旭日初升，整個槐城歡天喜地，那喜慶的鑼鼓聲一直從城門口傳到譚府，偶爾晨風還送來人語歡笑。

不同于前幾日，今晨的水是一下子退了個干干凈凈，原本就出的潤地面變得清爽干燥，原本還有殘留的水洼干涸殆盡，仿佛夜里來了什麼神怪，一口氣喝了槐城每一個角落的水。

譚府亦然。

整個府宅恢復原貌，若不是花園池塘上空還懸著破了的麻繩網兜，既靈真的會以為先前的所有都是一場詭異迷幻的夢。

“應蛇走了。”

去后廚弄了兩碗素菜湯的既靈，回到房間，就見不知已在窗口站了多久的馮不羈轉過來，幽幽說了這四個字。

既靈端著湯碗回來的路上，已是天大亮，府水退看得清清楚楚，外面的敲鑼打鼓也依稀可辨。

槐城百姓不必知曉暴雨為何來，洪水又為何退，只管高興就好。

但對于和馮不羈，這樣的結果只能算圓滿一半。

斬草不除，來日又是禍害，當年九天仙界不愿費勁再去捉這幾只妖，結果三千年后，害苦了槐城，如今應蛇重傷而逃，誰知道百年后，哪里又要遭殃。

“要不”既靈把素菜湯放到桌案上，看向馮不羈的眼睛炯炯放，“咱們再去護城河那邊探最后一遍”

馮不羈萬沒料到自己等來這麼一句邀請，哭笑不得之余，又有些佩服既靈的執著。

應蛇逃回護城河的可能不太大，如今的它妖力虛弱，已不能隨意傷人，若想修回半人半蛇，至要百年以上，而且只能選擇躲在人跡罕至乖乖集天地靈氣、吸草木鳥華，回護城河里，對它沒有任何意義。

但既靈顯然要親自探一遍才放心。

妖已遁逃，像他們這樣永遠在路上的修行者自然也要離開槐城，而既靈話中的“探最后一遍”，其實就是在離開之前，想幫這一城百姓最后再吃顆定心丸。

“行。”馮不羈應得干脆，義不容辭。

譚云山知道這里面沒自己什麼事，很識相地一言不發，只若有所思地看著桌上的兩碗素菜湯，心里琢磨，一碗肯定是既靈的，那另外一碗，究竟是給馮不羈的還是給自己的

正想著，忽然天降大手拿走了其中一碗，沒等他反應過來，已聽見“呼嚕”“呼嚕”的喝湯聲，然后就是馮不羈一聲滿足嘆：“哎，好喝”

譚云山自是不能和一夜沒吃東西的既靈爭了，只能失落地看著桌上的最后一碗，悄悄多聞幾口香氣。

“二爺二爺”

窗外忽然有人喚他。

譚云山意外，心說譚府的下人都離開避難去了，哪又來個人喊他二爺。疑間，他已來到窗前，就見慣常伺候他的小廝站在后宅前院之中，四下張，邊邊喊。

“這里”譚云山大聲應。他現在既靈，小廝八是去他的房間尋他，沒尋到，才只能呼喚起來。

小廝如一陣風般跑到閣樓之下，仰頭道：“二爺，老爺回來了”

譚府前庭，正堂。

自暴雨來襲，譚府被淹，這正堂就了一片汪澤，譚員外會客也好，理譚府的大事小也罷，只能在后宅茶廳里講究，如今坐上久違的正堂當家椅，看著兩邊墻壁上掛著的列祖列宗畫像，心中十分妥帖愜意。

