整個下午，譚云山都癱在既靈的房間，確切地說，就是坐著椅子趴桌案上，除非必要，連一手指頭都不。

既靈出出進進忙活到晚上，有時候出去的時間長些，有時候出去的時間短些，但每次回來都氣吁吁。譚云山知道在為夜里的捕做準備，奈何力虛弱，實在不想張問，反正他只要負責吊著一口氣就行，一個餌，不需要了解太多。

不過有個問題一直在他心里盤桓，那就是妖已經上了一次當，知道這里有高人可以傷它，難道還會再過來一次自投羅網嗎

但這話太容易打擊戰斗的積極，便忍住了沒講。

既靈只當譚云山瞇了一個下午，不知道他這些心思，但卻很默契地也想到了同樣問題，所以一下午的出出進進里，不止上街購置用，園布下陷阱，也連帶著把譚府四周的街道人家都探查了個遍。

這一查，就發現蹊蹺了。

雨已停了幾日，雖然天沒晴，日頭沒出來，但水已在往下退了，只是退得非常緩慢，所以最初的一天半日里看不太明顯。但如今幾日過去，譚府周圍的幾戶人家都陸續見了地面，偶有積水，干涸也只是時日問題，至于遠一些的槐城客棧那邊，昨日便洪水盡退，可正常行路了。

然而是譚府，卻不是這樣。

首先，它的水退得就比旁慢，及至昨日，花園里的水才退到出幾塊零星地面，同周圍地勢相近的人家比差了不是一星半點；其次，昨日妖怪現復又逃竄后，園的水不退反升，而今又能行船了。

種種跡象都標明，那借水而行的妖怪已經鎖定譚家，故而再不用搞水漫槐城那麼大的靜了，只要譚家里有水，它便能來。

或者說，它已經潛伏在了譚家這片汪澤里，伺機而。

既靈看向已經桌案那邊已經迷迷糊糊又睡著的譚云山，覺得還是不要拿這些猜測來折磨他了。

夜幕降臨，譚云山也悠悠轉醒。

既靈坐在窗邊，看著外面，不知在想些什麼。譚云山想，嗓子卻干得發不出聲音，幸而桌案上的“盞”已撤，不知誰放上新的茶壺和茶杯，里面滿滿清水。

譚云山將茶杯取過來，先小心翼翼聞了一下，確定沒什麼怪味，又小心翼翼一下 ，確定是清水，才一飲而盡。

喝得太急，以至于喝完之后，才品出點甜

“醒了”既靈聽見聲音，回過頭來。

“嗯。”譚云山輕應了聲，然后像為了驗證似的，又倒一杯水，咕咚咚喝，末了疑看向既靈。

既靈被他蒙頭蒙腦的神逗彎了角，淡淡道：“加了點蜂。”

譚云山想也沒想便口而出：“會影響氣嗎”說完就后悔了，連忙找補，“反正我已經喝了，你別想讓我吐出來。”

既靈沒想到他已如此進狀態，第一句竟然是關心“餌還純不純”，聲音難得有一和：“一點點，沒事的。”

譚云山放下心來，與此同時覺力氣也恢復了一點，不知是蜂真有奇效，還是心理作用。

“我們什麼時候行”趁著覺還不錯，譚云山主詢問，生怕過這村就沒這店了。

“再等一刻鐘，”既靈又轉頭看窗外的天，良久，道，“月亮就要升到最高了。”

一刻鐘后，譚府中庭花園。

譚云山站在飛檐亭下的回廊上，有些猶豫道：“就算是個傻妖怪，明知道這里有埋伏還要再來，那我一而再再而三地坐同一個地方當餌，是不是也太不尊重人家了”

既靈深以為然：“所以這次我們不上亭。”

譚云山意外：“都來到這里了，不上亭去哪兒”

既靈側目眺回廊欄桿之外。

譚云山順著的目

“別告訴我你要讓我跳到池塘里”

既靈重新看向他，想起了曾經對方講過的那句人的話：“不用非得說，你懂我。”

什麼自己給自己挖坑，跳進池塘里的時候，譚云山就明白了。

“要泡多久”剛下水已經冷得打，譚云山沒信心能堅持太久。

既靈當然清楚他的況，故而在回廊里預備齊了的干燥手帕，還有幾套厚：“覺得不了了就上來，緩一緩再繼續，千萬別撐。”

譚云山想說我已經撐了四天三夜了，但見既靈一臉真心關切，又把那調侃咽了回去。

既靈想到什麼似的，又補充：“還有一點，不要”

