謹姝后來還是靠著李偃的肩膀睡著了，因著昨夜倆人胡鬧到后夜，早晨又起得早，其實腦袋一直不大清醒，又作痛，剛剛在做針線活，頗費心神，這會兒和他說了會兒話，不知不覺就趴在他懷里睡著了。

他也未放在榻上，一直攬著，閉目養神。

謹姝這一覺睡的黑甜，是以李偃覺得匪夷所思，他好似從未睡過這樣踏實過，便是他拍了兩下的臉，也只是微微蹙眉偏過了頭。似是不高興，還手輕拍了他一下以示抗議。

他一面覺得好笑，一面竟有些手足無措的覺，再，亦是不忍心。

他想起小時候，那時候多大他也不大清楚，小小的一團，晚上睡的時候也喜一團，像貓兒一樣，醒時又很兇，不就滿防備地豎著一刺，有一回他半夜給掖被子，抓著他胳膊就咬了一口，兩只眼圓怔怔地著他。

他那時也覺得好笑，心想究竟曾遭遇過什麼，防備心這樣重。

后來他就給起名阿貍。

貍，山貓。

后來，好似完全信任了他，會守著燈等他，夜里冷得不住會往他上靠，的狠了也要留一些吃食給他。

他記得他送走那天，哭得撕心裂肺，從山上一路追他追了二里地，任他如何趕都趕不走，他走得快了些，想甩掉，亦走得飛快，摔倒了，還急切地往前爬了兩步，膝蓋手肘都磨破了皮。嗚咽聲悲痛得仿似失了親爺娘。

聲氣地他，“偃哥哥，你不要阿貍了阿貍往后聽你話，如若你嫌棄我吃的多，我以后便吃一些。”

他無奈回了，復又背上了山。

反復跟保證，我以后會來接你的，現在帶著你，我們兩個都活不下去了。

他舉手發誓：真的，我何曾哄騙過你到時我娶了你，似我父親娶我母親，從此你便再不必離開我了。

那時為了哄，什麼屁話都說了。

拾他袖子了淚，終于似懂非懂地點了頭。

如今好歹算是還了愿。

李偃回過神來，拿指腹蹭了蹭臉頰，輕哼了一句，“如今我來接你，可恨你倒是忘了我。”

謹姝還是沒醒，在做夢。

先是夢到前世，柳姨娘的房里，昭慈姐姐低著頭不語，姨娘指著腦袋數落，“一個抱來的丫頭，都比你強。現下要是嫁了江東王，日后你定拍馬也難及。我怎生了你這樣沒出息的兒”

昭慈抬頭瞧了眼母親，又轉過頭去，似是在出神，眼神虛虛地著窗外。

姨娘又把臉掰回來，“我說你，你聽見了沒有”

昭慈有些無奈地笑了一笑，終于開了口，“母親，這些年你爭來爭去，又爭到了什麼清醒一些罷”

姨娘被到了肺管子，氣得面頰通紅，因著出不好，總也爭不過謹姝的母親溫氏，原仗著年輕，滋味新鮮，留得葉邱平在房里流連，便覺得往后去仗著恩寵也不比正妻差，委實是年輕天真了些，葉邱平無論納多的妾，對正妻，始終存著幾分敬意。

如此他容得下他妻對他管三道四，便是罵他幾句，他也是認的。卻不同，恩寵不過一時，也是要費盡心思才掙得到的，日日唯恐說錯話。溫氏若得不到恩寵，卻至是這府里的主母，若沒了恩寵，就什麼也沒了。

兩個兒，大兒行二，自小認到了溫氏膝下，如今待溫氏比待要親近許多。二兒行三，便是昭慈，比謹姝要長兩歲，只是至今卻也沒婚嫁。人上門來提過幾次親，尋的人家都不滿意。

總想著為兒個好人家，如此便免卻這輩子的苦楚。

是以兒如今的話，不若在心上捅刀子，又氣又惱，終是哭了起來。

上罵罵咧咧，“我怎麼養出你這樣的白眼狼來”

“你合該吃苦頭。”

“往后去你若嫁個下賤人家，要記著，全是你自找的。娘一番好心思，在你這里，全了壞心眼。”

便是這樣，昭慈也未安一句，淡淡說：“是福是禍，都是自己掙來的。如若不是，那便是天命，逆天改命，了則為傳奇，不，則也是命。再說下賤不下賤，全在自己，安心過自己日子，有何可下賤的我便是庶出的子，娘又盼我嫁個什麼高貴門戶，如果真那樣，我在丈夫面前說不上半句話，那才真離下賤不遠了。”

柳氏氣得手抖，眼見著就要兩眼一抹黑昏死過去。

昭慈終是心了一，扶了一扶。

上仍不服半分，“當初老太太帶回來一個病秧子，想著你膝下只我一個，你收在膝下，你不肯，大娘憐便帶去了，你那時嘲笑人家多管閑事。如今怎樣瞧著出落婷婷，以后也能尋個好人家，便又心生妒忌。母親，福是修來的，不是等著它往自己頭上砸的。”

