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君側人》4.第4章
大約那是謹姝離李偃最近的一次,病膏肓,并不能起見禮。
隔著屏障只瞧見一個模糊的廓,形異常高大,莫名著冷的氣息,映在屏上的剪影也像是鐵印拓上去的,只三言兩語,冷寒迫人的覺便悉數傳來。
又或者本無力去瞧,只是潛意識里幻想出來的罷了。
但無論如何,因著那一幕。
其實謹姝心是有些怵李偃的。
此人絕對非傳言那樣暴荒蠻不通人。但也確實非良善之輩。
而如若他暴脾氣急躁狠厲果決種種傳聞為假,那其城府恐更可怖。
謹姝重新回到十三歲這年,眼看著李偃派使臣提親,父親躑躅未定,一切按照前世的軌跡行進之時,一邊覺到迫切,一邊依舊還是陷了掙扎。
這幾日日日思慮,以致近旁都覺得好似換了一個人。
隨祖母前去寺里上香,因著半道被突然竄出來的驚馬嚇了一下,大師留誦經招魂,回來后還是生了一場小病,雖無大礙,卻昏睡數日,醒來更是日日仿佛魂不守舍,更人擔心。
早上母親方來看過,知如今前途渺茫,終大事不由己,作為婦人,且世中夫家無權的門后宅婦人,心對兒的擔憂,除了忍下來,不知該做何疏解。見了的面,只聲安,仔細問了,又囑左右仆婦侍好生伺候,只字不敢提江東王李偃來提親之事。
謹姝已非前世豆蔻年華里那般爛漫無憂,這些細微之,如今能敏銳地覺察出來,個中緣由亦心知肚明。
故而看得清楚。
不由心下嘆氣。
忽然想起了阿寧,那個前世里與傅弋孕育的一,生得弱麗,又秉純良,不知后來如何了。的阿寧,可有安然長大
在這一刻,忽然才明白了母親那滿心的疼惜和無可奈何。
了母親溫氏的手背以示安,微微笑了笑說,“娘親莫擔心,阿貍已好多了。”
屋里彌漫著藥湯殘留的余味,侍稚櫟點了香薰祛味,只是混合在一起越發人不過氣來,一瞬間恍惚又憶起了前世病倒在棲蘭殿的那些日子,陡然覺得憋悶異常,囑稚櫟把香撳滅了,窗子開了通風。
拉母親坐在院子里的藤下曬太,頭拱到母親懷里撒,“阿貍舍不得離開爹爹和娘親,但我知如今爹爹和娘親亦是不由己,能為家中分擔憂難,阿貍亦無怨言。那江東王雖則聲名可怖,然年紀亦不大,家中更無妻妾,即便懷有二心,只為以結盟約而來,但結盟之法何其多,江東王兵攻打玉滄也不是拿不下,何必非得聯姻以求盟好”
婚姻絕非兒戲,謹姝道,“料想他應有些許誠意。我即便不了解于他,也該知他非池中之輩。雖則前途渺茫,阿貍也愿一試,并無怨言。至于傅弋此人,阿貍聽說他實非將才,不過尸位素餐之輩,雖則手握重兵,可也難大,阿貍不喜。阿貍喜英雄。”謹姝抬頭看了眼母親,眸熠熠,眉眼之間生而俏皮,麗不可方。
這幾日還是第一次見兒如此開懷。
只是這樣認真地講著自己的見解,倒人覺得好笑。
溫氏指尖點額頭,小聲笑說:“可知乎”
謹姝蹭著母親馨香的懷,咯咯笑,“不知不知。”像藤蔓一樣纏繞著母親,只覺這是天下最溫暖的地方,一瞬間幾乎熱淚盈眶。
母笑鬧了片刻,最后溫氏倏忽眼中含淚,一把抱住了兒,嘆道,“委屈我兒了,你能如此作想,娘親亦寬。此事還需你父親再定奪,你爹爹與我都盼你嫁一良人,只是世之中,何來良人之說,只盼你莫怪父母。”
“覆巢之下,焉有完卵”謹姝應了句,以寬母親,“道理兒明白的,娘親莫自責,只是我嫁人,也是結一時之好,還娘親督促父親多加警醒,當另置退路,如此才不至于任人擺布宰割。兒日后也有依仗,娘親覺得”
溫氏只覺得兒好似一瞬間長大了許多,這讓既覺到欣,又覺到一陣難言的心酸,抱著兒好生說了些會兒己話,方才作罷。
母親走后,謹姝又思量許久。
終是下定決心,擇定李偃,雖則伴虎而行,但至短期里,李偃應當不會對怎麼樣,也可免去葉家因怒李偃后所遭的滅頂之災。
所以謹姝才來和何騮說了那麼一番話,前世里,姨娘柳氏施予錢財給何騮,讓他勸父親將謹姝嫁去林州,而三姐姐昭慈與李偃議親。打的是兩全其的幌子,其實仔細想來本不可行。
李偃此人,相傳極霸道,這樣一個不容有二話的王,他所求之,不但沒有得到手,還要被人替換他,無論如何他都是不可能接的。