槐城人敲鑼打鼓慶祝天晴退洪，他們一家三口便也踩著這鑼鼓點速速而歸。

哪里都不如家里舒坦，相比槐城人，他們更清楚妖就在水中，如今水退了，連日頭都出來了，一片朗朗乾坤，自然是法師把妖孽降服了，那還哪有不回家的道理。

當然，譚員外也掛心自己的府宅，急切想回來看看有沒有被法師弄斷壁殘垣畢竟那可是捉妖啊。

幸而，隨行家仆轉了一圈回來報除池塘上面懸著破麻繩外，再無不妥。

譚員外放下心來，及至“法師”踏進正廳，已然滿面春風，起恭迎：“有勞法師了”

既靈剛一只腳邁進正廳門檻，見狀連忙回禮：“不敢，最終還是讓那妖星跑了，既靈實在有愧。”

譚員外僵住，笑容在臉上：“跑、跑了”

“但已被打回原形，再想作惡，還得重新修煉上百年。”說話的是馮不羈。

譚員外看著法師后忽然站出來的壯漢，一臉茫然：“這位是”

馮不羈后知后覺意識到自己“不速之客”的份，連忙自報家門：“馮不羈”

譚員外被如虹的聲音貫得耳朵嗡嗡的，以至于好半晌，才確認不是自己沒聽見后續，而是對方真的就只說了個名字。

嗯，馮不羈然后呢

譚員外被卡了個不上不下，但譚世宗早聽明白看清楚了，索直接問馮不羈：“法師剛剛說妖星再想作惡還要重新修煉百年，那請問百年之后它會再回槐城再擾譚府嗎”

馮不羈被問得了一愣，思忖片刻，才慎重道：“這個我也說不準。”

譚世宗皺眉，靜默半晌，忽然對譚員外道：“爹，依我看，咱們還是趕外遷吧，這槐城是住不得了”

他的聲調略高，不像給親爹建議，更像嚷給既靈和馮不羈聽。

譚員外也滿心不快，本以為妖星被收，家宅安寧，結果歡天喜地回來了，只是“暫時安全”。但不快又怎樣別說法師分文未取，就算收了錢，人家連妖怪都能打跑，他能奈他們何

故而，不僅不能無禮，還要怎麼請來的，怎麼恭恭敬敬送人離開。

“瞎嚷嚷什麼。”輕聲訓斥譚世宗后，譚員外又“真心實意”激一番，“不管怎麼說，我譚府能逃過一劫，全仰仗法師相助”

既靈和馮不羈聽了一車虛話，終于趕在日上三竿之前，出言告辭。

這邊無心挽留，那邊急切想走，雙方一拍即合。

譚員外終究是會做人的，主拿出銀兩酬謝，既靈不要，馮不羈倒樂呵呵幫收了。譚員外心下安定，覺得自己仁至義盡，遣了譚云山送客后，便回房歇息了。

譚云山一直送既靈和馮不羈到城門口。

馮不羈問了第一百零一遍：“真不同我們一道去護城河看看”

譚云山啞然失笑，只得答第一百零一遍：“我又幫不上忙，不添就不錯了。”

馮不羈當然不是真需要譚云山去護城河那邊做什麼，只是有點舍不得這位萍水相逢的二爺和譚云山秉燭夜談是真的舒坦啊，他多年沒這麼痛快地說過話了

有些扛不住馮不羈“不舍”的眼神，譚云山下意識看別，就和既靈靜靜過來的眼神對了個正著。

譚云山微微歪頭，用眼神詢問。

既靈索開口：“你爹真的會聽你大哥的，舉家外遷嗎”

譚云山想了想，輕輕搖頭：“難。譚家祖祖輩輩都在這里，外遷是下下策，不到萬不得已，我爹下不了決心的。”

既靈看著他不甚在意的模樣，沒好氣道：“怎麼說得像與你無關似的。”

譚云山樂了，聳聳肩道：“本來就與我無關，遷呢，我就跟著走，不遷呢，我就繼續住，如此艱難的抉擇，有爹和大哥心就夠了。”

