道：“若你年後沒湊足這筆錢，我也隻能把房子賣給其他人了。不是幹娘不你，實在是我也急需用錢。”

第二日，月牙兒和徐婆請了中人，將這約定白紙黑字寫了下來。

拿著輕飄飄的一張紙，月牙兒想了一晚上。

到底該從哪裡湊足一百四十兩銀子呢？

這可不是現代，買房不能全款還能分期，人家是一定要見著現錢的。幾家大的錢莊月牙兒也跑過去問了，借錢是可以，但都是印子錢，利息十分高。連日息都有三厘，若是按照現代的復利去算，年利率整整有百分之兩百。

若不是實在走投無路，誰敢借印子錢？月牙兒才問清了利息，立刻就退了出來。

這條路是決計走不通的。

徐婆倒給出了個主意：“你娘再嫁的那戶人家，是個百戶，家底殷實著呢。你到底是上掉下來的，也不會不管你。”

“不大好吧？”月牙兒低頭，撥一撥手腕上係著的長命縷：“既已嫁人了，我不好打擾安寧。”

“你這個丫頭。”徐婆皺眉道：“是娘，就再嫁八百回，那也是你娘。況且，從前不很疼你嗎？”

月牙兒說不清楚，提起馬氏，心頭有一很復雜的。也許是因為繼承了原主記憶，連那份對娘親的依也繼承了下來。可是爹死之後，馬氏卻很快再嫁了。說不怨，是假話；可說怨，也不忍去怨。

說到底，馬氏也是個苦命人。

還是試一試吧，心底有個聲音道。

既然決定要去拜訪馬氏，也不能空手去。月牙兒記得吃油炸的甜點，想了想，決定做一道“雪豆沙”。

買來新鮮的紅豆，泡發後蒸，再用舂搗爛。熱鍋下豬油，等到油冒青煙時倒紅豆泥翻炒，炒至香噴噴的，再淋上一圈桂花。紅豆餡炒後小圓子，在生碗裡滾一滾，作為餡備用。

所謂“雪”，實則是用蛋清製的。蛋去黃取清，用竹筷往一個方向攪打。手工打發至蛋清變作濃綿的雪花狀，能穩穩立住一雙竹筷時，才算打發好了。

再加上兩勺澱，小心的翻拌好，便就了雪。

紅豆小圓子跳到雪碗裡，搖一搖，晃一晃，就穿上了一層雪。

鍋中油燒熱，用筷子捉住一個穿著雪的紅豆小圓子，往豬油裡輕輕一。

雪熱，立刻膨脹起來，了一個白滾滾的小團子。

這時候要反復的舀起熱油，澆在雪小團子上。上澆下炸，直到雪呈現淡淡的鵝黃，便要趕撈出。

月牙兒忍不住夾起一個雪紅豆，“呼嗤呼嗤”地吹涼，送口中。

油香四溢裡，齒間躍著紅豆泥的甜。一口咬下去，表層的雪而脆，喧漲滿。豆沙泥裡的遇熱，微微有些稠，流淌在舌尖上，極香烈。

一顆雪紅豆吃下去，滿口都是香甜。

帶著一大包雪紅豆，月牙兒敲開了馬氏新家的門。

出來招呼的，是那個從月牙兒挑擔子賣花卷時就來顧的小丫鬟。

“你怎麼來了？”

月牙兒沒直接說來借錢，隻是揚起手中用紅紙包裹的點心，笑道：“眼看過年了，我想……看看我娘。”

小丫鬟皺了皺眉頭，拉進門：“你在這兒等一下，我和大娘子說一聲。”

