驛丞的話如平地一聲驚雷，炸得眾人腦袋裏嗡的一響，戰長林站在人群裏，臉當即就被“炸”黑了。

了口氣，驛丞又道：“前兩日，奉雲叛和郡主城的消息相繼傳至，丞相大人憂心郡主安危，怕郡主上路後再遭不測，特命人快馬加鞭送來急信，勒令下留住郡主，等候他親自趕來迎娶。如今州府援兵已抵達敝縣，奉雲城固如金湯，暫時不會再有戰，郡主大可安心住下，不必有後顧之憂。這是丞相大人親筆寫給郡主的家書，還請郡主過目。”

驛丞說罷，把揣在襟裏的一封信函呈上，戰長林冷眼盯著，目利如箭鏃。

車裏，居雲岫打開信函，看到信上趙霽的筆跡後，眼神微變。

趙霽寡言，寫信也多半隻是寥寥數語，言簡意賅，這封信，無論容還是筆跡都的確是出自於他。

看來，他是真的打算過來了。

居雲岫把看完的信給璨月，驛丞又在外道：“巧明日就是敝縣一年一度的廟會，縣令周大人已在籌備家宴，專為郡主接風洗塵，屆時還郡主賞！”

居雲岫默了默，道：“多謝。”

驛丞想應該是答應的意思，一顆心慢慢落回肚子裏，前兩日縣衙忙著給叛的事善後，委實是顧不上這一位落魄的郡主，可眼下趙霽要來，那形自然就另當別論，至，是萬萬不能怠慢的了。

驛丞斂神，複又寒暄了幾句後，這方告退了。

扶風看著都已準備妥當的車隊，頭疼地下達返回驛館的指令，喬簌簌站在車窗前，聽聞趙霽要來，心裏也是五味雜陳，瞄一眼邊上滿臉鬱的戰長林後，對車道：“郡主……”

居雲岫不給替某人說的機會，道：“路上當心。”

喬簌簌咬，也自知有點冒犯，赧然道：“嗯……”

扶風目送喬簌簌離開，回頭時，聽得居雲岫在車下令：“給他牽一匹馬來。”

扶風下意識看戰長林一眼，抿住，從車隊前麵牽來了一匹馬。

居雲岫對杵在外麵的一人一狗道：“走吧。”

戰長林耷著眼，半晌後，牽著狗走回驛館。

※

璨月、琦夜跟隨居雲岫回到原住，想到趙霽要來，心各異。

璨月因先前疑心居雲岫和戰長林一樣“藏著事”，故總覺趙霽的到來不太尋常，琦夜則單純許多，想到趙霽一來，就能製服戰長林那隻白眼狼，心裏不知有多高興。

回到屋裏，琦夜把恪兒抱上方榻，給他係上香囊，恪兒道：“我要到外麵玩。”

琦夜不疑有他，爽快道：“好，奴婢帶郎君到外麵玩去。”

臨走前，恪兒鄭重道：“要帶玩匣。”

姆媽正在裏頭重新鋪床，聞言，轉去皮箱裏取了恪兒裝玩的木匣來，琦夜要幫恪兒拿，恪兒不準，雙手抱著，邁著小往外去了。

走出院，迎麵吹來沁人晨風，琦夜跟在恪兒後，請他到花園裏去玩，恪兒朝指的方向了一眼，搖頭，繼續往前走。

及至最西邊的院前，琦夜從後按住恪兒肩膀，微笑著道：“郎君乖，這邊閑雜人等太多，我們到別去玩，好不好？”

恪兒眨眨眼，環目把四周看了一遍後，乖乖道：“好。”

一炷香後，姆媽終於把屋拾掇齊整，剛坐下來歇一口氣，琦夜突然慌慌張張地從外進來，手裏抓著一個小蹴鞠。

姆媽看臉慘白，心裏咯噔一聲。

“郎君可有回來？”琦夜張口便問。

姆媽搖頭，騰地從椅上站起來。

琦夜哭喪著臉，跺腳道：“剛剛郎君在廊下踢蹴鞠，一腳把蹴鞠踢到了院外，要我幫他去撿，我這一撿回來，他人就不見了！”

※

太曬著鬱鬱蔥蔥的小院，石徑上，積水逐漸變幹，恪兒抱著自己的寶貝匣子，循著先前的記憶，來到了琦夜口中“閑雜人等太多”的地方。

有“篤篤”的聲音從月垂花門後傳來，恪兒探頭，看到一人坐在屋簷下，頭，僧袍，閉著眼，豎著掌，另一隻手握著小木槌，不知在敲打著什麽。

一條小黑狗坐在他旁邊，豎著耳朵，吐著舌頭，神昂然。

和他這兩日不釋手的木雕狗一模一樣。

恪兒臉上出笑容。

戰長林憋著一火，坐在屋前敲木魚，他是自行剃度的和尚，沒有正統大佛寺頒發的度牒，俗稱野和尚，三年來遊走四方，沒在哪家寺廟裏正兒八經地修行過，會的也就是這假把式的敲木魚。

