被謝辰深含關切的眼神凝凝了一眼,藺長星醒過神，拍干凈上的雪花。王妃的使上來干凈他鞋上的雪泥，他才往里間去。

“母親安好,”躬行了一禮,頭都沒抬，只往旁邊挪了個方向：“謝四姑娘妝安。”

生疏又客氣,算是他最后的遮掩,雖然不過是負隅頑抗。

謝辰不得不“嗯”了一聲。

燕王妃眼角的笑意難藏，幾道細紋浮現,無端襯托出婦人的風韻，在這樣的場合下卻瘆人得慌。

至,藺長星很慌。

王妃招手示意他到跟前坐：“又不是不認識，客氣什麼，過來坐吧。”

藺長星上前,規規矩矩地跪坐在墊上，左邊是謝辰,右邊是與謝辰相對而坐的母上大人,對面是被風雪砸得抖晃的紙窗。而他許是被凍傻了,還未緩過神來，竟覺得恍惚。

捧著熱茶喝了兩口，藺長星著頭皮問：“母親喊我回來，有何事？”

他蓋彌彰的樣子委實不聰明,燕王妃又笑了一聲。

謝辰終是忍不住開口：“喊你回來與我做個了斷。”

將話說得這樣直截了當,顯然是被王妃笑得有些發惱。王妃的笑讓覺得自己與藺長星的一切，在長輩眼里只是小孩子過家家。

王妃不怒,是因為本不相信自己與藺長星能走多遠,這才選擇慢條斯理地收拾他們。

謝辰鮮在心里怨人,可這會子不得不承認，激燕王妃的寬厚，也惱恨的從容。

王妃的從容將的無力與藺長星的恐懼在了泥雪之中。

今日這樣好的天氣，原想陪他看雪，卻也是最糟糕的天氣，他上的寒氣重得厲害。

燕王妃溫聲接上謝辰的話：“星兒，四姑娘都說到這個份上了，你還不打算認嗎？”

驀然抬頭，藺長星倔強堅定地看著王妃，母親以為他不愿承認是因為怕挨罵嗎？

他不是周書汶那樣的孬種。

“兒子并非不打算認。”他將剩下的茶水一飲而盡，似乎那茶是酒，壯了他的膽，字字清晰：“但我不能答應，了斷不了斷，是兒子與四姑娘的事。”

“你們的事？”燕王妃角的笑斂了斂，卻依舊耐心地說給他聽：“你們的事就是燕王世子與謝四姑娘的事，是藺謝兩家的事，在宴京城里，家族大事由不得孩子作主。”

說完淡淡地看向謝辰，藺長星不明白這些道理，謝辰卻不會不明白。

為了太子，為了謝家，連命格司的新任掌司陸千載都愿意好，此事明眼人都看得出來。

“母親，”不愿王妃為難謝辰，他開口將其目喚過來，堅定沉穩道：“我并不要作什麼主，只是想與四姑娘在一起。”

謝辰垂首不語的姿態讓他心疼得一塌糊涂，他得不到回應，又把語氣放得低緩，含著哀求：“我知道您在顧忌什麼，大不了……大不了我不娶四姑娘，我們彼此都不要名分，只是互相陪伴。”

王妃瞥了眼一聲不吭的謝辰，問自己兒子道：“四姑娘告訴我你有你自己的謀劃，這就是你的謀劃？無名無份地在一起廝混，你才十八歲，四姑娘不過二十，將來幾十年且長著呢！”

他似是迷地問道：“那又有什麼關系？”

“你說得輕松，且不說讓不讓人看笑話，好，你們無名無份在一起。”這一句點燃了藺長星眼里的希，然而王妃繼而搖頭道：“我也是個人，我要為四姑娘考慮。縱是你能傾慕二十年，你就能保證一輩子？二十年后，你正值壯年，妻妾兒孫想有便有，四姑娘呢？沒有名分，的下場是什麼？”

似乎只要回答好這個問題就能挽救局勢，藺長星聲并茂道：“一輩子就一輩子，父王能與母親長相廝守這些年，我也可以。無論將來再長，我只愿意守著四姑娘過，絕不負。”

抬起頭，謝辰深深地看了他一眼，角抿下雀躍。

就算今日他們將要離別，有他的這幾句話，與他的一場也就值了。

從前不相信，有人愿意為了去違抗親長，為了敢于告訴親自他終不娶，只為陪伴。

可這個人活生生地在面前。

于是開口道：“王妃，我既與他彼此承諾，將來無論如何，皆由我自己承擔。”

換而言之，若藺長星負了，那也是將來的事，也是他們二人之間的事，不會牽連燕王府。

憐地看著，王妃嘆了口氣，勸道：“你承擔不了，你以為你做好了準備，將來不會怨他，可你真的那般通嗎？不過是心存僥幸。”

“我的承諾母親不肯信，四姑娘的真心話母親也不信，難道您今日一定要拆散我們，才甘心嗎？”

看到燕王妃理所當然地含笑頷首，藺長星頹喪又煩躁地說氣話道：“說來說去您不過是不愿意，拿四姑娘做什麼借口。就算二十年后我變負心漢，四姑娘也不一定山窮水盡……貌有才，謝家有權有勢，哪兒找不到別的男子疼護，您怕什麼？”

藺長星從未與說過這種不敬的話，燕王妃都驚了，這……這想法虧他說得出口。

幾乎是詆毀四姑娘對他的一片真心，質疑一個姑娘家的守。

燕王妃看向謝辰，以為會生氣，誰知謝辰平靜地遞去目，與對視：“長星說得不錯，王妃無需為我擔心，我不會淪為棄婦。況且，到時候的負心之人未必是他。”

