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北方的冬天總是來得更早一點。

十月中旬,漫漫的雪籽就飄落下來了。

近來陸筠很忙，有時和郭遜等人議事，便宿在外院,連續幾日不回園。

明箏也忙，家里有個摔傷了的老太君,宮里太后娘娘也要牽掛。陸筠回京后，太后明顯有了神,可到底病勢沉重,自打上回病發，況一直便不大好,太醫不敢說真話，只用藥慢慢溫養著。明箏常宮陪太后說話。陸筠顧不上,便多為他做一些。

如此過了兩月,年關也近了。

明箏手里打理著的幾間鋪子,前日都派了管事來回報一年的行，賬本謄了一份,擺在稍間桌上，明箏偶然得空便翻一翻。

陸筠攜著寒氣進了屋,走進來,隨手拿起一本賬翻看兩眼,“底下有專管著賬目的人,何用自個兒費神？”

明箏從踱出來,邊走邊摘去戴了一天的耳墜子,回遞給瑗華,陸筠瞧過來，瑗華便福含笑退了出去。

“瞧賬不是信不過管事們，是我自個兒想知道外頭的事。比如侯爺在安定門大街那邊兒的茶樓,從賬上就能瞧出許多門道，茶的市價是多，請個人要費多銀子，除了茶，那些果子點心本多，能賣多，有多大的客量，還能瞧出不同的地段，應對的都是什麼樣的客人……”

走過來，將陸筠上披著的玄裘大氅解下來，放到一邊兒。回過，手腕被陸筠捉住了。他把人帶懷，抬手了小巧的耳珠，“今兒進宮了？娘娘還好麼？”

明箏垂眼擺弄著他領子上的金珠扣子，“我去的時候睡著，晌午醒了一陣，說幾句話，瞧著還是很辛苦的樣子，太醫每天來請脈，只說溫養，也說不出到底是能不能好。您這些日子忙，老人家也知道的，過些日子得空，還是一并宮瞧瞧。惦念您呢。”

陸筠嘆了聲，沒說話。

他這些日子在安頓自己麾下的人。

有些事他沒對明箏講，但依著的敏銳，多半也知道底細。這次死里逃生，他是冒了極大的險的。

若從前還只是猜疑忌憚，大抵如今是徹徹底底的容不下了。

他要安然從權力爭斗中撤出來，不做些準備不。不得已冷落了外祖母，也冷落了。

“過兩日我便宮去瞧瞧。”他說。

明箏道：“您上還擔著上直衛的銜兒，負責守衛宮城，一連多日在外奔波，那位……會不會多想？”

陸筠笑了下，松手放開了，“別擔心，我是奉命去查辦一件事兒，如今有眉目了，很快就宮回報。宮里……有沒有為難你？”

明箏搖搖頭，故作輕松地道：“有太后娘娘護著我，誰敢？”

他們都明白，如今陸筠的日子，便是如履薄冰。

他攜著的手，與一并朝里走，“再忍耐些時日，我會理好，不用擔心，顧好自個兒。我聽說，你這些日子胃口不好，可大夫來瞧過了？”

明箏笑了笑，“是誰這麼大驚小怪，這點事也地去告訴給您知道？”

陸筠也笑了，“你的事都是大事，我很在意。”回手推閡了室門，明箏轉過，垂眸替他解下麒麟玉帶。

“我好的，侯爺也不必憂心我。”各自忙碌著各自的事，又相互牽掛著，對明箏來說，這就是一直向往的生活。誰都不必圍著另一個人轉，各自做著自己該做的，相互關心，相互諒，相互尊重，就很好。

如果他做的事不是那麼危險的話，就更好了。

想到他吃的苦，的罪，就心里泛酸，難的不行。

陸筠順手勾住的指頭，了，扣在心口，“你也剛從外回來？”

明箏點頭，“去二嬸院里了，一塊兒商量年節的事兒……”

話音未落，子一輕，被男人打橫抱了起來。

“那便一塊兒吧。”

明箏勾住他的脖子，回瞧了眼凈室方向，面上浮起一抹紅。

熱泉騰霧，泉池壁八口龍正汩汩流瀉著水柱。

胡丟散在池畔，明箏在角落里，瞧他回朝自己劃過來。

泉池不深，水面及他腰高度，一步步緩近，面前的線被他偉岸的姿遮住。

轉過背對他，環臂擁了自己。

他不不慢地抓住的手，稍稍用力就讓松開了收的手臂。

水面上起一圈圈的漣漪，浮在上面的花瓣被推遠又徘徊。

“侯爺要平平安安……”

最濃的時候，眼角泛著淚說出這句。

陸筠俯親吻的眼角，鄭重的答：“我會。”

別過頭，任淚珠滾落到水里。

慈寧宮東側間，太后靠坐在枕墊上。對面坐著皇帝，母子倆沉默著，仿佛寒暄過后，就不再有什麼話題。

宮人在外忙忙碌碌，年節即將來到，宮里過年的氣氛很濃，慈寧宮也重新刷了一遍，殿擺滿了暖室里供的名花。

另有各鄰邦使臣送上來的稀罕貢品，皇帝極重孝道，最好的都先著給慈寧宮先挑。

可太后沒那個心思，連各宮妃嬪都不再見，皇后也只在初一十五能上前來略表孝心，如今還能自由出慈寧宮的，也只有嘉遠侯夫人。

靜默半晌，皇帝站起來，“既母后困乏，兒子亦不多擾了。”

太后垂眼沒有抬頭，指尖著盞蓋，撥去上頭漂浮的茶沫子。

皇帝闊步超外走，手上珠簾，方聽見太后曼聲說：“往后，皇上不必來了。”