不過把式雖假，求佛祖排憂解難的心倒是真，戰長林默念著“佛祖開眼”，念到第九百九十九遍時，忽聽得腳步聲近，睜開眼一看——

一個玉雪可的小家夥捧著木匣，睜著一雙水汪汪、黑溜溜的眼睛站在麵前，仿佛從天而降的仙。

戰長林心裏豁然一亮。

恪兒因戰長林突然睜開眼，怔忪了下，才開口道：“你在敲什麽？”

聲音糯糯的。

戰長林心裏像給他輕輕咬了一下，深吸一氣，才道：“木魚。”

恪兒瞄去一眼，由衷道：“不怎麽好聽。”

戰長林把手裏的魚錘拿給他，恪兒看看他，想到上回與他相的形，卸下防備，出一隻手接住，然後走上前，在那塊團魚形的木頭上輕輕一敲。

“篤……”

聲音空靈，仿佛春暖日明裏，碎冰在水底相撞的聲音。

恪兒角微揚，抬頭道：“我敲要好聽一些。”

戰長林挑眉，手把木魚按住，笑：“但它是我的。”

恪兒不以為意，用魚錘敲敲自己懷裏的木匣，道：“我可以跟你換的。”

說罷，他放下魚錘，打開自己的寶貝木匣，戰長林看過去，一眼就在眾多玩裏看到了一隻悉的木雕小狗。

心頭驀地一震，戰長林盯著那隻木雕狗，手想拿過來，被一隻小手攔住。

“這個不可以……”恪兒臉嚴肅，語氣裏帶了一分焦急之意，用力把木雕狗護得死死的。

戰長林形微僵，低聲道：“為何不可以？”

恪兒認真道：“這個是我最喜歡的。”

戰長林心跳變快，他原本都以為這東西是不可能落到他這兒了，沒想到……戰長林心湧，試探著道：“誰給你的？”

恪兒道：“不知道，醒來的時候就在了。”

戰長林眼神微黯。

恪兒把木雕狗護住後，從邊角拿出一個八新的陶塤來，道：“我拿這個跟你換。”

白底的陶塤上描著一樹臘梅，這是居雲岫以前吹的樂。

戰長林不由接了。

恪兒看他收下，便當他答應了，笑著又從木匣裏找出一個還全新的陶響球，道：“再拿這個跟你換它，可以嗎？”

說著，指了指戰長林邊的小黑狗。

小黑狗這回很乖，見著恪兒，不吼不，因也聽不懂恪兒要“買”它，便隻是安靜坐著，慢悠悠地搖著尾。

戰長林啼笑皆非，道：“你娘會準你養嗎？”

恪兒倒是還沒細想過這一層，不過居雲岫平日裏雖然對他嚴格，但在玩這一塊倒是從來沒有苛刻他過。

戰長林了他的頭，道：“你娘怕狗，你要想它，就來我這兒同它玩吧。”

恪兒恍然，想到居雲岫竟然怕狗，立刻打消了把小黑狗換回去的心思，道：“那它什麽名字？”

總是要有個名字，日後才方便喚的。

這卻把戰長林問住了，因這些時日並沒有空閑去給狗起名字。

心念一轉，他道：“你起一個。”

恪兒麵驚喜之，想也不想便道：“小黑！”

戰長林沒忍住，“噗”一聲笑了。

他還以為自己這兒子要取個多有文采的名字，看來真是自己親生的。

恪兒看著他爽朗的笑容，先是一怔，後是發現他那顆尖尖的小虎牙，眼神一時明亮起來。

戰長林收了笑容，疑地看他。

恪兒咧，指著自己的小虎牙：“我也有！”

戰長林看著恪兒那顆跟他如出一轍的牙，心神震。

恪兒展示完，抿一笑，又道：“那……你什麽呢？”

戰長林目和，道：“戰長林。”

恪兒道：“我居聞雁，名恪兒。你知道是哪個‘恪’嗎？”

戰長林道：“‘恪守不渝’的‘恪’。”

恪兒見他答對，驕傲又靦腆地笑，便要關上木匣，戰長林把先前那個陶塤放了回去。

恪兒以為他要反悔，慌張地抬頭，戰長林又把木魚和魚錘放進了他的木匣裏。

“我把木魚給你，你不用跟我換。”戰長林看著他，請求道，“讓我抱抱你吧。”

※

院外，一行人從後院方向匆匆走來，琦夜、姆媽憂心忡忡，垂著頭綴在居雲岫後，及至石徑盡頭的垂花門前，忽聽得一陣銀鈴也似的悅耳笑聲。

二人眼睛一亮，這……是郎君的笑聲！

琦夜大喜，便趕進去接人，卻見居雲岫形一頓，駐足在了院門前。

眾人展眼向院中去。

春暉明，樹影斑駁，庭院裏，戰長林把恪兒放在自己的肩膀上，追著小黑狗滿院裏跑，恪兒抱著他的頭，開懷大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