“不要漂過細麻繩。”譚云山已經能把既靈這句叮囑背下來了。

左右三丈外，各有一細麻繩分別栓在回廊欄桿上，而后麻繩自欄桿這邊繃起，著水越過池塘，分別綁在對岸的兩塊石頭上，看起來就像是用麻繩在池塘中分割出一道矩形的狹長空間，而浮在其中的譚云山，則被要求不可離開麻繩所圈的范圍。

他沒問既靈緣由，不是不好奇，只是沒什麼力氣問，當然也怕問出什麼兇殘計策，嚇著自己，不如當一個無知而幸福的餌。

那廂既靈已經躍上飛檐亭。

譚云山閉凝息，盡可能不再浪費力，只以最小的作保持平衡，不至下沉。

一刻鐘。

兩刻鐘。

三刻鐘。

整個花園里一片死寂。

既靈坐在飛檐亭上，花園一切盡收眼底，凈妖鈴已握了許久，手心滿是汗。

譚云山覺自己的腦袋開始發木，思緒已然有些遲緩，牙齒不住地上下打架，想抬頭看既靈，卻只看到一些模糊的影子。

他知道自己必須上岸了，再下去，不用妖怪，他就已經

咕嚕。

前忽然翻出的一個水泡打斷了譚云山的思緒。

本就已經冷的，瞬間結冰。

他想抬頭喊既靈，未，水里已經先他一步傳出讓人不寒而栗的嬰兒啼哭

“嗚哇哇”

下個瞬間，譚云山被猛然拖水底

就在同一時間，凈妖鈴已騰空而起，沖著水下黑影伶俐而去

而既靈則在凈妖鈴出手的剎那，躍下飛檐亭，以腳下生風的速度朝前狂奔

隨著的奔跑，月將一道長長的影子映到地面。那是一條麻繩，早在既靈坐上飛檐亭時，已經纏繞在臂彎，如今隨著的飛奔，麻繩也隨之繃，并在用力向前的極速移中越來越長。

連帶著，池塘里也好像有黑影漸漸浮起

“嘩啦”

譚云山終于出水。

只是并不是孤一人，而是跟妖怪一起。

岸上的既靈跑開很遠，但實際上對于譚云山來講，只是一瞬水，底，被兜起。

原來既靈早在水底鋪了網，只待妖怪自己進來，當然整個池塘那麼大的網實在有難度，故而才把他圈了起來，所謂范圍，自然也就是網的范圍。

這一次譚云山借著月，把妖怪看了個清清楚楚。

人，蛇尾，背生雙翼，一頭赤發，眼珠窄一道豎線，不，那本不是人的眼睛，是蛇

譚云山后悔了。

他是想把妖怪看得清楚，但也不用清楚到每一頭發，所以沒必要把他倆兜在一個網里吧

眼下他倆一同被網兜提起，臉與臉之間只有一個掌的距離，妖怪吐著信子的盆大口眼看就要啃上他

譚云山拼勁全力后仰躲避，整個這輩子沒如此韌過

千鈞一發之際，斜上方忽然飄過來一片黑影，沒等譚云山看清楚，刺目的銀芒陡然亮起，不僅籠罩了整個網兜，更是將花園映得猶如白晝

妖怪發出一聲怪，下意識轉頭躲避芒，并企圖掙扎出網。

眼看網兜已經被它撕出一個口子，譚云山不知哪來的勇氣和力，一把過去用胳膊勒住它的脖子。

妖怪低頭就是一口

譚云山下意識咬牙關，準備迎接即將到來的疼痛，凈妖鈴卻更快一步俯沖下來穩準狠地砸上妖怪腦袋

譚云山清晰記得第一次看見凈妖鈴時，這法變化起來足有多半艘小船那麼大，可今次這法只有頭顱大小，所以砸中妖怪，卻半點波及不到他。

妖怪最終也沒咬上譚云山。

因為被凈妖鈴砸中的瞬間，它怪一聲，驟然小，竟變了一條小臂細的蛇，但與尋常蛇仍不同，七寸生有一雙薄如蟬翼的翅膀。

譚云山瞬間領悟，這是它的原形

眼看妖怪就要從拳頭大的網孔中溜走，譚云山急之下大出聲：“別讓它跑了”

“放心，”既靈的聲音竟在近，“它跑不了。”

譚云山循聲抬頭，只見既靈輕盈立于網兜的一索繩之上，凈妖鈴已回，但不是回到的手中，而是回到的邊，穩穩

浮空，至于手里則不知何時多出一個金件，形狀像燈籠，但卻比普通燈籠小太多，只手掌大，上面拴著金繩。

既靈單指穿過金繩，將這件輕巧提起，口中念念有詞。

怪蛇的半條子已出網兜，譚云山心中著急，又不敢打斷既靈。

怪蛇已經完全出網兜，以極快的速度往下落。

譚云山雖不懂捉妖，但通過這幾天的經歷也知道，斷不可讓此妖水，否則今夜又要白折騰

幸而“搭檔”心中有數，就在怪蛇即將沾水的一剎那，那疑似燈籠的件出凌厲金

譚云山不知道那是什麼法，但直覺怪蛇此次必定難逃一劫

“嘩啦”

