杏葉黃的時節，一個婆子正拿竹掃帚掃地。有個才留頭的小丫鬟守在門前，揀了兩篇杏葉玩，見有人來，抬頭問：“做什麼？”

那婆子回道：“外頭賣吃的，說是給三娘來送東西。”

小丫鬟歪頭道：“是有這麼回事。”說罷，打起湘簾，讓月牙兒在西間等。自己則去通傳。

才將盒兒放下，坐在椅子上。另一個丫頭就捧了茶來。月牙兒接過來，揭開一看，原來是一盞餞金橙子茶。基底選的是紅茶，搭配上切分得恰到好大小的餞金橙子，果香濃鬱，口清爽。在茶的清亮裡，橙子的香甜一覽無餘。

看來這三娘子吃甜食，月牙兒心想。

才喝了一口，絮因便來了：“三娘子正寫字呢，請你去明間坐。”

月牙兒應了一聲，提著盒兒隨往東去。自有丫鬟掀簾，隻見明間擺著各花，一樽銅香爐，沉水香的香霧自口裊裊而出，讓人心不由得靜下來。屋中筆硯俱備，還擺著一扇山水屏風，原是做書房用的。

背對一窗湘妃竹，一個子正伏在桌上寫字，雲鬢戴狄髻，當中一個佛字鎏金頂心。穿白綾對襟襖兒，湘妃織金，罩一件寶藍海棠繡花禳比甲。清清爽爽的立著，像是從仕圖上走下來的人。

作者有話要說：　　參考文獻

《隨園食單》

《金瓶梅》

《陶庵夢憶》

《揚州畫舫錄》

《中國日常生活史》

《十六世紀明代中國之財政與稅收》

第8章油泡螺

聽見通傳聲，薛令薑從容落定最後一字，飛白藏鋒，端得是一手好字。

日掠過竹影，朦朧上的容。月牙兒在暗中看了個真切，心中不贊一聲，好一個雍容華貴的人。臉若銀盤，眉似遠山，清淺含笑。

月牙兒素人，因此不自覺地對就多一分喜歡。

薛令薑的音很是溫，甚至有子空靈的覺：“勞累你跑著一趟，請坐。”

早有小丫鬟搬了個瓷質霽紅釉坐墩來，因天涼，上頭覆了塊黑綢。

月牙兒按照禮數，向深深道了個萬福。但畢竟不練，行禮有些不標準。

絮因見了，抿著笑，正想拿打趣，卻見薛令薑掃了一眼，隻得將玩笑話咽下去，恭恭敬敬扶往榻上坐。

薛令薑落座時，擺微提，月牙兒窺見的繡鞋，卻是一雙纏過的小腳，心裡頓時有說不出的滋味。

待兩人坐定，又有小丫頭進茶來，仍是餞金橙子茶。月牙兒等薛令薑吃了茶，才將來意說明：“三娘子，你要的點心我帶來了，都是特地做的。你給的原料又足又好，我便用餘下的糖另做了一樣點心，一並帶了來，給三娘子嘗嘗。”

“你有心了。”三娘子將茶盞擱在案幾上，一旁的絮因忙接過盒子，揭開一看，一層是翡翠花卷，另一層則是糖葫蘆。

花卷是見過的，糖葫蘆倒沒有，絮因笑出聲來：“你這人真有意思，好好的山楂，偏用筷子串起來，做什麼這樣折騰。”

月牙兒接話道：“本來該用竹簽串的，可姑娘瞧我這雙手，哪裡會削竹簽呢？隻能因地製宜咯。別它模樣怪，味道是好的。”

薛令薑微微頷首，絮因便拿了小描金碟兒，揀了一串糖葫蘆，放在碟兒裡遞與。

一串糖葫蘆掛了四個山楂，紅通通的，瞧著可。薛令薑沒試過這種吃法，遲疑片刻，從袖裡拿出一塊錦帕，一手遮著鼻口，方咬了一粒。糖的綿在凝固後化作薄脆，嘎崩一聲在舌尖綻開，甜到人心裡去。若有這甜味，興許會膩味，所幸山楂的酸爽中和了這甜味，使得這甜恰到好。

薛令薑吃完一粒，笑說：“味道不錯。你方才說，這什麼‘糖葫蘆’是需要用竹簽串？想來這是，我他們弄一些竹簽給你。”

