戰長林看著眼前的這隻瓦狗,又想起了今日在集市上看到的形。

肩膀上的傷口已經被他包紮完了，但口裏被割開的那一塊還是填補不上去，他看著手裏這個可的件,心知是恪兒留在這裏的,或許還是趙霽買下來的，惜與毀滅的衝織。

太多的疑梗在他間，居雲岫就站在他一丈開外，他所有的疑都可以發問,可是他不敢開口。

他今日在樹林外的河邊坐了整整兩個時辰,把跟居雲岫重逢以後的各種細節顛來倒去地想了無數遍，最後想出來的,是一個令他無論如何也難以接的結果。

居雲岫為何選擇在這個節骨眼上嫁給趙霽？

居鬆關為何知而不為,反倒在瞞他這件事上費盡心思？

還有那日在林間暗坑裏,他一再引導居雲岫問自己當年出走的原因，居雲岫卻本不在意。

事實上,從重逢以來，就從來沒有對他產生過任何他預期裏的反應。

沒有怨恨他，報複他，像琦夜一樣辱他，抑或是像當年那樣質問他。

隻是冷落他,無視他,想甩開他。

還直言不再恨他。

是“不再恨”,不是“不恨”，言外之意其實是怨恨過他的，有怨恨是因為有，有不舍，有不理解、不甘心。

那“不再恨”呢？

不是慈悲,是理解了，明白了，懂了。

那些他自以為背得很沉重的苦衷，藏得很辛苦的真相，或許早已經清楚了。

所以在明知趙霽險惡的形下堅持嫁給他，不是尋求庇護，而是深虎，與長安城裏的居鬆關裏應外合。

所以今日冒死救下趙霽並不是因為對那人深種，而是要確保自己能如期進趙府。

並不是因為趙霽而攔在他的劍下。

甚至或許早就知道自己要埋伏在這路上襲擊趙霽，知道最後手的人是他，所以救得義無反顧，有恃無恐。

所以這一切從頭到尾都隻是個局，一個由他們兄妹聯手，把他踢到一邊，蒙在鼓裏，避免他搗蛋，防止他作梗的局，是嗎？

戰長林難以置信。

可是那些細節一、一遍遍地提醒著他這個猜測的可能。

甚至於，他不合時宜地想起了更多來佐證這一事實的件。比如，那日他在南衙回廊裏撿到的貓眼石。

那個他越看越眼卻怎麽也想不起在哪兒見過的玩意兒，不就是那夜在匪寨庫房裏，他隨手從箱籠裏撿出來的玉石嗎？

他試圖跟居雲岫討要庫房裏的銀兩來填充軍餉，被拒後，那批贓不知所蹤，最後出現在了長安城的南衙裏。

如果居雲岫與居鬆關沒有聯係，這件事又該如何解釋呢？

戰長林手足發冷，渾像被浸泡在冰水裏，寒冷而窒息。

居鬆關早已告訴了一切。

早已經獲悉了一切。

可是他除了在戰場上想著打贏、想著攻城以外什麽都不知道。

可是那夜在奉雲城裏，他試圖向坦白的時候，親口對他說的是——我不會原諒你。

不是因為不解而不原諒，不是因為不懂而不原諒，是無比清醒地、發自肺腑地不想再與他同行。

他原本一直以為自己還有一張換回頭的底牌，卻原來，他早已是一無所有。

是……這樣的嗎？

戰長林腦袋裏像是砸下來了一口大鍾，從頭到腳都是僵麻的，每一個疑都像一隻啃噬他的蟻。

他居然產生了一種極其荒謬的衝，他寧可居雲岫今日所為是出於對趙霽的。

他寧可上他，也不敢麵對選擇永遠不原諒自己的這個結局。

屏風的燭忽而了一，是居雲岫往前邁開了一步。

戰長林的手一，“砰”一聲，瓦狗落回案幾，極其輕微的一點聲響，卻驚得二人的心都震了震。

居雲岫邁開的腳步停住，駐足原地。

戰長林著空掉的手心，目呆滯半晌，終於開口：“……走了。”

居雲岫一怔，還沒反應過來，他已落荒而逃般，就著原路離開了。

那隻瓦狗還安安穩穩地坐在案幾上，沒壞，沒碎。

居雲岫走上前，拿在手裏，到那上麵殘留的溫度，疑地蹙起蛾眉。

※

次日辰時，趙霽坐在鬆柏掩映的涼亭裏，聽延平匯報昨夜的調查結果。

“據這五人代，他們原本是奉雲縣折衝府的士卒，因縣衙橫征暴斂，草菅人命，便跟隨一個江蕤的隊長造了反，結果兵敗城下，被迫逃出奉雲，在茂縣一帶落草為寇，做了匪盜。前日傍晚，他們有人在道上發現了我們的行蹤，認出是長樂郡主的車駕，便派人一路打探，於昨日上午探到了大人的份。江蕤因兵敗一事，一直對朝廷懷恨在心，得知大人在車隊中，便起了殺心，提前埋伏在集市，意圖伺機行兇，一則泄憤，二則……威脅聖人。”

