居雲岫抿，心口如被什麽攫住，一時竟不知是氣是痛。

戰長林看像沒有反應，噙著笑，反手把肩後利箭拔下來。

居雲岫想也不想，迅速把他傷口摁住，怒斥：“你瘋了？！”

滾燙的湧在掌下，繼而順著手腕流溢下來，皮被箭鏃割裂的傷口隨著他重的呼吸一起一伏，清晰可，居雲岫目驚心，雙手微微發抖。

戰長林眼睛如被點亮，漫聲：“早晚要拔的，有什麽關係。”

居雲岫瞪向他。

箭鏃是三棱錐形狀的，進去容易，拔*出來極難，在沒有妥當準備的況下強行拔除，不但鮮難止，還會勾出一大塊。

居雲岫越想越惱，真懷疑他是故意的，偏在這關鍵時刻，晾他不得。

深吸一氣，居雲岫下怒火，出一隻手從懷裏掏出錦帕，然而掌下流如注，傷口又在他後肩，哪裏是一方錦帕就能包紮起來的？

居雲岫道：“服掉。”

戰長林眼眸微。

居雲岫仰臉道：“你掉！”

戰長林被兇得愣了愣，回神後，不又笑，心裏漾開一分快意。

“一件，還是？”戰長林一邊，一邊問，這回很明顯是故意的了。

居雲岫剜他一眼。

戰長林笑著，見好既收，解開帶。

春季的僧袍就兩層，一件白裏，一件灰外袍。戰長林單手下，壯的上袒出來，冷白，理分明，肋骨印著條半舊的疤。

那是當年從雪嶺帶回來的傷疤。

口突然窒了一下，居雲岫閃開目，卻又看到他腰側比較蔽的兩疤痕。

以前，那個地方是沒有傷的。

居雲岫走了走神，才道：“把外袍撕了。”

戰長林這會兒難得的安分，乖乖地咬住外袍一角，撕數條，以備包紮時用。

居雲岫按著他不住湧的傷口，先把疊好的錦帕上來，再拿布條一圈圈纏。

暗坑裏空間狹窄，彌漫著雨後的氣和腥氣，兩人靠得近，鼻端除氣、腥氣外，還有彼此上悉又陌生的氣息。

戰長林凝視著居雲岫的臉，忽然道：“我能問你一個問題嗎？”

居雲岫冷漠道：“不能。”

戰長林自嘲笑笑，道：“那，你能問我一個問題嗎？”

這話問得古怪，可笑，恍惚又有點悲哀，居雲岫沉默了一會兒，才道：“沒什麽想問的。”

戰長林道：“你就不想知道……”

居雲岫不等他說完，道：“不想。”

戰長林眼神黯下來。

居雲岫包紮完傷口，退開半步，戰長林看著凝霜似的臉，抿住了。

手掌上全是黏的，居雲岫想又有點不敢，正局促，戰長林把剩下的半件幹淨僧袍放到手上。

僧袍是棉的，抓在手裏很，還有點餘溫，居雲岫收手，低下頭，得很慢。

戰長林沒有看，穿上裏，等淨手後，道：“該走了。”

居雲岫也不想再在這仄的暗坑裏待下去，然而抬頭看，坑底離地麵將近一丈深，坑口還覆蓋著不枯枝，戰長林又了傷，帶著出去，隻怕是難。

“抱著我。”戰長林道。

居雲岫一怔。

戰長林並不看，自從剛剛的話題不歡而散後，他就不再看了。

居雲岫垂下眼，想了想後，手抄他腰後。

戰長林：“抱點。”

居雲岫：“……”

指腹底下是他勁窄的腰，不用細，也可覺到那微繃著的、勻稱致的，居雲岫暗暗吸了口氣，摒開雜思，收攏雙臂。

戰長林在背後一按。

居雲岫撞上他膛，臉他口，“咚”一聲，那心髒如撞著耳。

“走了。”

