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安，八月。

新蓋的將軍府門前，跪了一排人。

硃紅的大門，和程公公手裏的明黃聖旨，將這個不普通的清晨襯托出幾分喜慶來。

半跪在最前方的男子接下聖旨，面無表地謝了恩，繃的下顎和低垂的眼眸，將緒克制地掩藏起來。

這道聖旨是皇上昨晚擬的，今早天還沒亮就命人從宮裏出發，將天作之合的金匾一道送了過來。

將軍府的下人們又驚又喜。

驚的是，這門親事先前一點苗頭都沒有，皇上突然降旨，的確是措手不及。

喜的是，將軍竟然被尚了公主，日後在朝中，就是舉足輕重的人。想到將軍這些年吃的苦，眾人都為他到高興。

程公公在皇上還未登基的時候便伺候在跟前，主子的心思，他自然能夠揣出幾分來。

賜婚，可以說是一石二鳥。

不聲地瞥一眼人群中低著頭的白長的子，梳著垂掛鬢，下纖細，朱微啟，似乎也被這道聖旨給砸懵了。

的上沒有世家子與生俱來的貴氣，就連下跪這一姿勢都做不出兒家應有的乖順和。

也許是邊沒個教導的婆子，又跟著將軍混跡過戰場，子便著幾分野，像是沒馴化過的小。

這樣子，跟宮裏的娘娘們本沒法相提並論。

就算皇上喜歡得，依的份，最多封個寵妃，若是肚子不爭氣，等皇上嘗夠了鮮，等待的就是永無止境的冷宮生活。

程公公是宮裏的老人，見得多了，一眼就能將的人生到底。比起結這位遲早會失寵的子，倒不如跟平步青雲的將軍套套近乎。

收回視線，他攏了攏袖子，準備給將軍道喜。

只是這聲恭喜還未說出口，便見跪在地上的人，一刻都等不及地站了起來，扭頭吩咐手下：「把我的馬牽來。」

程公公離他最近，分明覺到他的呼吸了。

來不及細想，便看見棗駿馬被牽了出來，馬兒低頭湊近，親昵地沖它的主人撒。

薄幽著馬鬃朝後看了一眼，淡漠的眉眼，簡單的黑勁裝，卻掩蓋不住他的風華絕代，單是這回眸的一瞥，就足以讓們傾心。

「我去一趟皇宮。」

這話，是對著容月說的。

剛站起，膝蓋上的灰塵都沒來得及拍，垂掛鬢下的眼眸搖晃出細碎的，白的長，襯得那張臉越發蒼白。

抬頭，遙馬蹄踏著晨而去，薄幽揚起的鞭子也閃著灼灼的，彷彿凝聚了整個太。

他就像蒙塵的明珠，終於拭掉了灰，變得耀眼奪目，為大蘭國炙手可熱的人。

早就明白，以薄幽如今的份，想嫁給他的名門貴趨之若鶩，即便皇上沒有賜婚，他也遲早會三妻四妾娶過門。

這在古代，是再正常不過的事了。

可作為一個現代人，對於三妻四妾是零容忍，尤其還是喜歡的人。

這三年，一直在薄幽的邊。

救過他的命，卻也給他惹過不麻煩。照顧過他，卻更多的是被他保護。

這緣分，到了今日，也該盡了。

薄幽的影早已看不見了，宮裏的馬車也漸行漸遠。

容月收回視線，回也吩咐人牽馬過來。

「容姑娘，您要去哪兒？」

白馬踏蹄而來，嗅著容月垂下來的袖子。

拍了拍白馬的腦袋，由下人攙扶著上馬背，的馬不太好，坐在上面搖搖墜，卻努力直了背脊，端坐在馬鞍上。

「我去見一位朋友。」

回現代的背包很早就整理好了放在國師那兒，要走，隨時都可以走，卻還是一拖再拖，拖了兩年的時間。

現在，的確是找不到繼續待下去的理由了。

試問，有什麼臉面繼續住在將軍府，在他明正娶的妻子面前，對他懷有那份心思呢？

伺候的丫鬟含香了過來，揚起臉問：「姑娘，您中午想吃什麼，我吩咐廚房去弄，您回來就能吃到熱菜熱飯。」

中午？

怕是不會回來吃飯了。