“”既靈無言以對。

不，覺跟譚云山在一起的時候，大半時間都于這種“我不想和這人再多說一句話”的郁悶里。

但也奇了怪了，明明時時刻刻想給這位二公子一腳，可真等要分別了

“馮兄，如果應蛇真在護城河里，別讓既靈姑娘下水捉，你去，水不行”

“好嘞”

嗯，果然還是盡早道別的好。

譚二公子最終也沒搞什麼十里相送，就站在城門口，偶爾揮兩下手，目送既靈和馮不羈的影慢慢消失在城郊。

及至再也看不見，譚云山輕嘆口氣，轉回府。

為什麼嘆息，譚云山也不清楚，無端就生出一惆悵。不過等到看見譚府大門，那愁緒便淡得再也抓不著了。

這廂譚云山回府，那廂既靈和馮不羈已至護城河。

一出城門，便覺日曬難耐，如今到了護城河，馮不羈已經出了滿頭的汗。既靈倒沒這麼狼狽，但也覺得城比城外舒適許多，驀地，便懷念起那一城的槐樹來。

有蔭蔽日，清風徐來，一方石桌，幾盞香茶，三五好友，哉快矣。

可放眼這城郊，除了孤樹雜草，便只剩一條死氣沉沉的河。

說是河也不恰當，因為里已盡干涸，出大片河底淤泥。不遠的渡口附近，幾只小船上吊似的掛在渡口的木樁上，想來原本該是停泊在渡口栓住了的，如今水干船沉，又因繩索拴著沉不到底，就了這幅景。

“不用看了，”馮不羈蹲在河岸邊，也不知哪撿的枯樹枝，隨手往河底一扔，“別說應蛇，連魚蝦都沒了。”

既靈有些發愁地看著河底：“應蛇跑也就跑了，可護城河干了，槐城百姓怎麼辦”

馮不羈沒想到掛心的是這個，有些意外，更多的確實慨。世上那麼多人修仙，總不其道，反觀既靈這樣沒想仙的，卻有一副大善心腸，思及此，難得和了語氣：“不打，幾場雨就回來了，應蛇還沒妖力震天到自己都跑了，還能控制一方云雨。”

既靈沉不語，似在思索對方這番說辭究竟是真的有底還只是寬。

想著想著，忽然困了。

思緒飄散前的一刻既靈還在納悶兒，雖一夜未眠，但這倦意也來得太突然了吧

茫茫云霧，萬籟俱靜，無山水，無走，無蟲鳴，無人語，只一片空曠荒涼。

既靈站在原地，茫然四顧，不知在何，今夕何夕。

終于，零散的記憶慢慢回籠，組清晰連貫的圖景在護城河邊與馮不羈說話呢

然而這一眼就能見方圓百里的地方哪有馮不羈，不，不止沒有馮不羈，而是什麼都沒有，就像道書上說的虛空天地皆滅，萬歸元。

既靈有點慌了。不是沒有過慌張的時候，但今次尤為不同，以至于直接大聲喊了出來：“馮不羈”

無人應答，連回聲都沒有。

那一嗓子仿佛被這虛無吞噬了。

但對既靈來講，這一喊倒讓慌張散了不，深吸口氣，就地而坐，盤調息，同時努力讓思緒清明。

與譚云山在城門口告別，然后和馮不羈一起來到護城河，接著發現護城河水干，馮不羈說幾場雨就好了，之后覺到一陣困倦對，就是這個，覺到想睡，于是下一刻睜開眼，就到了這里。

所以這是的夢境

既靈凝眉，對這個推測沒有太多信心，抱著死馬當活馬醫的態度，抬手用力掐了一下自己胳膊，隨即瞪大眼睛，又狠狠掐了好幾下。

竟然真的不疼

既靈哭笑不得的一拍自己腦門，好麼，還真是夢。

那麼問題來了，一個發現自己在夢中的人能不能主蘇醒

既靈一狠心，又給了自己幾下，結果周圍景紋未，云還是云，霧還是霧。

這時候就現出“同行”的重要了，既靈只希馮不羈別念那一點點共同敵的，最好馬上立刻無地把

從夢里揪出來

真想好了

你的臨別贈言能不能換一換非得每次都這句嗎

不知何依稀傳來人語。

既靈騰地站起來，警惕環顧四周：“誰在說話”

