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善終》第一章 回來

杜云蘿睜開眼睛時,外頭已經大亮了。

眼是淺的輕紗幔帳,繡了落英繽紛,一如春日里清風拂過時的爛漫。

杜云蘿一怔,有多年沒有用過這樣的調了?自從丈夫戰死后,的床上掛著的永遠都是青灰的幔帳。

坐起來,手輕輕紗上的手指白皙纖長,指甲染了仙,彩鮮艷。

杜云蘿的眸子倏然一,仔細看了看自己的一雙手。

這絕不是一雙暮年老人該有的手,的手應該是指甲微黃、滿是褶皺,這是……

倒吸了一口涼氣,一把掀開了幔帳,探出頭去。

床尾的架子上掛著準備好的衫,墻角花架上擺著好看的花瓶,繡了錦鯉戲水的屏遮擋了通往外間的路。

這里,是未出閣時的閨房。

杜云蘿愕然,這是怎麼回事?

“姑娘醒了?”

許是聽見了室里的靜,一丫鬟繞過屏走到床前,隨手將幔帳掛在了蓮花掛鉤上。

杜云蘿抬眸看,瓜子臉、柳葉眉,晶亮的眸子似是會說話,笑起來時臉上有淺淺梨渦,這幅模樣,勝過畫中仕

“錦靈。”杜云蘿喃喃喚道。

“姑娘,時候不早了,今兒個要去老太太那兒請安,不能遲了。奴婢伺候您凈面,等錦蕊來了,讓給姑娘梳頭。”錦靈一面說,一面扶著杜云蘿起

杜云蘿腦海一片空白,木然由著作,溫熱的帕子過臉頰時,才如夢初醒般一個激靈,脖子。

錦靈敏銳:“姑娘,可是這水太涼了些?”

杜云蘿搖頭,好多話想問錦靈又不知道如何開口,只好隨著在梳妝臺前坐下。

錦靈手腳麻利地替勻臉,杜云蘿著鏡中的容疊在膝上的雙手拽得的,這才抑制住了要口而出的驚呼。

鏡中人,才是豆蔻模樣,均勻細膩,睫,櫻無需點胭脂便已紅潤。

這,不是老邁的杜云蘿,這是的從前。

待字閨中的從前。

怔怔看了許久,將鏡中模樣都刻在腦海里,雖然面不改,可只有杜云蘿自己才明白此刻心有多麼激的手指甚至控制不住地輕起來。

,真的回來了嗎?

不知不覺間,淚水順著臉頰落,滴在了手背上。

錦靈不知為何突然哭了,趕忙取了帕子來,急切又關心:“姑娘這是怎麼了?可是昨夜里魘著了?哎呀姑娘,您快看外頭,日頭正好,天啊,暖洋洋的,一會兒出去走,再不好的噩夢也都過去了。”

杜云蘿眨了眨眼,淚水了睫,視線模糊了,偏轉過頭順著錦靈打開的窗子往外頭瞧。

,小丫鬟們低低說笑的聲音似那黃鸝鳥。

接過帕子在臉上,杜云蘿一點點彎了角,扯出一個笑容來:“錦靈你說得對,就是一場噩夢。過去了,都過去了,我醒來了,往后,就清明通了。”

錦靈總覺得這話中有話,可一時半會兒又不知道如何問,便順著點了點頭:“是啊,夢醒了便好了。”

杜云蘿握住了錦靈的手。

那噩夢里,做錯了太多事,對不起了太多人,看到錦靈時,心中的愧疚不過氣來。

錦靈的容貌太招人了,府里多人惦記著,回事趙管事的婆娘來求了數次,點頭應了,將錦靈配給了趙管事的侄兒。

卻不想,這就是把錦靈推了火坑,不過兩年,香消玉損。

年老后回憶舊事,每每都會想,若是錦靈還在,定會拘著勸著,不會讓那般與穆連瀟置氣耍心思,不會讓使子害得穆連瀟帶著滿滿的愧疚和牽掛出征,不會讓那些虎豹豺狼吞了吃了,不會讓孤苦伶仃地走過了一輩子。