容月苦地了角，對含香搖搖頭：「我中午不回來吃。」末了，彎腰拉過對方的手。

蔥白的手指，在熹微的影中微微抖。

這一去，就算是永別了。

今後，再也不會踏這座氣派的將軍府，再也不會走在大蘭國繁華的大街上，會悄無聲息地回到21世紀——原本就屬於的世界。

也不知道，自己離開后，薄幽會不會想念？

也許不會吧，聽說公主國天香，娶了那樣的人，自然是天你儂我儂，不會有多餘的心思分給。

容月一直不敢問，自己在薄幽心中究竟扮演著怎樣的角。

是當初的救命恩人？

或者僅僅只是，一個有趣的同伴，連朋友都稱不上。

呼吸微滯，容月有千言萬語梗在間，卻什麼都說不出口。

咬著下，眼眶已泛起微紅，卻又著眉，故作淡然地說：「含香，我屋子裏靠窗的小箱子裏留了塊紫的錦囊，等薄幽回來了，你幫我拿給他。」

含香有些不解，又不是生離死別，等將軍回來了，姑娘親自拿去不好嗎？

還沒問出口，就覺手背上一燙，含香詫異地看去——逆中，容月的眼底泛著水，忙抬手捂住眼睛，蹩腳地解釋：「這兒是風口，眼裏進沙子了。」

含香沒說話，只是同地看著。

是因為方才的那道聖旨吧！

聽說容姑娘在將軍還未建功立業前便陪著他，足足三年。

好不容易守得雲開見月明，將軍卻被賜了公主。

容姑娘現下只怕是傷了心。

正琢磨著如何安，又聽見容月說：「含香，薄幽被封了將軍，伺候他的人變多了，但心的人卻變了。你以後若是見他不開心了，記得溫上一壺酒，陪他說會兒話，勸他寬寬心。」

「姑娘，爺有你，就不缺說話的人。」含香抿抿，「其實，依爺跟姑娘的分，就算不是正妻……」

「含香，別說了。」

容月打斷，坐直子，叮囑道，「將軍府不比往日了，以後說話留個心。公主出尊貴，若是不小心頂撞了，薄幽也護不了你。」

含香聞言，後背出了汗。

主子的事，豈是一個做丫鬟的可以隨口議論的？

好在姑娘提了醒，不然若真冒犯了貴人，幾個腦袋都不夠砍的。

街口的風吹來，卷著幾瓣惹眼的花，將軍府前是一條悠悠長河，對面的彼岸花如火般鋪到天邊，將八月末的淺藍天空染出半分紅，得驚心魄。

後來這個畫面在含香的記憶里一直沒有淡去。

當時的並不知道，這會是和容月的最後一番對話。

只是看著那匹馬消失在長街的盡頭，馬背上的彷彿被彼岸花引去了另一個世界一樣，再也沒有回來......

————————

21世紀，八月。

山間有鳥清脆的啼鳴，空靈婉轉。

幽靜的小坡上，一道門憑空劃開，從裏面走出一名。

容月此刻已經換上了現代服飾，腳踩著淺白運鞋，寬鬆的恤和短，典型登山客的打扮。

環顧四周——青山綠水，夕似火，綿延的野草長到膝蓋，掩去了落下來時鬆的泥土。

回來了，回到一切開始的地方。

瞥一眼泛著幽的時空之門，很快，這扇門就會被關掉，鏈接和夜安朝代唯一的通道，將永遠地消失在這裏。

低頭看了眼時間：國師常夜果真沒有食言，的確是將送到了自己穿越前的那一刻。

也就是說，現在還是一個人來古鎮爬山納涼的高中生容月，除了那多出來的三年外，什麼都沒變過。

揪著藤蔓爬回小道，路上已經沒有什麼人了，容月追逐著夕下了山，背著登山包來到車站，結束恍然若夢的旅程。

遠的山脈一點一點地小在的視野里，大車在公路上飛快地平治。

容月趴在車窗上，心隨著落日，一起沉淪。

再見了，夜安。

再見了，薄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