“妖孽哪里跑”

突如其來的巨出水聲和怒吼，蓋住了怪蛇落水的小小“撲通”，也擋住了既靈“燈籠”里出的金。

確切地說，那金一點沒浪費，全刺他背上了。

這位從水底下冒出來的不速之客看起來約有三十五六歲，高大健壯，虎背熊腰，頭發短得像胡茬，乍看還以為是頭，一張臉很是端正，但濃眉厲目，自帶威嚴，只是一不知怎麼拼湊起來的毫無統一的衫，讓這種威嚴然無存。

目測，這位應該不是妖，因為被金刺中后，他只是回頭一臉納悶兒地問：“什麼東西熱熱乎乎的”

網兜里的譚云山一頭霧水。

繩索上的既靈一口老。

“妖怪呢”不速之客還問呢，看著他倆，一臉無辜。

既靈收回法，默默走到譚云山面前，割開網兜，放出搭檔。

譚云山費勁拉爬出網兜，原本想學著既靈那樣沿繩索走回去，后來猶豫片刻，還是干脆利落跳水中，游上岸。

不速之客從水中躍起后就踩在了網兜的另外一繩索上，這會兒不見妖怪，只見兩個怪人，也一片茫然，而且怪人們還不答話，這更讓他焦躁，但對著陌生人又不好發火，只得耐著子再度出聲：“敢問二位，這是哪里還有剛才是否看見過一個半人半蛇的怪”

既靈想緩緩再來和這位不請自來的“同行”好好說道說道，畢竟捉妖遇見同行不是新鮮事，但被同行坑得這麼慘，還是頭一回。

可譚云山等不及了：“這里是槐城譚府，還有你說的妖怪我們見著了，而且差一點就要捉住了。”

譚云山難得有了脾氣，實在是了這麼多天，眼看就要了，結果功虧一簣，圣人也得摔茶碗

“槐城譚府”不速之客愣了下，隨即撓撓頭，意外地嘀咕，“我到城里來了”

譚云山深吸口氣，又慢慢呼出，最后幽幽一嘆：“這位兄臺，你連自己在哪里都不清楚，就別干捉妖這麼危險的事兒了，為什麼一定要為難自己，又牽連別人”

不速之客皺眉：“這話什麼意思”

“意思就是如果你不出現，我們就把妖怪捉住了。”既靈終于緩過勁來，無奈開口。

片刻之后，譚府后宅。

蛇妖已經被傷得現了原形，短時間再無可能吸人氣，故而終于不用繼續做餌的譚云山左手饅頭右手餅，里面條眼睛還盯著桌上的粥。

不速之客神復雜地看了他半晌，終沒忍住，抬頭問既靈：“就不能給他點菜嗎”

既靈沒料到對方的第一句話是這個，忍俊不：“沒事兒，他現在吃什麼都是山珍海味。”不過話是這麼說，手上卻還是把被譚云山死死抓著的饅頭和餅給奪過來了，末了對著一臉哀怨的譚二道，“先喝稀的。”

一眼沒照顧到，譚云山差點把后廚能搬的都搬來，但實際上，久之人是不能立刻大開吃戒的，必須從稀的一點點來。

“我馮不羈，修行之人，順便也捉妖。”等半天沒等來詢問，不速之客只好自報家門。

既靈點點頭，對于他的份倒不意外。

剛喝了一口粥的譚云山差點嗆著，狐疑看過來。馮不羈，這是真名還是諢名啊

馮不羈兒沒接收到譚二的視線，他正上下打量既靈呢，末了心中有了數：“同行”

既靈點頭，與此同時，將自己和譚云山的名字報上，又把之前發生的種種簡單講與馮不羈聽，當然重點是今夜，他怎麼橫空出世攪了他們的必勝之局。

馮不羈聽完，懊惱地一拍大：“哎，我一捉妖的竟然幫妖怪跑了，這說出去得讓人笑掉大牙”

拍是真拍，罵也是真罵，不用既靈聲討，這位已經把自己定了罪。

顯然，這是個中人。

既靈喜歡直來直去，既然對方這樣坦，再追究過去的對錯也沒任何意義，倒不如往前看：“你剛剛說此妖應蛇”

