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南城。

原太守府，現下了李偃下榻的府邸。

兼做府衙，理些許文牒報。

江東六郡收攏后，一下子多了許多事，李偃跽坐在案，倏忽將手中待批竹簡頓在了案上，濃黑的眉深深蹙著，使得眉心出來兩道深痕，那雙眼睛里現下雖沒什麼緒，但此刻坐于他下首的兩員大將都齊齊打了個哆嗦。

軍師魏則亦在旁，抬眼瞧了須臾，“主公可累了”

李偃搖頭，默然站了起來，踱步走到窗前負手立著，眸眺庭院幾株生了芽的矮樹，眉目依舊深鎖著，不知道忽然想起了什麼。

魏則，字元笠，婁縣人。

善斷，算無策，乃李偃帳下第一軍師。李偃亦敬重于他。

李麟和朱嬰兩將對視了一眼，然后齊齊朝著魏軍師使了一眼，示意他好猜猜主公這會兒在想什麼，然后上前勸一番，也好別黑著個臉，瞧著怪滲人的。

魏則無奈捻了一撮胡須，思量了片刻。

主公在山南待了月許了，想必憋悶異常，昨日繁那邊剛送來一車簡櫝，恐又加煩躁，這會兒不耐也是常。

只是若他所料不錯，應另有

魏則思量了一會兒，忽而笑了一笑，亦隨之踱步到李偃后，錯后半步，舒袖微微一拜，“主公可決斷了玉滄是打還是不打。”

三軍已漸次開拔，上軍回繁，下軍去郢臺外鹿與仝將軍匯合，以攝北面的宇文疾，中軍留駐，以隨行主公。

劉郅元氣大傷，糧備短缺，一時半會難以再反撲，西南楊通和楊選兩兄弟陳兵嚴水以東，前次被劉郅打得元氣大傷，只要李偃不玉滄，楊通決計不會出兵渡嚴水，宇文疾一直盤踞北面，剛剛打開通往漢中腹地的通道，南征之路尚且遙遠，以宇文疾謹慎且老謀深算的心，斷然不會先出手。

現下的狀是各方僵持罷了，李偃將軍隊開拔回繁之舉，想必會使各方都放松警惕，認為李偃暫且不會玉滄，如此玉滄便了無主之地。

各方應當都松了一口氣。

但若攻打，也不是攻打不下，他前次已說過，玉滄宜攻，若僥幸得之，則為上上，如過攻打不下，也絕不能拱手讓人。

劉郅若得玉滄，則如虎添翼，兵馬眾多，又兼后備充足，其擴張速度必然加倍。以其勢頭猛烈的狀，他日問鼎中原則指日可待。此為主公宏圖大業第一阻力。楊通楊選盤踞西南，渡過嚴水后通往玉滄的路，都仍是漢中治下的，兩兄弟對劉郅恨得咬牙切齒，若劉郅去奪玉滄，此二人便是冒險也會前來一戰，若是李偃來攻，則不見得會加阻撓。至于宇文疾，則更不足濾，鹿之地駐兵二十萬，有主公座下虎將仝樊統領，只要宇文疾膽敢出郢臺一步，定他有來無回。

以主公脾，能攻打絕不會退，月前他進言后，主公卻沉默了許久，轉而問了一句，“若不攻，則另當如何”

他言：“倒也有他法，一則直接拿林州，林州傅

弋手握十萬軍，然座下無強將，主公半數可擋。拿下林州則可屯兵于林州，其余莫敢玉滄之地，日后圖謀蜀，則更為便利，但林州易守難攻，若久攻不下，我大軍后備亦難支撐，不若直接攻打玉滄穩妥。二則玉滄太守葉邱平，其祖上乃皇親，因才被妒，如今家道中落，但我曾聽說，葉公有韜略，若結盟好，以主公之兵力佐之，他日或可主公大業之助力。”

李偃眸微閃，繼而故作自然地輕咳了一聲，“以何結盟”

“葉家有四，幺將近及笄之年，頗得葉邱平寵，且江北盛傳乃真之軀，主公不若求之。”

李偃皺了皺眉頭，似乎很勉為其難地說了句，“既然先生以為可為，那便如此吧”

使臣攜禮前往提親，葉邱平熱招待，但卻沒有立刻答應下來，只說茲事大，還王上給些許時間，會盡快予以答復。

然后過去半旬了，仍未見回音。

魏則這樣提，李偃果真，那張臉上登時多了幾分煩躁，“孤親自等在這里，葉家竟膽敢逆我”

遠跽坐在案的李麟和朱嬰登時直了直脊背，原來主公竟是為此煩悶。

李麟按住腰間佩劍，直以答，“主公龍章姿，求娶葉家乃其福分，安敢如此不識好歹，末將愿領兵討之”

朱嬰更是忿忿，“末將也愿不過區區玉滄，打下便是，葉家眼盲目昏之輩，不足與主公結姻親。”

魏則重重咳嗽了一聲，示意李麟和朱嬰莫要再講，自己搖頭輕笑了下，拜道：“主公莫急，葉家也恐只是忌憚主公威名，區區太守令，安敢逆主公”

李偃拂袖了室，“孤只再等三日。”

魏則和李麟朱嬰三人出了李偃房，李麟怒道：“區區玉滄罷了，軍師何故攔我，給我一萬兵馬，須臾便可打下玉滄。”

朱嬰亦不解，“主公何止優至此”

魏則搖頭嘆氣，“蠢鈍。”

李麟和朱嬰面面相覷，被罵得不明所以，追上魏則，虛心求教，“愿聽先生指教。”

“主公，現下在患得患失搖擺，你二人莫在提攻打玉滄之事，委實沒眼。”

李麟并朱嬰：“啊”

魏則其實心下已有猜測，主公雖有雄才，但風聞卻不佳，甚至公然與漢中板，漢帝幾次征伐主公，都失敗而歸，對主公可謂恨之骨，葉家乃古板保守之輩，與主公結盟，則就意味著徹底與漢中決裂，恐不敢冒險為之。

加上這麼些時日沒消息，大約是不敢應了。

他夜晚臥榻而眠之時，尚且在想，該如何寬這位年輕而一往無前，如今將第一次吃下閉門羹的主公。

只是第二天一早，他剛剛從床上爬起來，便有消息過來，報說：“玉滄那邊回了禮。”

魏則眉梢跳了一跳，“應下了”

怪矣，委實怪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