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路黑跑回小院兒，回閂好院門，夏竹悅的一顆心才安定了下來。

往日天黑后都盡量避免外出，今日實在是耽擱了，畢竟獨居在僻巷，多還是有些害怕的。

燒了鍋熱水洗漱更，又另起了一口小鍋濃濃地燉了碗姜湯喝下，這才有功夫來洗服。

捧過那件披風在燭火下細細看來，是上好的云錦料子，輕，造價極貴，淡青的底上疏朗繡著幾只修竹，彰顯著披風主人的品味。

云錦料子金貴，不能和別的混洗，夏竹悅取過一只木盆單獨輕清洗了披風，撐在竹篙上晾曬。

雷陣雨下過就停了，待洗完別的服收拾完瑣事，披風也干燥的七七八八了，拿起熨斗去爐灶里夾了兩塊炭火，特意隔了一指的距離隔空熨燙好云錦披風。

可惜家里并沒有什麼名貴熏香來熏，只能仔仔細細的疊好了。

次日晌午，夏竹悅忙空了手里的活計，包好了周嬸的出門給送去。

拎著包袱才將將走出巷口，迎頭便看見昨日那個男子立在巷口。

他今日換了月白長衫，摻了銀的繡線在襟和衫擺繡滿了纏枝紋，隨著他的作華流轉，遠遠去，仿若炎炎酷暑中一道清冷的月，溫極了。

他輕靠在華麗的馬車旁，垂眸不知在想些什麼，俊的側臉引來了一眾人觀。

畢竟恍若嫡仙的他，與這臟窮困的僻巷實在是太格格不了，著實惹人矚目。

他忽然抬眸，視線對上了夏竹悅，眼中掠過細碎如海上浮冰般清凌凌的，畔浮出一笑意，沖擺擺手。

見他喚自己，夏竹悅近上前去主問候：“昨天多謝你，披風在家里，我這就去取。”

“我同你一起去。”

“......”

夏竹悅躊躇了一會兒，終是點點頭，引著他往小巷里走。

清晨才下過雨，地上沒有鋪青磚，四是積水的水坑泥濘，好在水坑里有人墊了些石塊，否則落腳都難。

夏竹悅小聲提醒著：“公子小心足下。”

“我李牧白。”

“嗯？”

“你呢？”

夏竹悅一分心腳下一向前歪去，李牧白手輕巧地挽住。

“多謝。”夏竹悅從他手中出袖，垂首答道：“我小竹就行了。”

李牧白笑笑，沒在追問下去，跟著深一腳淺一腳地進了的小院兒。

夏竹悅讓他在院里等著，自己進屋去取了披風出來，李牧白四下環顧了許久，狀似不經意地隨口說道：“我替你換個住吧。”

捧著披風的手僵了僵，夏竹悅將披風遞給他，“不必，這里好的，披風還你，不送了。”

見忽然冷了臉，李牧白有些不解，但轉瞬便明白了，他翻看了一下手中的披風，略有些訝異，“你懂得打理這料子？”

但夏竹悅似乎并不打算再理會他，自顧自地拎起包袱往外走去，李牧白只得上前攔住，“對不起，方才是我唐突了，我只是，想幫幫你罷了。”

夏竹悅停下腳步，抬頭向他，眼中的倔強令他心中微微一。

“我覺得自食其力很好，用不著依附任何人。”

“呵。”

似乎被的認真勁兒逗樂了一般，李牧白忍不住低頭輕笑出聲，轉瞬便收拾了表，一本正經地著，“那是自然，你說的很對。”

他思付片刻，“那我替你介紹份差事，去昌平公主府打理如何。”

見不答話，李牧白看了看巷外的環境，語氣真誠了幾分，“你一個子，這里著實不太安全。”

“只是...打理麼？”

李牧白燦然一笑，“自然是真的，唬你做什麼。”