話聲甫畢，驀地騰空，居雲岫閉眼睛，隻聽得“唰唰”兩聲，枝葉震，下一刻，雙腳便踩在了地麵上。

戰長林鬆開手。

居雲岫踉蹌了一下才站穩，一愣後，心頭湧起些不忿。

這做派，倒像是他被占便宜了似的。

戰長林按了按微微裂開的傷口，回頭看時，居雲岫已走在林間。

這是前日王府跟賊匪激戰的樹林，不橫七豎八地倒在附近，給大雨一澆，又腫又臭，居雲岫穿著一襲嫁走過去，畫麵實在詭異。

戰長林蹙眉，便上前拉，耳倏地一，眼底迸出戾氣。

居雲岫走在前邊，突然給戰長林從後扣住手腕，拉至後，與此同時，埋伏在四周的叛軍一擁而出，烏泱泱的一大片，圍得樹林水泄不通。

居雲岫一震。

“好家夥，果然藏在這兒。”

“到底還是大哥英明，不然，今日被這臭和尚擺一道，咱可就真是竹籃打水一場空了。”

叛軍們雖然一臉憊容，眼神裏卻都煥發著芒，江蕤從人群裏走出來，手按著刀柄，盯著戰長林道：“出長樂郡主，我可以不取你命。”

戰長林站在居雲岫前，反手握著皓腕，沉眉觀察四周況。

圍在林間的叛軍目測在百人以上，有兵、有馬匹，而他除了肩後的一個窟窿、以及手無縛之力的居雲岫外，別無所有。

突圍出去的勝算已然可以忽略不計了，戰長林主意一改，出聲道：“好，可以。”

眾叛軍哪裏想到他能這樣爽快，包括江蕤在，皆愣了一愣。

居雲岫亦蹙蛾眉。

戰長林握在腕間的力道不變，向江蕤道：“到你手上是嗎？”

江蕤默了默，道：“是。”

戰長林點頭，拉著居雲岫便往前走，後者不。

戰長林微，回頭時，大拇指在居雲岫腕底按一下，道：“乖一點，不然要我命呢，你舍得嗎？”

居雲岫接收到暗示，目慍，更不肯。

戰長林不再“依”，拽著往前走。

居雲岫全程板著臉，“百般不願”。

江蕤戒心稍減，但依然提防著戰長林所有的作，他那件灰僧袍不見了，肩後滲著些跡，是傷的跡象，他的確沒有了再跟他們正麵鋒的資本，但直覺告訴江蕤，這個人很不簡單，不能不防。

戰長林目坦然，迎著江蕤冷峻的注視，把居雲岫“拽”到他跟前。

“吶。”他舉起居雲岫手腕，一副要親手把人到他手上的模樣。

江蕤一隻手按著刀，一隻手去抓人，目不移戰長林。

便在這時，居雲岫突然拔下頭上金釵，朝自己的脖頸刺去。

江蕤被這舉引得瞬間側目。

“錚”一聲，刀鋒出鞘，江蕤脖頸一涼，回神時，整個人已被戰長林持刀架住。

“大哥——”

眾叛軍嘩然變。

江蕤手往腰側去，然而刀鞘口空空如也——他前一刻還按在掌下的刀，如今已被戰長林握在手裏，架在了他的脖頸上！

如此之快，迅雷一般！

江蕤心膽驟寒，憤然看向破壞他注意力的居雲岫。

居雲岫放下攥著金釵的手，厲道：“所有人，後退。”

這一招反客為主實在來得太突然，眾叛軍又驚又怒，又恨又慌，他們皆是欽佩江蕤為人，把命托付於他、立誓要跟他同生共死的好兄弟，自然不會對他棄之不顧，麵麵相覷後，隻能沉著臉收起兵，退開一步。

居雲岫道：“再退！”

眾人咬牙，有人憤恨地拔出刀劍，想要襲。

戰長林垂眸翻刀鋒，道：“這刀磨得快，砍個頭，應該也不費多力吧。”

後方拔劍之人一震，同伴按住他的手，向他搖頭示意，拉著他繼續後退。

戰長林指尖疾點，把江蕤力封住，道：“借一步聊聊吧。”