你當我想

行了行了，趕走

那對話的人似乎并沒有被干擾，仍自顧自談。

不過也就到這里了，聽起來不大耐煩的“趕走”后，再沒人說話。

既靈于一片重歸的靜謐中疑抬頭，后知后覺地發現那聲音似從天上傳過來的

“既靈，既靈”

于馮不羈震耳聾的呼喚聲中，既靈蘇醒，頭痛裂。這位“同行”如所愿，無地把搖晃了個七葷八素。

“我沒事，你別、別搖了。”既靈艱難出聲，免得自己剛逃出虛無境，又魂斷護城河。

見醒了，馮不羈長舒口氣：“你嚇死我了，別人一就醒，你怎麼跟昏迷似的。”

既靈沒懂，看看空曠四周：“別人”

馮不羈下意識閉，但很快又轉守為攻：“你怎麼說睡就睡都沒個預兆”

既靈皺眉，其實也很納悶兒好嗎，有生以來第一次這樣。如果沒記錯的話，進夢境的前一刻還在和馮不羈講話呢，然后就莫名其妙地睡著了而且還做了那種毫無意義的夢，上不去天，下不了地，看不見人，吹不著風，特別無力，簡直沒有更糟糕的慢著，那真的是夢嗎最后明明聽見誰在說話，只是沒頭沒尾不解何意，又因為隔得遠，聽不真切是什麼樣的聲音，只勉強聽出是兩個男人

“壯士能幫我搭把手嗎”遠傳來的呼喚打斷了既靈思緒。

和馮不羈一并循聲去，只見渡口再過去一段的河底，正站著個人朝這邊揮手。

二人面面相覷，下一刻共同起，毫不遲疑向那邊走去。

求助者是個老漢，五十出頭的模樣，滿臉風霜滄桑，樸素的短打，一看就是苦人家，此刻站在河底的一艘帶遮蓬的小船旁，一臉發愁。

馮不羈一看就明白了：“老人家是想把船弄上岸嗎”

老人被他說到了心里，立刻道：“是啊，雖然漲水了它能自己起來，但誰知道這水什麼時候來，而且不栓好，就是漲水了，也得沖走啊。”

馮不羈二話沒說，立刻跳河底，兩手一搬船頭，就生生抬起了半只船。

老漢沒想他作這麼快，連忙道：“我來我來，壯漢你在岸上拉纖繩就行”

“不當事，我渾上下就力氣多，老人家你趕的”

馮不羈那氣勢一起來，一般人都扛不住。老漢連忙拎著纖繩爬上岸，用盡全力將船往岸上拖。

一抬，一拖，小船終于被從河底拉上來。

既靈圍觀全程，好幾次想搭把手，卻不知該怎麼幫，只能暗自使勁。

馮不羈跳上岸，又幫著老漢把船拖到渡口的岸邊綁好，然后才一把腦門：“這就行了吧。”

“行了行了”老漢激得連連點頭，“實在太謝謝壯士了。”

“小事一樁。”馮不羈道。

老漢見他熱心，遠不像看起來橫眉立目的那麼兇惡，便又多嘮叨兩句：“本來在這渡口栓得好好的，誰知道繩子斷了，也幸虧河里水干了，不然這船早不知道漂哪兒去了，我一家幾口還指著它吃飯呢，哭都沒地方哭去。”

“老人家放心，”馮不羈長吐一口氣，道，“這河里的水過幾天就能滿，而且槐城以后不敢說風調雨順，但像先前那麼蹊蹺的暴雨洪災，起碼百年，應是不會再有了。”