夏竹悅心下思付，如今魏峙在京中，若是再遇上他后果不堪設想，若是能去公主府避一避自然是好的。

見李牧白謙謙君子也不像是什麼鼠輩，興許真的只是見落魄隨手一幫罷了。

終是點頭答應了，于是幾日后便辭掉了幾分兼差搬離了僻巷，前往公主府報道。

昌平長公主是當今圣上的同胞姐姐，份尊貴，自然府邸也奢華無比，是替府中打理冠服制這一樣兒的，就有大小二十多個丫鬟。

許是李牧白早已打點過關系，門通報管事之后夏竹悅便一路順暢地領了腰牌和用，被安排進司庫。

工作不算繁重，也不知李牧白是怎麼打點的，一來便是大丫鬟，漿洗類的活都不用沾手，單管長公主的，算是府中較有頭臉的位置了。

只是司庫的丫鬟們似乎不太好相，有些刻意排，將珠片多難打理的分給打理，或者故意趁忙碌不給留飯之類的小事兒時常有之。

夏竹悅不知自己究竟哪里做的不到得罪了們，才令們看自己如此不順眼，但生淡泊，也不打算曲意逢迎去迎合們，便只默默地做好自己手頭的活計便罷了。

但是默默地忍耐竟令們越發膽大，變本加厲起來，這日正在庫房拭珠冠，一道影便堵過來擋住了燭。

夏竹悅抬頭一看，是時常捉弄的大丫鬟芳齡，有些無奈，“怎麼了？”

“你到底是仗著什麼路子進來的？咱們熬了多年才升上的大丫鬟，你憑什麼一來就是大丫鬟？”

見又在無理取鬧，夏竹悅不想理，垂首繼續用細絹拭著冠上的珍珠。

“你若是不來，這個晉升的位置本該是玉兒的，被你這一攪和，你說，怎麼辦？！”

見夏竹悅不理自己，芳齡更加氣惱，手奪過手中的細絹，甩到一旁。

相比于的氣急敗壞，邊上的玉兒倒是沉穩多了，手去拽，“哎喲我的好姐姐你就算了吧，人家一來就是大丫鬟，背后指定是有人的，咱們得罪不起。”

“背后有人”芳齡冷哼一聲，“我看是榻上有人吧。”

“你胡說什麼！”夏竹悅忍無可忍，站了起來。

“喲，還敢跟我板。”芳齡忽然手猛推了一把，“我說你榻上有人，怎麼啦！”

“哎呀！”

一聲驚呼，卻不是夏竹悅喊的，眾人循聲去，只見夏竹悅被芳齡一把推的撞上了熨臺。正在給熨斗添炭火的丫鬟手一抖，火星兒迸上了料，瞬間灼出了一個窟窿。

那丫頭登時手足無措，哇哇大哭起來：“你們做什麼呀！這是公主明兒宮宴的禮服，這可怎麼好啊！”

眾人皆啞口不言，驚懼非常，要知道這件禮服是長公主最珍視的，由最珍貴的天蠶織就而，這天蠶錦緞三年才能得上一尺，再由最老道的蘇繡繡娘整整繡了四年才繡了百鳥同春的盛景。

如今才剛剛被江南織造上貢進來就被燙壞了，如何差啊。

“你，是你！”

芳齡尖起來，指著夏竹悅大：“是你撞的，同我們沒關系。”

玉兒怯怯地拉住,“這麼貴重的損毀，一定會重罰整個司庫，咱們都跑不了的。”

“那怎麼辦呀。”有些膽小的小丫鬟們已經開始嗚咽起來了。

夏竹悅撐著腰上的痛，起走近熨臺，端過燭火，細細看了看那個窟窿，回首對還拿著熨斗發的丫鬟說：“我記得前日庫里收了些七天蠶線，勞煩你替我取來。”

“嗯？”

小丫鬟有些六神無主，夏竹悅安地拍拍的肩膀，“去取吧。”

“你要做什麼？你要害死我們大伙兒嗎？”芳齡見夏竹悅拿起繡繃繃了料，有些害怕地質問。

夏竹悅冷冷地抬起頭，直視芳齡，眸中沒有一溫度，“想死你就繼續鬧。”