※

正午，濃烈的日頭曝曬在林間，昨夜的雨痕徹底幹了。

百餘名叛軍被迫退守於三十丈外，隔著蓊蓊草木，視野很不開闊，埋伏在樹下的弓*弩手拉著弓弦，箭鏃來回移，遲遲不敢出。

居雲岫傷不得，戰長林躲在江蕤後，藏了個嚴嚴實實，弓*弩手在城外大戰後一夜沒眠，力本就瀕臨支，眼下拉著弓瞄了半晌，眼花不算，手臂也快僵了。

“他的！”弓*弩手力氣一泄，癱倒在地。

同伴道：“算了，大哥聰明，定能想到之法。”

弓*弩手不甘心地歎一聲，道：“我本想著等他綁了大哥上馬，就從後頭給他來一箭，誰知這臭和尚竟然來這一出！”

用刀挾持江蕤後，戰長林沒走，而是把人帶至了角落，頭接耳的，也不知是在說什麽。

一人道：“估計就是提防著你，所以想誆大哥主撤兵。”

另一人盯著前方，皺眉道：“可那臭和尚到底在跟大哥說什麽，還得避開長樂郡主？”

微風拂過樹林，幾片樹葉飄落，戰長林背靠著一棵老樹而坐，刀依然架在江蕤脖前。居雲岫站在離兩人十丈開外的地方，聽不到兩人的對話，甚至連戰長林的臉也瞧不到全貌，隻看到江蕤蹙眉頭，臉幾度變化。

“為何造反？”

這是戰長林的第一個問題。

江蕤似沒想到他開口要聊的竟會是這個，道：“朝廷橫征暴斂，府草菅人命，不反，難道坐以待斃嗎？”

戰長林淡淡一哂，道：“武安侯都拱到長安城外了，朝廷總不能坐視不理，打起仗來，收稅征兵，不是很正常的事？”

江蕤冷哼，也懶得再跟他辯解，低叱：“大齊便是因為有太多你這樣的奴才，才會變今日這醃臢模樣！”

戰長林不惱，反笑道：“脾氣倒大，可就你這百來個殘兵敗將，就算綁了長樂郡主，也翻不了啊。”

江蕤皺眉，戰長林接著道：“長樂郡主是宗室貴，又是趙霽即將過門的夫人，你綁，便是把朝廷的注意力從長安轉移到奉雲。奉雲四通八達，易攻難守，又是到長安的必經，朝廷發兵過來，跟北伐並不衝突。區區縣城，屯兵撐死一萬，就算你城後順風順水，了這一城之主，麾下也不過有一萬人馬。屆時朝廷舉旗北上，數十萬大軍過來，要你開關延敵，你可能招架得住？”

江蕤臉一變。

他今日走投無路，急中生智，隻想著怎麽在居雲岫這裏殺出一條生路，倒還真沒細想過事後會如何。

戰長林道：“我看你嫉惡如仇，也算是一條好漢，應該不想再看著兄弟們白白送命。眼下這個節骨眼上，奉雲是不適合起事了，你要是真想造反，倒不如另外尋個地方。”

江蕤心念一轉，憬悟道：“你的意思是……要我們去長安？”

戰長林看他不傻，微笑道：“大樹底下好乘涼。”

江蕤陷沉默。

放眼而今兵荒馬的大齊，能氣候的叛軍的確就隻武安侯這一支，江蕤也不是沒想過要投奔於他麾下，可是奉雲到長安路途迢迢，各州府、縣城皆有兵嚴查嚴守，他們趕過去，不是等同於自投羅網？

再者，就算他們僥幸逃了府的緝查，趕到長安，武安侯這個坐擁數十萬雄兵的叛軍首領，又可能瞧得上他們這百來號殘兵敗將，給他們一個棲之所嗎？

戰長林看他半晌不語，故意道：“怎麽，有顧慮？”

江蕤皺眉道：“這本辦不到。”

戰長林知道他上鉤了，悠悠一笑：“你辦不到，我辦得到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