馮不羈本意是想讓老人家不再擔憂，況且他說的也的確是實話，不料老漢聽完立刻搖頭：“壯士是外地人吧，可別寬我心了，我在槐城住了一輩子，這不是我老漢第一次見洪災，肯定也不會是最后一次。”

馮不羈見老漢不信，索挑明：“老人家，槐城的雨是妖孽作祟，現在已經被我們打跑了”

既靈想攔，生沒攔住，覺得馮不羈可以改名馮快了。

換，肯定不會同不相干的人說那麼多，不過轉念一想，說了又有什麼關系，一個聊得痛快，一個聽得樂呵，甚至后者都未必當真，何必那麼嚴肅呢。

可能馮不羈說的是對的，既靈想，自己就是太較真了。

正反省著，“譚家”兩個字忽然鉆進耳朵，既靈一愣，立刻定了定神，就聽見兩個人不知怎麼聊到譚家了，老漢這會兒已經打開話匣子，完全不拿馮不羈當外人了

“我給你講，不是地勢低的事兒，就是譚家這一輩命里犯水。”

“這一輩”

“對啊。槐城以前也有過洪災，偶爾雨大了漲水，這都是正常的，譚家呢，因為在城中，地勢低，所以總被淹”

“看，你也說了，是地勢低。”

“你聽我說完哪。不是總被淹嗎，所以譚家上一輩當家的就直接把整個府宅重修了一遍，據說抬高了不，自那以后再漲水，怎麼都淹不到譚家了。按理說應該太平了對吧不，不沒太平，還更要命了。”

“怎麼講”

“就從譚家傳到這一輩開始，說話間也就二十來年的景吧，槐城的雨水是越來越多，譚家也重新被淹，而且一次比一次嚴重，有時候外面街面啥事兒沒有，他家都能被淹，你說這不邪門嗎”

“”

馮不羈沒話了，既靈也覺出不對來，如果老漢說得都是真的，那何止邪門，簡直是太有問題

“要我說他家不止是命中犯水，沒準就是被水鬼盯上了，”老漢講得投，完全沒注意聽眾的神變化，“依我看，陳家死了的那個家丁，八就是替譚家人死的，他兩家離那麼近，黑燈瞎火又下著雨，水鬼錯門找錯人不是不可能”

既靈渾一震，猛然看向馮不羈。

后者神凝重，亦有所悟。

譚府，中庭花園。

日正好，譚云山坐在梨花亭上曬太。

梨花亭位于中庭西面的草木之中，離池塘較遠，不像飛檐亭那樣哪怕晴天都能覺出風里的。

譚云山盤而坐，看著景，吹著風。

久違的干燥清爽讓人心曠神怡，可譚云山在這一片暖融融里，總覺得了點什麼。

回府的他先是被親爹去問話妖怪走了，法師也走了，但妖怪怎麼走的，法師又做了什麼，總要問個清楚明白才安心及至親爹滿意，他才得以，準備來這曾經九死一生的地方，把剛剛過去的那些驚險翻出來細細回味，哪知道才走進花園，又迎面上了譚世宗。

譚世宗向來沒什麼正事，遇上他這個更沒正事的，二人只能哥哥弟弟寒暄一通。偏譚世宗還特別愿意和他講話，可能也是他賠的笑臉比較得人心，于是多半都是譚世宗講，他應，或者譚世宗奚落他，他還要裝傻地笑呵呵全接下，最后譚世宗心滿意足，他恭敬目送大哥離去。

這一次也沒能免俗，譚世宗明里暗里說他沒用，自愿留下反而給法師添，這才放跑了妖怪。譚云山半句分辯沒有，全部接下，最后順順當當送走心愉悅的親哥整個過程嫻迅捷。

告別譚世宗，譚云山終于在這花園里尋到一片清凈地。原本只想在梨花亭里躺著，后面不知怎麼就來了沖，愣是爬上了亭頂。

見父親彎腰，見大哥賠笑，譚云山對于這樣的日子已經習以為常，并不覺得有什麼不舒服，甚至過得還愜意的，遇上捉妖這事兒前，他一度覺得自己可以這麼優哉游哉地過完一輩子。可這會兒，看著遠池塘水面被風吹起的漣漪，他忽然有點懷念那些生死一線的時刻。