錦靈,錦靈才是真正肺為好的。

“錦靈兒,不用錦蕊了,你替我梳頭吧。”杜云蘿低聲道。

錦靈怔了怔,姑娘只在逗趣時才會這般,往日里倒是錦蕊兒錦蕊兒的多些,一來親近,二來有趣,有媽媽們聽見了,有事沒事也會這般打趣們。

姑娘還有心逗趣,大抵是沒事的吧。

可姑娘的頭素來是錦蕊梳的,姑娘喜歡錦蕊的手藝,自己也就不班門弄斧,一概由錦蕊。

今日接了這差事,也不知道錦蕊會怎麼想。

只是,姑娘吩咐了,還能推

錦靈想歸想,上還是應了,仔細又小心地替杜云蘿梳了頭,又從首飾盒里挑出幾朵簪花上。

“姑娘,您看看。”

錦靈取了銅鏡,前后左右照了照,姑娘素來挑剔,梳頭這種事總是做不到讓姑娘滿意,等杜云蘿不假思索地點了頭,錦靈才放下心來。

悄悄打量杜云蘿的眉宇,分明是瞧慣了的容怎麼就覺得,今日的姑娘似是有些不一樣。

沒有那般挑剔了,了些氣,整個人都沉穩了……

錦蕊從外頭進來時,見杜云蘿已經梳洗妥當了,微微一怔,掃了錦靈一眼,這才笑著道:“姑娘,奴婢來遲了。”

杜云蘿睨了錦蕊一眼,道:“來遲了,就自己領罰,去花園里取兩盆芍藥來。”

錦蕊撲哧笑了:“姑娘,那可是大姑娘心養的,昨兒個才剛開呢,今兒就搬回來,大姑娘準要和您急的。”

杜云蘿聞言,心中一

錦蕊喚大姐為大姑娘,這麼說,大姐還未出閣?

杜云蘿記得很清楚,大姐杜云茹是永安十八年的八月出閣的。如今芍藥剛開,大抵是三月末四月初的春天。

今年,到底是十八年、十七年、還是……

杜云蘿略一思忖,道:“大姐的不就是我的,這會兒不給了我,難不往后還要帶去婆家不?”

“姑娘呦!哪有把什麼婆家娘家掛在上的,您不怕,大姑娘可是個面兒薄的。便是大姑娘再過半年就出閣了,您也別這般打趣呀。”錦蕊急急道。

錦靈猛得抬頭,目在杜云蘿上一轉,又垂下眸去。

這才對,家姑娘就是這個脾想要的就

的。

杜云蘿的注意力不在錦靈上,只聽見了自己焦躁的心跳聲。

知道了,這是永安十八年的春天。

也就是這個時節里,定遠侯府頭一回遣人遞了口信,試探杜家的意思。

這些長輩們之間的事,原本不該杜云蘿知道,可偏偏傳了些出來,杜云蘿聽了姐妹們的話,不喜定遠侯府那出生死的武將份,沖到蓮福苑里大鬧了一場。

雖說后來婚事還是了,但定遠侯府的老太君和穆連瀟的母親周氏對極其不滿,畢竟,在侯府眼中,他們已經是低頭娶媳婦了,卻還人嫌棄到這個份上,實在是落了臉面。

這一回,是斷斷不會再聽那些閑言碎語了。

的心,已經給了穆連瀟,無論過去五年、五十年,還是一輩子、兩輩子,既然可以再與他相見,為何還要做些扯后的事

杜云蘿看著鏡中人,緩緩了笑

世子爺,我站在牌坊前發過誓,我對著那桎梏了我一生的牌坊發過誓。

若能回到從前,我絕不會讓你枉死,絕不會讓他們善終。

現在,我回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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