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約謹姝的做過那麼幾日聽政攝政的皇后,一群大臣對無比忌憚。

整天不是有人彈劾干政，就是有人懷疑有干政的嫌疑，一個個戲多得不行。

就連李偃不納妃,不擴充后宮,也把罪名安到頭上,一面說禍國殃民，一面說李偃枉顧社稷。

有一年,黔中大旱，司天監的人夜觀天象,都能拐彎抹角地怪罪到頭上,說是天降懲罰,怨宮里頭盛衰,失調，這才導致風不調雨不順。

那意思多明顯，因著這個的皇后,皇上連個妃子都不敢納,導致這麼幾年，皇家也就允禎和昭寧兩個子嗣。

多磕磣。

這些年,那些胡子一大把的老臣們可謂是碎了心，孜孜不倦地勸說著李偃,恨不得給他后宮里塞幾個人，天下之大,多人,怎麼就不能臨幸幾個呢？李偃坐擁天下，卻連個妃子都不能納,可見這個皇后有多霸道。

可偏偏,李偃又不是那種好說話的人,說旁的事都好，唯獨這件事，氣死人不償命地跟人對著嗆。

有人要他開枝散葉，他就說自己有兒有，有人說子嗣單薄，他就說自己有兒有，有人說太子殿下年，未來諸事都未可知，萬一出了事，連個后備的人選都沒有，此乃搖本的大事，他便寒著臉，問一句，“你咒我兒？”

對方誠惶誠恐地否認，明明說的都是嚴肅認真無比重要的事，每回都被李偃歪到天際去，久而久之，就變了一項固定的節日戲劇。

一個拼命勸，一個當耳旁風。

再后來，那些大臣勸不李偃，改轉頭來勸謹姝，謹姝聽著那些人義正言辭大義凜然地說著一套一套的辭論，經常被唬得一一的，莫名覺得自己罪孽深重。

但這人，犟，不樂意的事，誰勸都沒用。就是這麼自私的人，自私得坦坦，慣常著眼皮一臉沉痛地聽著人勸，那表富得，不知道的以為洗心革面，馬上要著手選秀了，但末了，只一句，“這事，本宮也做不得主，一切聽陛下的。”

那些子老學究，全是讀圣賢書長大的，哪見過這樣的皇后，一個個氣得吹胡子瞪眼睛，轉頭罵禍國妖姬，給皇上灌了迷魂湯了，竟讓李偃做出如此荒唐事。

不開后宮，沒子嗣，皇家脈，焉能如此單薄。

有時候謹姝自己都佩服自己，原來自己有這麼大的能耐呢？

對此李偃也是無比的煩躁，自己養了一幫什麼玩意兒，大旱的時候，不想著去解決旱，拐彎抹角地罵他老婆。哪里一有風吹草，都能怪到他不擴充后宮上頭去。

他跟人上床還有那麼多功效呢？

他脾氣暴躁起來，什麼俗的話都說。

這回旱災，他從幾個話最多的大臣那兒挨個兒坑了一大筆錢，國庫都不用開，直接拿著去賑災了。

那幫子老頭子，一個個地氣得翻白眼，卻是敢怒不敢言，吃了個啞虧，終于消停了。

李偃心好，轉頭去太傅那里看兒子。

小小的允禎脊背得筆直筆直的，雖然父皇對他很好，可他總是有些怕他的，實在是李偃是個嚴肅的父親，平日里對他也要求的嚴格了些。

且父皇樣樣都很厲害，文武兼備，執得了筆，也提得起刀，騎馬箭，無一不。他作為父皇的兒子，自然也是不能差的，所以要很努力。

李偃沒發出聲音，示意周圍人不用見禮，他默不作聲在一旁的椅子上坐下來，太傅正在考校允禎的辭賦。

小小的允禎斂著眉頭，努力定著神思，不讓自己在父皇的注視下失態。

他不急不緩地背誦著文章，太傅毫不留地一句接一句提問他，還好，他對答如流，且從容不迫。太傅最后收起一臉嚴肅，滿意地笑了笑，“甚好！”然后才遙遙沖李偃行了一虛禮，眉宇間頗為自傲，他自夸教得好，也上個敦敏聰慧的學生。

人生何樂？不過如此。

李偃抬了下手，示意太傅不用管他。角亦微微翹著，他的兒子，自然隨他。若非允禎聰慧，那些老學究他會更理直氣壯。

課上到中午，李偃一直在旁聽，允禎的神就一直繃著，太傅說今天就到這里，他方松了一口氣，書幫他收著東西，他起走到父皇那里去，拜道：“父皇！”

李偃“嗯”了聲，不吝夸獎，“功課不錯。”

允禎嚴肅的小臉上，終于也出一笑意，“不敢懈怠，允禎當更勤勉。”

李偃甚為寬，了他腦袋，“行，早日替了父皇，我和母后就去城郊別苑過瀟灑日子。那幫老學究，快究，快把你父皇我氣死了，整天沒事就在我耳朵邊兒嗡嗡來嗡嗡去，遲早我把他們全扔到護城河里去喂魚。”

