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43.8元，學校書店裏刑法教材的價格。

張若琳了封皮，把書回原來的位置，手還沒離開，書架對麵冒出一張嬰兒的臉，矮著子過隙看，“同學，這是最後一本，你要買嗎？”

張若琳覺得這人臉，還沒說話，嬰兒繞過書架到這邊。來人臉蛋看著顯，個子卻高張若琳一個頭，聲音從頭頂傳來：“你們法學院不是發了教材麽，你買教材做什麽？”喵喵尒説

這頗為稔的語氣讓張若琳恍然想起來，是在同鄉會上見過一麵的師兄，還分在一個小組玩過遊戲。

“樊......”張若琳一時不出全名，拖著長音不知如何結尾。

“樊星爍，”男生癟癟，作無語狀，“繁星閃爍，我這麽獨特的名字都記不下來，你名字這麽普通，我都記得，張若琳同學。”

張若琳尷尬又無奈地笑了笑，明目張膽撒謊，“當然不是了，想一聲樊師兄，但是對著你這張高中生一樣的臉，實在不出來。”

樊星爍若有所思地挑挑眉，大概是屢屢被質疑年齡，他似乎是無所謂答案，笑說：“大名就行，更多人願意我繁星，人類是貪圖便利的種。”

張若琳難得反骨：“師兄，買書？”

樊星爍不接這個尊稱：“我又不是你們法學院的，哪門子的師兄？”

張若琳想了想：“那......表師兄，你們土木學院的也要學刑法麽？”

樊星爍被這個稱呼逗笑，眼前的孩高高瘦瘦，梳著黑長的馬尾，軍訓曬黑了些，腦門亮，素麵朝天，如果再架上黑框眼鏡就是一副典型的書呆模樣，不想一言一語竟有意思。

“我選了法學院的雙學位，周末就開課了，教材還沒買，聽說高瑩教授可不好應付，到時候治我一個態度不端之罪那還了得，”樊星爍揀出那本刑法教材，“你呢，我看你翻這本書有一會兒了，你們本學院的不都配發教材了麽？”

提起高瑩教授，張若琳夠懊惱的，從課上開小差開始，這一天就跟水逆似的，就連買個教材，都因為囊中而遲遲不能下手。

這個星期家教收兩百，往飯卡裏充了一百，再買了三支筆，三本筆記本，一本四級詞典，辦了市政通卡，口袋裏隻剩下孤孤單單的二十塊零五。

“不小心弄丟了。”訕笑。

樊星爍：“那，這本還是給你吧，你們專業課比較重要。”

張若琳擺擺手：“不用不用，師兄不是周末就要上課了麽，我的課在下周呢，等等周一應該就補貨了，再不濟我問師兄師姐借一本也行的。”

“也好，那我就不客氣了，謝了。”樊星爍取走書，快速結賬買下。

兩人一同離開書店，有一句沒一句地聊天。樊星爍忽然問道：“後來的同鄉會你怎麽不參加了？”

同鄉會，張若琳隻參加過一次，陸灼灼之托，去看看陸灼灼高中時代的男神現在過得如何，最終打聽到名草已有主，人還帶著友參加同鄉會公然秀恩，陸灼灼死了心，張若琳也沒有在同鄉會獲取太多親切，軍訓結束後再收到同鄉會邀請，便以兼職時間衝突為由拒絕了。

陸灼灼與張若琳是高中同班同學，格南轅北轍，卻了最好的閨，也算是差錯，去了對方想考取的學校。張若琳第一誌願是上海F大的王牌專業，第二誌願才是Q大法學，雖說Q大比F大整分高，但F大王牌專業錄取分高於Q大法學，掉到第二誌願錄取。陸灼灼是藝生，但文化分還是沒達到Q大，去了F大。

如今張若琳在北京，陸灼灼在上海。陸灼灼火中取栗失之臂，而張若琳......