芳齡心中一震，見夏竹悅雖只是尋常地坐在燈下，但渾散發出的氣場卻無形地迫了過來，令一時間竟不敢再還。

小丫鬟取來繡線，夏竹悅一一對著燭火比對，選定了兩種放在一旁，再執起一繡花兒針，細細刮著那個窟窿。

眾人不知要做什麼，紛紛攏了上來，只見將不規則的窟窿刮平整后穿針引線，沿著原有的線路定好經緯，重新一針一針地在窟窿上來回細細織補。

作很快，但針腳卻落的很細，不消片刻便將窟窿織補了回來。

丫鬟們嘖嘖稱奇，還沒見過能將破重新織補回來的，只是畢竟織補過，周遭的一圈針腳細看之下還是能夠發現端倪。

夏竹悅抿了抿，重新穿了兩線，手腕翻飛，一只活靈活現的云雀出現在的手中，在織補的地方繡上了一只栩栩如生的云雀，同其它百鳥們融合在一起，再無破綻。

“太好了，小竹，你的手實在是太巧了！”拿熨斗的小丫鬟歡喜地贊嘆。

“難怪一來就是大丫鬟呢，果然有兩把刷子，不像某人，以為年齡大就該上位呢。”

“就是就是。”

幾個丫鬟附和起來，芳齡的臉紅一陣白一陣，冷哼一聲，扭跑了。

“呸，仗勢欺人慣了，以為誰都慣著呢。”

夏竹悅并不摻和丫鬟們的哄鬧，只將禮服歸還給熨臺的丫鬟，“好生再熨燙一遍吧。”

“嗯，謝謝你。”小丫鬟看的眼神亮晶晶的，夏竹悅笑笑，坐回自己的位置繼續打理頭冠。

次日昌平長公主如愿穿上了這套華貴非常的禮服，十分滿意地進宮赴宴去了，整個司庫的丫鬟們都松了一口氣。

此次宮宴是皇帝家宴，只宴請了諸位近親，昌平長公主與皇帝敘舊一番便落座了，等著小輩兒們一一上來問安。

魏峙為南平王世子，自然也在宮宴之列，從前在宮中，昌平長公主同還是四皇子的南平王關系十分親近，如今見了魏峙，自然也是喜歡的，非拉他在自己那席坐坐。

魏峙不置可否，依言坐了，還同昌平長公主閑聊了幾句。

昌平長公主穿了難得的天蠶錦，自然想在眷們面前出盡風頭，作都較平日里要活躍些，四下攀談飲樂。

魏峙禮貌地淺笑著，倚在靠背上盤轉著手中的扳指，忽然扳指一滯，他手拉過昌平長公主的袖擺。

昌平長公主被他拉扯的險些灑了杯中的酒，垂首看向微微有些失神的魏峙，“峙兒，怎麼了？”

知道自己有些失態了，魏峙微微垂眸，掩去心中的激，再抬頭時已是云淡風輕的模樣，他松開袖擺，隨口夸贊著：“姑母袖上的這只云雀不錯。”

“云雀？”

昌平長公主擱下酒盞，起袖擺細細看去，不也贊道：“嗯，確實不錯，尤其是這一只，形神兼備，尤其出彩。”

“嗯。”魏峙了拳頭，骨節微微泛白，下了腔里翻涌的緒，仍是淡淡地，“不知是出自哪位繡娘的巧手。”

“這些兒家的玩意兒你也興趣麼？”昌平長公主有些許意外。

“母親生辰將至，或許能搏母親一笑。”

昌平長公主欣然一笑，頗為贊賞，“真是個孝順的孩子，這服是才從江南織造上貢來的，許是那里的繡娘繡的吧，說起來，這幾年江南織造的繡娘里，能繡這麼好的也是見的。”

“江南麼......”

眷扎堆兒的地方話就多，昌平長公主轉瞬就被邀去別席敘舊去了，魏峙獨坐在那里，手掏出懷中的香囊。

香囊看上去有些年頭了，天水藍的料子上疏朗繡著幾只細竹，一對云雀嬉戲期間，活靈活現好一副竹雀相依的景致。

這云雀，分明就同長公主袖上的如出一轍。

魏峙微微側首，懂事的近侍林霄便近上前來，“主子。”

“去一趟江南織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