石桌上放著剛沏過的茶，趙霽左手挲著茶盞，聽及“威脅聖人”，微不可查地冷哂了聲。

“郡主的車隊，他們如何認出來的？”趙霽繼續問。

延平回答：“當日在奉雲城外伏擊郡主的，就是這批人。”

趙霽眼神微冷，道：“那個江蕤的，就是最後拿著劍追殺上來的人？”

延平道：“是。”

趙霽垂目，道：“再查，沿著太歲閣查。”

延平頷首，又道：“要不要再查一查……會不會是那邊的人？”

昨夜他嚴刑審訊完那五人後，立刻就派暗衛返回奉雲查驗他們的份去了，就他的經驗來看，這五個人應該沒有撒謊，反倒是那邊……

趙霽不置可否，延平便想再闡述一番如此猜測的理由，忽見石徑那頭走來一行人。

延平戛然而止，道：“大人，郡主來了。”

趙霽轉頭。

寺中鬆柏遮天，鵝卵石鋪就的石徑從牆外的天王殿一徑延進來，曲曲折折，居雲岫穿著一條折枝花紋紅穿過蓊蓊樹影，後跟著璨月。

趙霽起。

居雲岫走涼亭裏，目略過趙霽傷的手臂，蛾眉微顰：“怎麽不在屋裏養傷？”

趙霽知道擔憂自己，解釋：“屋裏太悶，出來聽聽鍾聲。”

寺中有晨鍾，鍾樓在天王殿那頭的回廊，坐在這涼亭裏聽正正好。

“再說傷的也不是，無礙。”坐下後，趙霽給居雲岫倒茶，用的是沒有傷的左手。居雲岫用眼神示意璨月，後者忙上前請趙霽放下茶壺，自己來倒。

“昨日那批刺客的份已經查出來了，是半個月前在奉雲縣造反的暴民。”茶倒好後，趙霽主開口。

居雲岫心裏掠過一詫異，抬眸。

趙霽便把剛剛延平匯報的容向說了。

居雲岫心念起伏，意外道：“這麽說起來，倒是我連累你了。”

趙霽笑道：“無妨，甘之如飴。”

居雲岫不聲轉開目，在心裏重新思索昨日一事。

趙霽隻當赧，不再逗，道：“最後持劍追來，差點傷到你的那個蒙麵人便是暴民頭領江蕤，你對此人可有印象？”

居雲岫眉尖微。

那日在樹林裏，戰長林避開勸降江蕤，從那以後這人是何下落，並不知曉，照現在趙霽的說法來看，這個江蕤的人，還真是投到戰長林麾下了。

沒有用太歲閣的人直接行刺，留下破綻，算是此事的萬幸之。

居雲岫心裏鬆一口氣，看回趙霽，道：“看那形，是有點像。”

趙霽點點頭，言又止，改吩咐延平：“明日啟程，途中嚴加防備，這幫人淪落至此還能如此團結，必定重重義，設法救出同伴，你務必把人盯，釣出江蕤。”

延平領命，離開涼亭。

居雲岫放下手裏茶盞，似也預備走了。

趙霽道：“早膳用過了嗎？”

居雲岫起的作收回，道：“還未。”

這是真話，心裏惦記著他查刺客的事，一早就過來了。

趙霽微微一笑：“我也還沒有，聽聞寺中齋飯一向不錯，灼灼陪我一起用些吧？”

居雲岫沉默頃，吩咐璨月：“去吧。”

璨月頷首，前往庖廚領取齋飯。

白泉寺並不大，離開客院，再穿過天王殿，沿著抄手遊廊走上一盞茶的功夫就到了。

此刻正是全寺人用早膳的時候，庖廚裏熱氣騰騰，負責膳食的僧人忙作一團。跟尋常人家的後廚一樣，這些僧人也是一邊忙活一邊嘮嗑，今日的聊的主要話題，則是昨日住寺裏的貴人們。

“那人真是長樂郡主？”

一個生著圓臉，模樣十六七歲的僧人一邊打開蒸籠拿饃饃，一邊低聲音詢問旁邊年紀稍長的師兄。

師兄也低聲回道：“千真萬確，傷的就是郡主的未婚夫，當朝丞相趙大人。”

圓臉僧人舌橋不下，有些擔憂的目投向庖廚裏側的窗戶底下。

這時，璨月進來了。

二人忙噤聲，年長的師兄上前跟璨月打招呼，璨月行禮後，道及來意，師兄立刻道：“施主放心，這便給貴人準備。”

璨月致謝，站在原地等待，目四轉間，倏而一怔。

晨從檻窗外照進來，一個僧人靠牆坐在窗戶底下，也不幹活，也不說話，隻是機械般地啃著一大蔥。

璨月盯著那張臉，瞳孔一震。

這人……不是戰長林嗎？

作者有話要說：　　明天見。

本章紅包100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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