在超市遇到陳逸的時候，覺得或許自己比陸灼灼幸運，一切都是歪打正著。

可如今也不知道，這份歪打正著，究竟是不是幸運。

“是覺得這種聯誼目的太明顯嗎？”久久沒說話，樊星爍問道。

張若琳不著痕跡地回過神，沒有回答，笑著反問：“什麽目的，我怎麽不知道？”

樊星爍知道明知故問，也沒回答：“我大一剛學的時候，不喜歡輔導員的，很婆媽，什麽事都要強調很多遍。但是說過一個事，我記得特別清楚。”

張若琳不知道他為什麽要說起這個，但也不話，靜靜地聽。

樊星爍頓了頓，有些疑，自己為什麽忽然和一個學妹聊這些，這個學妹看起來冷冷清清的，並不是親切的類型，但話頭已經開啟，還是繼續說下去：“說的輔導員曾經給他們做過問卷，剛學的時候，畢業後想留在北京的隻有百分之二十，大家剛來，對陌生而龐大的城市心生畏懼，想念家鄉，都不願意留在這，但是之後的兩年，三年，這個比例不斷攀升，到大四，已經達到百分之九十。我們大概也是一樣，對這個城市，會慢慢從畏懼到敬畏，到挑戰，我們也會漸漸不喜歡家鄉的安逸，反而對這個城市產生依賴和征服。”

已經走到校園主幹道的十字路口了，張若琳要出校門，他們可能不同路，於是問：“師兄，我要出門，你呢？”

樊星爍以為是聽煩了，覺得自己怪沒勁的，訕訕笑道：“噢，我要去圖書館，那......”

“那師兄願意在這站著說完嗎，我想聽。”張若琳說。

樊星爍眉梢不自覺染上愉悅的神，但適才的緒已經不在，他忽然不知道怎麽接下去，隻說：“同鄉會有時候隻是我們外地人相互抱團的一種形式，主要目的還是積累人脈，無論以後是留在北京，還是回家，都是一種資源。當然，的確有許多人，想找個同鄉談一場，知知底，又起點相當，好事一件不是嗎？”

“我知道了，”張若琳誠懇說，“謝謝師兄告訴我這些。”

樊星爍聽這真誠的語氣，有點哭笑不得，覺得自己今日犯了淺言深的大忌，“我不是......我也不知道怎麽就......哎就當閑聊聽聽吧。”

孩又誠懇地道謝，然後急匆匆道別出了校門。

樊星爍看著的背影，了腦袋。

談一場，多奢侈的事啊。張若琳想。

現在得趕去家教，每日除了學業還有三份工作，要維持日常開銷，還要有一點積蓄，至在下次買書的時候，能毫不猶豫地掏出四十三塊八。

出發來北京的前夜，外婆從枕頭下拿出一包碎步包裹的錢，說是親戚朋友給上學的紅包。可張若琳知道，哪裏是什麽紅包，親戚們恨不得躲他們家躲得遠遠的，唯恐舅舅這個債務纏的人盯上他們的餘糧，哪裏會主慷慨解囊。

恐怕這些錢，是外婆覥著老臉求來的。

“孩子，學費有了助學貸款暫時能對付過去，這些錢你千萬別讓你舅舅發現了，省一省這個學期當是能挨過去的，以後的日子，你得靠自己了，苦了你，唉，作孽啊——”

四千三百塊。

張若琳不敢不收，也不能不收。知道這筆錢的分量，知道它來之不易，知道它肩負的期待，更明白多需要這筆錢。隻有順利完學業，才能讓外婆的苦心得到最大的回報。

可沒有想到，因為舅舅征信太差，以他作為擔保人的助學貸款審批出現了問題，學以後再辦理已然來不及，的四千塊錢都了學費，還欠著七百塊的住宿費，輔導員了解到的況，為申請了助學金，卻到了街道審核發現，監護人舅舅有注冊公司，不滿足助學條件而被駁回。

張若琳無分文踏進學校，每一堂課對於都意義非凡。

可是卻在最喜歡的課上開小差，被最尊重的教授批評，還失了課本。

於他人而言，一本還沒有來得及寫多筆記的教材失了，不過是喝兩杯茶再買一本的事，於張若琳而言，卻是生計的困頓，是信仰的。

張若琳，真不爭氣。

不哭。

在人來人往的校門口，仰著頭轉了轉眼珠子，仍然擋不住眼淚奪眶而出，迅速沒耳際的黑發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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