畫面一轉，轉到一座半山腰的庵子，庵子很小，只有四間瓦房，供著幾尊不認識的佛像，平日里有人來，在戰時候，仿似一座避世的清凈之地。

庵姑把院子清掃的干干凈凈，青石板的地面被磨漿得發亮，到了飯點，師父會到門口喊一聲，“阿貍，吃飯了”

阿貍是個，估

才三四歲大小，團子似的，生得雕玉琢的可，有時師父們逗弄，還能聽見幾句背的詩，想來從前也是大戶人家的子，不料竟落難至此。

時常坐在山口一尊大石上，專注地眺山下的路，師父來用飯，還要一步三回頭地看著，那雙霧蒙蒙的雙眼里盛滿了哀傷，“偃哥哥，怎還不來接阿貍走”

那送來的乞兒，師父倒還印象深刻，只是世當頭，活著都艱難，一個乞兒能有何作為怕是這輩子都難來接了。

但師父不好傷心，只說：“再等等，等阿貍長大些。”

山中日月長，可轉眼也是歲末，這一年雪尤其大，大雪封了山，庵子里糧食一日比一日，眼見著到了絕糧的時候，那雪也毫沒有停的意思。

一個果敢的師父自告勇去山下尋吃的，卻再也沒有回來過。其余庵姑心有戚戚焉。

庵子里的師父都快熬不住了，各個面有，師父們憐阿貍還是個孩兒，總不忍心挨去，總是留夠了的吃的，旁人才去分。

一個年老的師父還要把自己僅有的一點再勻出來些，說著：“我老了，活多久已不大要了，你尚年，往后日子長著呢可要好好活下去。”

阿貍頭搖的像撥浪鼓。

阿貍懂事，后來每頓都只吃一點點，便說自己飽了，時常得發昏，也強撐著不喊。

再也不去大石頭上眺了，天實在太冷了。

有時又擔心偃哥哥來接找不到，就著門坐在門坎上，其實也是沒事可做，庵子里日子過得清苦，也沒什麼樂趣可言。

冬日的風啊，煞冷煞冷的，常常吃不飽，子骨弱，沒多久就病了，燒得像塊兒炭。

胡夢里還要攥著師父的袖擺，固執地搖頭說：“阿貍不。”

庵里沒有藥草，師父汲凍得骨的山泉水給敷額頭，那燒卻長在子上了似的，怎麼都褪不下去，熬了半個月，一個師父說，再熬下去怕是不行了。

趕巧雪化了幾日，路大約好走了一些，兩個師父把裹得嚴嚴實實，抱著下了山。路上換著抱。

庵子鄰著玉滄城。

沒想到那一年鬧瘟疫，城中封鎖了，玉滄乃福地，百年難見一次災害，這次疫傳說就是外地人帶來的，因著商貿通達，人來人往，故而生了事。

師父還沒到城門，就被攔了下來。

那守衛好生兇悍，未問話，只見是個燒的不省人事的，便急匆匆趕們走。

師父心里著急，連連求，只說山中何來疫，這娃不過是發燒罷了，請個大夫一看便知。左右是條人命，求爺開開恩。

那守衛實是心狠，最終也沒有他們去尋大夫，因著大夫實在太忙，全在城里控制疫。他們要嚴防死守，免卻疫擴散，沒空去搭理們。

師父在城外流連二日，終于放棄了。

阿貍有時是清醒的，看著師父焦急的臉，心生愧疚，在記憶深有一抹影，那影厲聲對說著：“你本不該活著，于這世上人，不過是個拖累。你走吧走得越遠越好。莫停留。”

又走了，在一個夜里，對著師父落腳的廢棄茅屋，叩了無數個頭。

不知道去哪里。

就一直走。

有時念偃哥哥，有時喚師父。

知道如今喚誰都沒用了，眼淚簌簌地往下落。

走了許久，雪停后就是大晴天，可晚上依舊冷，把自己在草堆里抵抗無不在的寒風，想起和偃哥哥四乞討的日子，那時冬日最難挨，偃哥哥的子卻很暖，起初怕他，后來就不怕了，后來常常窩在他懷里睡，睡著最是踏實。

就想象著自己睡在偃哥哥的懷里。

終于在這個寒夜睡著了。

再醒來

謹姝睜開眼，一場大夢，心有戚戚，眼前更是黑漆漆一片。

醒了會兒神，才發覺自己在李偃懷里，他用寬大的大氅把裹在懷里，抱著往驛站走去。

整個被他遮在懷里，是以黑漆漆一片。

他方才沒有醒，思忖了片刻，便抱出來了。

當時四下驚詫一片，如此越禮之事，實是人驚破眼球。

他卻面目如常著，于他來說，早在許多年前，他尚且年時，便知道臉面是這世上最不值錢的東西。

他一路走，一路有人為他開道。

他怕吵醒，知道今日起得太早，便想多睡一會兒，說話聲音都輕了許多，吩咐道：“備間僻靜的房，晚上流巡邏，都警醒些。”

下屬應是。

李偃突然覺得腰了，謹姝正用力抱他。

他低聲問了句，“醒了”

謹姝甕聲甕氣地“嗯”了聲。

他，“偃哥哥”

他恍惚著“嗯”了聲。

“你竟真的來接阿貍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