既靈和馮不羈該看完護城河了吧，譚云山想，應蛇肯定已經逃得遠遠的了，就是不知道這二位下一步會去往哪里

咕嚕。

咕嚕嚕。

靜謐草木里忽然傳來冒水泡的聲音。

譚云山現在對水聲很敏，頃刻汗直立。

咕嚕嚕嚕

他沒聽錯，真的有水聲，而且就在近

譚云山站起，借著梨花亭的高度四下看，也不看遠的池塘什麼的，就低頭轉圈看亭子的方圓幾丈，很快便鎖定了一丈開外，梨花樹下的一口井。

那是譚府最老的一口井，據說譚家祖上沒富時，譚府還是小院子的時候，就有這口井，后來譚府越修越大，井也越打越多，但這一口仍水源不絕，便也一直用到現在。

又是水。

譚云山垂著眼睛，盯著黑幽幽的井口，頭皮發，嗓子發干。

咕嚕嚕。

井口再度泛出水泡聲，莫名輕快，像故意引人前去探究一樣。

譚云山紋不，腳就跟長在亭子上了似的他吃過那麼多次虧了，再自投羅網，自己都不能原諒自己。

可不靠近好做，往外逃卻難。跳下亭子飛奔萬一人家本來沒發現他，他這一跑，倒暴了。不逃一直站在亭子頂以他在譚家的地位，估計站到明天早上也未準能有人發現

“譚云山”

“譚老弟”

風中傳來一男一兩道悉的聲音。

譚云山發誓，他這輩子都沒聽過這麼悅耳的呼喚。

尋聲去，只見遠回廊里兩個親切影，正一邊喊一邊四下張，顯然在找他。

二人為何忽然返回，譚云山不清楚，可能和井中異樣有關，也可能是有其他的事，但不管哪種，他都真心歡迎。

醞釀片刻，譚云山豁出去也不管會不會打草驚蛇了，聚起雙臂劇烈揮舞：“我在這里這里有”

有什麼尚未出口，譚云山就聽見“嘩啦”一聲，像是什麼東西破水而出了，譚云山暗不好，當下就想往亭子底下跳，可剛前傾一點，腰部就驟然一

“小心”

距離梨花亭尚有不短距離的馮不羈和既靈同時驚出聲。

只見井口躥出一條暗綠妖尾，同前兩次一樣卷住了譚云山的腰，但又同前兩次不一樣，因為這回的妖尾更更長

驚過后的二人一并足下運氣，由跑改躍，縱然而起

但輕功畢竟不是飛，眼看譚云山已被妖尾卷下亭子，拖到井邊，他們卻仍在半路

既靈腳下未停，心卻已沉到了底，那井口如此窄，井下更不知有多深，譚云山一旦被拖進去，只有死路一條，可和馮不羈卻只能眼睜睜

呃，等等。

自己絕，但譚家二似乎并沒放棄，雖然被妖尾拖到井邊，可憑借單手井沿、頂井外壁的姿勢愣是和妖怪僵持住了一瞬。這一瞬極短，卻足夠譚二用另外一只手出綁在小刀鞘里的菜刀了。

一，一拔，一舉，一剁。

四招一氣呵行云流水，瀟灑得恍若廚神在世。

既靈和馮不羈趕到井邊時，只剩下一半的妖尾堪堪逃回井中，而譚二則干凈利落地把纏于腰間的那半截拆下來，丟在地上語重心長地教育：“卷一次兩次過過癮就得了，還卷第三次，你自己說是不是有點過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