允禎張著，震驚地看著默默發脾氣說渾話的父皇，半晌才點了點頭，過去抱了抱父皇，“父皇莫生氣了，母后知你說渾話，又該責怪你了。”

李偃“嘖”了聲，在這個家，他是沒有地位的，皇帝老子就是個屁。

他還樂，腦子里全是謹姝似嗔似怒地板著臉教訓他的畫面，他的阿貍，可得。

他笑了笑，拍了拍允禎的后腦勺，“走了，回去吃飯。”

李偃起了，允禎忙跟上，父皇好高，他只能仰著頭看父皇，他的腦袋堪堪到父皇的腰上，目平視的時候，正好看見父皇腰上掛的玉佩，簇新的穗子，一看就是母后新打的。也不知那穗子又多特別，父皇每隔一段時間就要一個，母后不給，父皇就生氣，父皇生氣的時候，總是一言不發，坐在旁，也不說話，也不罵人，只眼神直勾勾盯著母后，一副“你還不來哄我？”的架勢，稚得很。

自然，母后最后都會心。

母后心最了。

父皇說回去，是說回乾元殿，父皇的寢宮，哦，不，父皇和母后的寢宮。

這偌大的后宮，只父皇和母后，沒有鶯鶯燕燕的妃子貴人，亦沒有那些傳言里的勾心斗角，只有很大的花園，閣樓，園林，母后說喜歡什麼，父皇就會著手去辦。

這里是家，不是皇宮。

走到半道，父皇嫌他走得慢，雖然他已經努力在追父皇的步伐了，可父皇那麼高，比他人都長，隨便一走，他跑著都追不上。李偃幾次駐足等他，最后不耐煩，直接把他抄起來背在背上。允禎忙摟住父皇的脖子，視線突然變得高了起來，能看見鋪得平整的石板路，遠的宮殿，樹木垂下的枝葉，他抬手摘了一片葉子，別在父皇的領口。

他今天好累，不知不覺睡著了。

謹姝正在哄昭寧，昭寧原本是和允禎一塊兒聽學的，昨夜里了些微的風寒，起了熱，今日就沒去，謹姝一直陪著哄著，這會兒剛吃了藥，到現在還在鬧脾氣，苦得小臉皺的，看見父皇，一咕嚕從榻上爬下來，委屈地著，“父皇～～～”

兩個字，可憐地拐了九曲十八彎。

李偃的心也隨著的腔調轉了十八轉，走近了，才噓一聲，聲音卻溫得不行，“乖，哥哥睡著了。”

昭寧便不吭聲了，捂了捂，乖乖地噤了聲。

侍過來幫忙把允禎放到里頭床上躺著，昭寧跟過去，還給哥哥蓋了被子，允禎迷迷糊糊醒了，握了握妹妹的小手，輕聲問，“燒退了沒？”還惦記著。

昭寧把他手搭在自己額頭上，乖巧地點點頭，“退了。”

允禎這才放心了，了腦袋，歪過頭，沉沉睡去。

昭寧跟著父皇出了門，然后才撒地拽住父皇的袖子，李偃拿一點轍都沒有，輕輕抱住了，攏在懷里，低聲哄著，“藥很苦？”

昭寧擰著秀氣稚的眉頭，重重地點了點頭。

李偃抱著走到點心盒子旁，了塊兒綠的糕點給，小小的一個，昭寧就著父皇的手，一點一點啃著，渣子弄了李偃一。

謹姝吩咐人布菜，回來就看見這一幕，搖搖頭，笑著把昭寧接過來，“就會沖你父皇撒，喝了藥都一個時辰了，哪還會苦？”

昭寧悄悄吐了吐舌頭，摟著母后的脖子，皺著鼻子，一本正經地說，“心里苦。”

謹姝哭笑不得。

吃了飯，照例要午睡一會兒。

謹姝安頓了允禎和昭寧，和李偃躺在一塊兒，李偃湊過來，親了親鼻尖，謹姝躲了躲，他又追過來，這回直接扣著的后頸，吻了上去，兩個人挨在一塊兒，子著子，得沒有隙，他從鼻尖親到，又親到臉頰、耳后，在耳垂上咬了咬。

謹姝推了推他，提醒說：“別鬧，快些睡一會兒吧，下午還要去見幾大藩王。”

李偃方醞釀好的緒，一下子就散了，他翻讓自己平躺著，沉沉嘆了口氣，“阿貍，你真是十數年如一日地會煞風景。”

謹姝不知想起了什麼，頭抵在他肩上笑了起來，過了好一會兒才止住，他臉，“明明是夫君你慣是不合時宜。”

不是，因為是你，我總是方寸大，分寸盡失。

他還記得，兩個人大婚那日，從婚輦上下來，他手，遲疑著，把手遞過來，他握住了，牽的手，兩個人往禮堂去。

那條路，他走了一輩子，還沒走到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