燕王妃：“……”

藺長星：“？”

謝辰給了藺長星一個稍安勿躁的眼神，鎮定自若地補充道：“我的意思是，誰也說不準將來的事，又怎能讓將來的事左右當下的決定呢。”

藺長星松了口氣，站回的船上，朝自己母親堅定地點頭。

燕王妃目和，上卻半步不退，笑了笑，又換了個借口：“我只有一個兒子，膝下子孫不興已是不孝，若再絕了孫兒，如何面對列祖列宗？”

這個借口更加不堪一擊了，藺長星忙道：“母親，我們無名無份，但不影響我們有孩子啊。你若喜歡，我們生十個八個都好，只要您同意我們倆的事。”

謝辰：“？”不至于不至于。

“你說得倒是輕巧，皇家哪有這樣的事，孩子生出來算什麼。”燕王妃在案上拍了一掌，當即拽過謝辰做盾：“這樣的事，你做得了四姑娘的主嗎？”

謝辰平靜地配合道：“他做得了。”

繼而忍著臉熱耳燙補了一句：“十個八個不行，兩三個……”

藺長星看說得艱難，趕接話過去：“對對對，兩三個，兩三個還不夠嗎？足夠了！母親，我們真的會說到做到，長相廝守，兒孫滿堂，只是不娶不嫁不霉頭罷了。”

本以為會面臨痛哭流涕的了斷現場，盡量讓兩個孩子面些，可怎麼談著談著逐漸稽起來。

燕王妃笑不出來了。

“如此驚世駭俗之事，你可知外頭人會議論你們乃至整個謝家、燕王府一輩子，以后你們的孩子也會被人后背，難道你們只想著自己？”

“若一輩子怕人指指點點，那人一件事都做不。”藺長星不吃這一套，道：“一輩子恪守立法規矩的人，也會被人暗罵死板和道貌岸然，誰能做到讓所有人喜歡？長在別人上，我不是為別人而活。”

他為他自己，為了謝辰活。

燕王妃冷笑出聲，忽將他面前的杯盞掃在地上，啷鐺一聲碎幾片，無數渣子濺開。

這是藺長星頭回見到王妃發怒，他二話不說跪在地上。他曉得他不孝，讓母親難了，可是他做不到為他們而活。

謝辰起想陪他，被燕王妃呵斥住：“四姑娘且站好！我的兒子可以跪我，你金枝玉葉跪不得。”

謝辰只好站在一旁。

該說的話都說了，連與藺長星一同跪下求的資格都沒有。方才拋出的一個又一個理由，只是委婉些的說法罷了。

而藺長星俯跪在地上，方才碎在地上的茶碗渣子也不知會不會扎到他，謝辰心里悲戚不止。

要不然，算了？

別讓他夾在中間犯難了。

輕聲喊了一句：“藺長星。”

“你別說話，”跪在地上的人聲音漠然而抖，像是忍不住要哭一般：“我不想聽，別說好不好？”

他知道要說什麼。

他做不到，也不會同意。

王妃哪里聽不出他的哭腔，虧他如今還做了個武，人高馬大的年，為了個人哭。

縱然再恨鐵不鋼，到底下口氣：“你父王生死未卜，你卻在這里兒長，我怎麼容得下。退一萬步說，你們所定之事何止燕王府難以接，謝家只怕比我更惱。若讓國公爺和四姑娘的哥哥們曉得，只會說我與王爺教子無方……”

教子無方，連教都沒教，這十八年的分別宛如一把刀子，割在他們一家三口心上。

在藺長星心中，只怕謝辰都比他的雙親重要。

王妃哽咽著說不出話，忽然背過去，出帕子臉。

謝辰知王妃不好，此乃兩家的大事，的確不能為難一個婦人。“您擔憂燕王殿下，給我幾日時間，我必想方設法讓他回到王府。”

謝辰開口便定了藺長星的心，他怕的就是謝辰退，只要謝辰肯往前走，他就能經一切風霜。

他抓住最后的稻草，直起腰道：“在此期間，我會告知謝家上下我與謝辰的事，定勸服他們。等父王回來，兩家再一同相商，母親，您看可好？”

王妃想了片刻，凈眼淚，聲道：“你父王回得來嗎？”

藺長星之前不曉得厲害，是因為王妃雖常遣他去宮中看父王，卻并未表現出擔憂。

今日見失態，才知父王可能陷囹圄。

而為何至此，他全然不解。

只聽謝辰堅定道：“回得來，我竭盡所能。”

默了半晌，王妃轉過，溫聲道：“好，我答應你們，等王爺回來，一切好商量。”

…

謝辰并未要藺長星送，獨自回了國公府，只說自己想靜一靜。

走前，他問：“我何時去謝家坦白？”

搖頭：“容我再想想。”

如今要的是燕王的事，至于何時讓父親與哥嫂們知道，謝辰還沒有主意。

或許他們會比燕王妃更難說話，若三哥幫還好些，三哥若中立，當真又是場惡戰。

今日有些累了。

不想再說。

了夜，藺長星翻來覆去睡不著，謝辰離開王府前緒不對，他怎麼都不放心。

不能讓一個人胡思想。

于是穿裹裘，趁夜出門。

國公府離燕王府不遠，他繞到平日里就看好的墻邊，手矯捷地翻了進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