“這怎麼好意思。”月牙兒道：“三娘子給我的夠多了。”

“不過小事。”薛令薑看著，道：“我看你年歲還小，及笄了不曾？”

“還差一歲。”

“這樣小，就出來走街串巷，也是難為你了。”⊕本⊕作⊕品⊕由⊕思⊕兔⊕網⊕提⊕供⊕線⊕上⊕閱⊕讀⊕

月牙兒笑一笑：“各人有各人的難。”

薛令薑好奇道：“我看你談吐不錯，又會畫畫，莫非上過學？”

口中的學，並非真正的學校。而是一些沒有功名的秀才，為了生計，也收一些學生，教幾個字，學一些詩詞歌賦唱本。送兒上學的人家，有真想讓兒學些東西的，但大多數是將兒做貴妾培養，期日後嫁到富人家當妾。

“哪裡有閒錢呢，不過去了幾回而已。”月牙兒含糊道。

薛令薑頷首道：“那便是天賦異稟了。”

這時候，外頭有婆子喊：“送茶點的來了。”

月牙兒不明所以，難道還在外麵另買了吃食？

湘簾一掀，走進提著食盒兩個丫鬟，並一個老媽子，齊齊向薛令薑道萬福。

絮因冷哼一聲，半點好臉也沒有：“我以為你們廚房那些人多金貴呢！昨天還和我鬧。今日還不是乖乖送了點心來。”

聲音雖俏，說話卻有些刻薄。那老媽子聽了，臉上青一陣白一陣，罵道：“三娘子還沒說話呢，就你這小奴才話多。”

“老奴才說誰呢！”絮因瞪了一眼。

薛令薑將手中盞兒往小桌上重重一頓：“賴媽媽，你在太太麵前，也是這樣口無遮攔的？”

賴媽媽朝絮因翻了個白眼，轉向薛令薑道：“三娘子，太太心疼你，才讓我送點心來。太太可說了，若三娘子有什麼想要的想玩的，直管和說去。咱們趙家好歹也是江南一等一的富貴人家，怎麼能讓媳婦和外頭那些三姑六婆往來，沒得敗壞了名聲。”

說到“三姑六婆”這四個字時，特意加重了語氣，瞥了月牙兒一眼。

月牙兒不料吃瓜吃到自己上來，心生不喜。說誰是三姑六婆呢？我大大方方做生意，怎麼就敗壞三娘子名聲？本還口，奈何瞥見薛令薑沉的臉，到邊的話是咽了下去。

到底記得自己的份，一介孤，還沒底氣去摻和豪門的那一攤爛事。

薛令薑的抿著，深呼吸幾回，方道：“你去回太太，說我謝謝好意。”

看三娘子這樣忍，賴媽媽便有些得意。原是太太的陪房之一，伺候太太久了，旁人都捧著，多有些自以為是。

賴媽媽乘勝追擊：“外頭做的東西，誰知道放了什麼？幹不幹淨？還是自己家裡做的好。況且咱們趙府的菜餚，那可是聞名汀州。哪個來訪的老爺太太，不想在咱們家用膳呢？三娘子要惜福才是。”

說完，瞥一眼案上的冰糖葫蘆與花卷，嗤之以鼻道：“什麼不三不四的小吃，花裡胡哨的，上不得臺麵。”

絮因上前一步，冷笑道：“你賴媽媽做的就是金湯銀湯，捧到咱們冰心齋來，都是冷的。一問就是說廚房離咱們這兒遠，要先著給太太爺們傳膳。還偏偏不許開小廚房！夏天也就罷了，如今已是深秋，眼看著就冬了！再過上一月，你們捧過來的湯，怕是蒼蠅站在上頭腳都打。哪裡來得臉，說人家做的東西上不得臺麵！”

“我臉有十八層城牆厚，就敢說。”賴媽媽回道，一手揭開蓋子，一手指點著月牙兒：“你問，這花樣的點心能做？就說這油泡螺，全汀州就屬咱們趙府的味道最好！怕是生下來，聞都沒聞過這樣好的東西！”

揭開盒兒看，一盒裝著宮裡用的果餡椒鹽金餅，另一盒裝著油泡螺。

前一樣果餡椒鹽金餅，月牙兒是會做的。可後一件油泡螺，還真沒吃過也沒學過。

所謂油泡螺，是一種當下時興的甜食點心，樣子像螺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