月牙兒來之前，徐婆就同細細說了一遍馬氏的新家。馬氏嫁的這一戶人家姓曹，是個百戶，家裡很有些家底。隻是馬氏嫁過來並不是正室，隻是第五房小妾。

“聽說，這曹百戶在你娘年輕的時候，就曾上門求娶過呢。”徐婆顧忌著月牙兒的心，說的也含含糊糊的。要不是月牙兒曾聽過其他街坊八卦家的事，還真弄不明白。

好像是說馬氏十來歲的時候，出去上香，剛好給曹百戶瞧見了。後來曹百戶幾經周折，查訪到馬氏是誰家的兒，親自帶了聘禮上門來求娶。馬氏爹娘是見錢眼開的子，見曹百戶的聘禮那樣厚，笑得連皺眉都出來了。

可馬氏卻不肯答應這門親事，自己拿了把剪子抵在自己脖子上，說非月牙兒爹不嫁。

馬氏爹娘奪下剪子，把打了個半死，也沒打消馬氏的念頭。

誰曉得兜兜轉轉，還是了曹百戶的小妾。

通傳大娘子之後，小丫鬟領著月牙兒往馬氏屋子裡去。

到馬氏屋子前，月牙兒的腳步忽而遲緩下來。

當真有必要去見馬氏嗎？

作者有話要說：　　這道菜在東北雪紅豆，在浙江蛋清羊尾，在北京炸羊尾。

第24章酸梅

馬氏的屋子前，有一個石磚砌的花臺，獨自栽了一株臘梅。花開得疏疏落落，好像沒什麼人管，但卻梅香清逸。

月牙兒從臘梅花畔過，抬腳進屋。小丫鬟將油單絹暖簾放下，知娘倆要說些私房話，因此隻在屋外守著，並不進去。

屋裡已燒著炭盆，沒什麼煙，暖意融融。馬氏伏在小桌上，正打絡子。穿著一繡花短襖兒，鬢上簪了一隻金釵。整個人微微圓潤了些。

聽見靜，抬頭一看，立刻撐著小桌起，險些撞翻了桌上的果盤。像做錯了事被捉住的孩，手足無措。

“你……”從頭到腳將月牙兒細細打量一番，流出哭音：“瘦了，也長高了。”

月牙兒的心不下來，喚一聲“娘”，深深道了個萬福。

馬氏忙繞過小桌，握住的手：“我的兒，大冷的天，快過來烤火。”

牽著月牙兒的手，要圍著黃銅火盆坐。

月牙兒才坐下，馬氏又手將果盤整個端過來，小心翼翼問：“吃顆冬棗罷，都洗過的，甜。”

青紅的棗，“卡嚓”一口咬下去，又脆又甜。月牙兒順著的意思吃了好幾顆，才見馬氏臉上微微有了笑意。

“娘，我給你帶了些點心來。”月牙兒將那包雪紅豆解開：“這東西要趁熱吃，現在冷了。等會兒用油略炸一炸，味道才好。”

馬氏不住的點頭，歡喜道：“我的月牙兒真能耐，還會做點心了。”

彼此又說了些話，無非是些“你這些天吃了什麼”、“屋子有沒有雨”之類的家長裡短的小事。

然而關於兩人分別的這段時，卻一個字也不敢提。

“就在這裡吃午飯，娘給你做飯去。正巧這些天我試了些新菜，你吃了若喜歡，我給你打包帶回去。”馬氏朝門外喊：“葉子，快把那些餞點心甜茶全拿過來，給你姑娘挑著吃。”

是茶就泡了三盞過來，桂花木樨茶、玫瑰香茶、杏仁茶。還有許許多多小碟子裝的點心，將月牙兒圍得滿滿當當。馬氏喊小丫鬟葉子陪月牙兒說話，自己則一路小跑去廚房做飯。

月牙兒攔都攔不住。

小丫鬟葉子立在桌邊笑：“姑娘，你一來，五娘子真是開心啊。”