故而在姨娘滿心歡喜地以為,李偃不過是想與玉滄結盟,那麼姻親之事,無論是謹姝還是昭慈,都該無甚大礙的時候。不料倏忽間卻招來李偃的怒火。
何騮非是非不分之人,前世里之所以會答應姨娘的請求,大約也是思量過的,認為姨娘的說法可行。
而現在,謹姝不過是在提醒何騮,李偃此人遠非想象那樣淺薄與好說話。
妄圖揣測對方的心思而擅作主張,實非明智。
謹姝和何騮話畢,站在廊階之下,深深呼出一口氣來。
觀何騮反應,應當是聽進去了。
何騮回去后一直在反復思考謹姝的話,他其實大為震,他也曾仔細揣過這位江東霸王的意圖。無論怎麼想都離不開玉滄這個點,但現下因著謹姝的話,靈思仿佛忽然被人當頭劈開了一刀亮,豁然開朗起來。
或許李偃不是要玉滄,而是玉滄葉家
亦或者,一箭雙雕。
玉滄與上乃漢中糧倉重地,汝南王因擴充兵力,軍隊極速擴張而后備空虛,糧草供應匱缺,故而急于拿下玉滄以解燃眉之急,而開春便迫不及待的攻打山南,亦可佐證。而李偃橫掃江東六郡后,上亦為囊中之。如今兵強馬,又有繁做后盾,其實對于玉滄并沒有劉郅那麼迫切,但他卻選擇這時候來會勢頭猛烈不可擋的劉郅,為何
時人都猜李偃不想劉郅坐大,故而來他的銳氣,兼之李偃此人本就狂妄,故而也并不奇怪。
但現下的局勢,漢中朝廷退居陵后,北面的宇文疾去歲末就趁勢拿下了北方到漢中腹地的一條重要通道,如今南下亦是便宜,為了日后的南征大業,他是最不能讓劉郅坐大的,據說離山南不遠的郢臺就駐扎著宇文疾的大軍。
西南連連在劉郅手下吃敗仗的楊通此時在酆都,伺機而,楊通此人是個睚眥必報之人,其兄楊選亦是火脾氣,接連被劉郅著打,早就滿肚子火氣,如今來個釜底薪也未可知。
幾方勢力拉鋸,李偃作為新晉霸主,勢力尚未鞏固消解,最明智是韜養晦,坐山觀虎斗,以得漁翁之利。
劉郅只要玉滄,西南楊通楊選兩兄弟,北面宇文疾,甚至漢中的大將軍如今駐扎在隔壁林州的傅弋,都不會坐視不理。
李偃此舉委實不甚明智。
可如果李偃所求并非玉滄,那麼一切倒說得通了。
何騮思慮許久,托人遞了書信給謹姝,而自己應葉邱平的召去了葉邱平的書房,原本那些準備好勸大人投靠林州的說辭,全部廢棄,面對葉邱平的提問,他只出神片刻,便揖手應道:“李偃確非良善之輩,但恰恰如此,大人倒可放心,他若想對葉家不利,大可不需大費如此周章。大人以為漢中如今怎樣”
那日謹姝攔住他說的那個古怪的夢,給了何騮很大的震,他知道稱夢不過是謙詞,那其中夾雜的獨到的見解和大膽的揣測,讓他頓時對那位公子生出幾分由衷的欽佩來。
也讓自己沉寂的壯志又燃燒了起來,子尚且有如此襟和眼界,他怎能如此悲觀消極,以致到胡作為的地步。
葉邱平微微蹙眉,“漢中式微,今上年老糊涂,又加朝令夕改、濫設職,如此種種,民心漸失,恐不久矣。”
“是也,某以為李偃和傅弋均非良木,但若必擇其一,倒不如冒險與李偃結好。”
葉邱平倏忽直起來,似乎單單聽到這樣的提議就覺得張,頭滾,吞下一口干痰,微微抬手,急切道,“先生請講。”
何騮再拜,“一則傅弋拜輔國大將軍,卻無像樣軍功,實非良才,雖手握重兵,可若行征戰,底下大約也是一盤散沙。二則傅弋倚仗傅皇后及傅家勢力,而傅家又是今上被蒙蔽雙眼,一手提拔起來的庸碌之才,報應也恐不日而到,漢中衰亡之時,也恐是傅家覆滅之時。三則,李偃起于微末,不過數年便坐大,甚則如今橫掃江東,勢頭猛烈,他日問鼎中原也未可知,與其尋一個看不見前途的傅弋,倒不如冒險與李偃好。世之中,焉有萬全之策,不過走一步看一步,還大人莫被一時困境蒙蔽,他日勵圖治,或可有其他轉機。”
葉邱平陷沉思,良久才喃喃了一句,“先生所言我記下了,容我再想想,再想想。”
謹姝收到了幕僚何先生的書信,上書:某勸大人結好山南那位。
謹姝握著信,雖則是心中所想的答案,但還是心臟砰砰跳了一瞬。
餘生太久,莫能回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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