先前雖然是既靈給馮不羈講今夜之事，但后者也時不時搭兩句話，言語之間，便出了這個名字。

馮不羈聞言點頭：“對，應蛇，而且此妖并不是普通的妖，是上古五大妖之一，人蛇尾，聲如嬰孩啼哭，能招大水。半月前槐城剛下暴雨的時候，我正好在城郊，當時就覺得不對勁，后來在護城河里發現此妖，幾番纏斗，還是讓它溜了。之后我就一直在城郊尋它，直到今天，又在護城河里找，竟不知不覺順水游進了城。我在水底下，也看不見上面，這不就一路游進這里了，要不是你們在上面鬧出靜，我還傻頭傻腦繼續瞎游呢”

譚云山：“你是一路從水底游過來的像魚那樣”

既靈：“上古五大妖”

譚云山：“人怎麼可能做到呢”

既靈：“上古妖為何會在槐城”

譚云山：“等等，現在還有洪水能從護城河直通我家”

既靈：“不對，上古妖聽起來就很不得了怎能那樣輕易就被我打回原形呢”

譚云山：“兄臺”

既靈：“同行”

“咱能不能一個一個來”馮不羈頭痛裂，恍惚間還以為自己面對的不是兩個人，而是二百個人，心說難怪他倆能一起捉妖，真合拍。

譚云山和既靈不約而同閉。

馮不羈不太放心道：“沒其他問題了”

二人一齊點頭，無比乖巧。

馮不羈長舒口氣，找到些許前輩師兄的自信：“老弟你繼續喝粥，姑娘你繼續喝茶，至于你們剛剛問的問題，咱們逐個來說道。”

“先來你的，”馮不羈看向譚云山，說開始就開始，“我確實是一路從水底游過來的，因為我會閉氣之，可在水下閉氣幾個時辰。至于現在是否還有水路能從護城河直通你家，我可以明確告訴你，有，但怎麼通的，我不清楚，因為我全程都在水底下，等浮上來的時候，已經在你家池塘了。”

譚云山愣愣眨了兩下眼睛，最終接了這個解釋。畢竟半人半蛇的妖怪都見過了，人可以在水底閉氣幾個時辰，好像也不是什麼了不得的事。

豁然開朗的譚云山見馮不羈仍看向自己，連忙把粥咽下去：“我沒其他問題了”

馮不羈滿意點頭，他就需要這麼簡潔明確的態度。

“接著是你的，”看向既靈，馮不羈的面就有些為難，似乎在思索從何開始掰扯起，最后還是決定先問一下，“上古妖是什麼，你知道嗎”

修行的未必通曉天地，捉妖的也未必知道前史，故而在講之前，還是要探一下對方的認知程度。

既靈茫然搖頭。從小到大師傅不單給傳授了捉妖本領，也講了許多與妖有關的事，但“上古妖”，卻是從未聽過。

馮不羈料到了，畢竟是個小姑娘，要是什麼都知道才奇怪：“上古時期，世間妖魔橫行，且因天道不穩、宇宙方，并沒有什麼力量來制約這些妖魔，所以這一時期的妖魔皆妖氣甚強，隨便拿出來一只都能輕松吃掉現世所有妖怪邪魔但在三千年前，已經穩定并且兵強馬壯的九天仙界終于決定清除這些妖魔，由天帝掛帥，圍剿進行了九九八十一天，最終所有妖魔盡亡，只有五個僥幸逃，分別是應蛇，崇獄，異皮，佞方，瀛天，而這五個也就被稱為上古五大妖。至于現世妖魔，都是自那次圍剿之后新生的，妖力遠不如從前了”

既靈聽得認真，卻也聽得艱辛，因為馮不羈每說一句，就會冒出問題，說到下一句，又冒出新的，以至于現在滿腦袋都是各種問題，恨不能攔住馮不羈別說了，好讓自己捋捋。

馮不羈也不知是聽見了的心聲還是讀懂了他的表，竟真的不說了，耐心等待。

既靈終于從一堆問題里摘出兩個最基本的，若是這倆問題搞不清楚，那后面就更糨糊了：“九天仙界是哪里，天上嗎天帝呢，神仙的頭頭”

馮不羈呆住，一臉不可置信。

好半晌，他終于不了地一聲吼：“啥啥都不知道你修的什麼仙啊”

既靈被震得耳朵疼，但又聽得出對方沒惡意，純粹是自然而然的緒宣泄，畢竟外放和中氣十足不是什麼過錯，故老老實實道：“我沒說我要修仙啊。”

馮不羈頗為意外：“你捉妖不是為了修行攢功德好來日升仙嗎”

既靈剛要搖頭，一直豎著耳朵的譚云山先一步湊過來，一字一句道：“不，是為匡扶正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