誰說不是呢？月牙兒邊也帶了笑，一麵拿點心吃，一麵在心裡盤算等會兒要怎麼和馬氏說借錢的事。

馬氏這裡的小食，多是餞幹果之類的，配茶吃正好。月牙兒吃的最多的一碟兒，是盤烏黑的梅子。口微酸，而後悄悄出甜來，含在裡，滿口都是梅子的清新。

到用午飯的時候，馬氏並一兩個丫鬟依次端著吃食過來，正擺在桌兒上，都是些、魚、之類的大菜。

“我也不知道你近日來，廚房就備了這些菜，你隨意吃些，看看合不合口味。”

馬氏殷勤的夾了一筷鹽焗放到月牙兒碗裡：“多吃些，瞧你這張臉，都小了一圈。”

不住地往月牙兒碗裡夾菜，直到月牙兒碗裡的菜高高隆起，像小山丘一樣，這才停手。

月牙兒每一樣嘗了味道，笑說：“娘，你也吃。”⑥思⑥兔⑥網⑥

“娘知道。”馬氏手握筷子，目卻全然落在月牙兒上。好像這天底下的娘親，都喜歡看自己的孩子。

月牙兒見周圍沒有別人，遲疑道：“娘，我可能有些事要請你幫忙？”

“怎麼了？”馬氏關切道：“誰讓你委屈了不曾？”

“我想有一家自己的小吃店。”月牙兒放下筷子，將來意細細說與聽，一麵觀察馬氏的神。

聽著聽著，馬氏一雙柳眉蹙起來。

“你要借錢去開店？”馬氏子微微後仰：“月牙兒，娘覺得不行。”

月牙兒解釋道：“我知道聽起來好像很意外，但我有把握在三年之將這筆錢賺回來，到時候如數還給你，外加些紅利。”

聽到這裡，馬氏猛地將筷子一放，冷笑道：“我說你今日怎麼上門來找我？竟是把握看做放印子錢的？莫說我沒有這一百兩，我便是有，也得存起來給你做嫁妝。絕不會給你這樣胡鬧！”

“怎麼是胡鬧呢？”月牙兒見反應那樣激烈，不由得有些心急：“我做的點心，如今在金陵城裡也算是小有名氣。日後有了小吃店，該如何經營，我心裡也有數，絕非一時興起。”

“不行就是不行。”馬氏固執道：“你一個兒家，是實在沒有辦法了，才拋頭麵的去擺攤。如今你自己能掙些錢，娘可能給你補些，為什麼還要借一大筆錢買個鋪子？”

起過來，站到月牙兒側：“我聽說，你同那吳家的勉哥如今很好。娘找人給你去說親罷？等開了春，你做了新娘子，和和的過小日子，不好嗎？”

月牙兒沉默，端起茶盞喝了一口茶，才緩緩道：“娘，我現在很嚴肅的和你說開店的正事，你非扯上勉哥做什麼？”

馬氏也急了：“什麼正事？你早日嫁人才是最大的正事！”

“然後像你一樣，丈夫死了就一定得再找了個人嫁了是不是？”月牙兒口而出。

“啪”一聲，月牙兒右臉重重一疼。

馬氏竟揮手打了一掌！

馬氏氣得渾唞：“你這說的什麼話？”

“你說的這什麼話！”

兩行淚簌簌而落，馬氏憤怒地盯住月牙兒，傷的小一般哽咽起來。

月牙兒一愣，熱辣辣的痛從臉頰傳來，不用看，也知道自己的臉被打紅了。

“騰”一下起，冷冷道：“是我打擾了。”

說完，頭也不回地沖了出去。

一路顛顛撞撞，跑回杏花巷。月牙兒將大門重重合上，轉抵著門。

其實方才那句話，才說出口就後悔了。可馬氏那接著的一掌，實在將打懵了。

四捨五，也算是活了兩輩子，頭一次有人敢對手。打的，還是在這裡的親娘。

方才那句話，難道說錯了嗎？馬氏不就是跟菟子一樣，一定要找棵樹纏著才能活嗎？

背抵著門，月牙兒緩緩下去，坐在地上。用兩手環抱住自己的膝蓋，形單影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