皇帝怔了下，旋即面上浮起一抹冷嘲。“母后不愿見朕？”

他回過頭，有些憤怒地道：“母后可還記得，朕才是您的骨至親！”

太后飲了茶，緩緩放下茶盞，始終帶著溫笑，只是那笑容冰冷極了，“皇上是皇上，是真龍天子。皇上更是這天下之主，用不著瞧本宮的眼。”

皇帝抿了抿，幾步踱到炕前，“母后這是要為了一個外臣，與朕離心？您這是要拿母子之，來迫朕？”

“他不是外臣。”淡淡地說，“他是璧君的骨，是皇上的外甥，是本宮的外孫。皇上，璧君是怎麼死的，你還記得嗎？”

皇帝垂下眼，居高臨下地著太后枯瘦灰敗的容，他說不出話，他當然知道，璧君的死是母親心里解不開的結。

可要霸業，豈能婦人之仁？這是帝王之，母親難道不懂？為了所謂親，難道就任由虢國公府收盡人心？難道他還不夠窩囊？外頭是怎麼傳的？說他坐在這個位置上，盡是陸家出的力。他是天命所歸的英明圣主，夙興夜寐治理天下，一切本該就是他的，不是用淮公主的婚姻換來的，更不是用陸家的功勞換來的。這是他本該得的，這天下本就是他的！

“母親又要舊事重提了嗎？朕究竟要背負這個罪名多久？朕又快活嗎？難道中宮皇后，是因為朕格外心才冊立的？難道后宮里頭那些個妃嬪，都是朕的心頭嗎？朕這輩子就全憑喜好，為所為了嗎？生在天家，這就是天家的命！母后您呢？您走上這個位置，手上沒染過嗎？您沒試過背叛相信您的人嗎？大家彼此彼此，有什麼好說？難道朕治理天下，還要事事都求所有人高興不？”

太后被他說得連連氣，一口氣沒提上來，嗆得猛咳幾聲。皇帝住了口，忙拿起茶盞喂到太后邊。

太后按住他的手，抬眼盯視著他關切的眼睛，滾滾熱淚從眼底漫了下來，“皇兒……”

握住他的手，悲涼的祈求。

“我知道……我知道你有你的難……就當母后求你，求你最后一回。母后會勸他還兵權，……你容他活著，行不行？”

握得越發用力，強忍住咳嗽，期冀地著他。

“行不行？皇兒，行不行？”

噩耗傳來的時候，明箏正在燈下做繡活。

明日就是除夕，陸筠宮奏事，被留的遲了些。冬日天黑得早，屋里早掌了燈，整個正月都不能用針線，想加把給陸筠繡的一件兒里做好。

趙嬤嬤進來時，臉是慘白的。

“，快收拾收拾，進宮去吧。”

怕小丫頭太慌，不放心，自己親自進來告訴明箏，希別太心焦。

明箏怔了下，幾乎立時就懂了。

還著針線，坐在那兒定定著趙嬤嬤。

趙嬤嬤走過來，奪過手里的東西，將件石青的夾襖披在明箏肩頭。

“外頭落雪了，地得很，仔細腳下，著人攙著，可不能急。”趙嬤嬤囑咐，一字一句說得很慢，希記著，別慌神，傷著摔著了可不得了。

明箏眼淚滾滾而落，但沒時間哭，得宮去。

站起，被趙嬤嬤拉住胳膊，“，您慢著點兒……”

明箏點點頭，抹去不住漫上來的淚水，任趙嬤嬤替戴正了頭冠。

扶著瑗華瑗姿的手到了二門，二夫人、四夫人等已候在那兒了。

“阿箏。”彼此都沒什麼寒暄的心，沉默地攜手上了馬車。

北風呼嘯，裹著鵝大的雪片子一重重卷過縵簾。

朱紅的宮墻映在雪下，翠的琉璃瓦，紅的墻，白的雪，相互映襯一幅絕的圖畫。

可這景無人欣賞，才過天街，就聽見一陣抑的低哭。

夾道上滿了人，外命婦們、宮人侍、各宮妃嬪，皇子皇，一重又一重。

慈寧門下水泄不通，不知誰喊了聲，“嘉遠侯夫人到了”，眾人讓出一條道來，正前方立著著服的陸筠。

朝他走去，發，一步比一步艱難。

甚至不敢抬眼去看他的表，不敢去想象他該有多傷心。

他沒說話，只沉默的等走到自己邊。他們的影被掩映在人群之中，論份，還不到他們進去面見的時辰。

皇帝從走了出來，幾名寵的皇子隨著被傳了進去。

那簾子落下來，隔絕了里頭的消息。明箏覺得心臟像被人一把抓住了，得無法呼吸。

經過極漫長的等待。

終于聽見侍高唱“宣嘉遠侯夫婦”

明箏瞥了眼陸筠，見他面無表，沉默地朝走去。

隨在他后，強行定住型，宮人瞧出不妥，忙上前扶了一把。

里溫暖如春。一切還是從前的樣子。

窗前供著的水仙，桌上鋪著的藍繡簾，雕金的仙鶴座爐，悉的沉水香味……

太后躺在重簾遮蔽的床上。敬嬤嬤蹲附在耳畔，低聲說：“娘娘，侯爺跟夫人來了。”

陸筠單膝跪下去，明箏也跟著跪下。

太后閉著眼，似乎沒有聽清。陸筠沉聲喊，“外祖母，我是修竹……”

太后睫了，似乎這句才聽懂了，努力張開眼，眼底沁滿渾濁的淚。

“筠……”艱難地發聲，只說了一個字，就連連息。

“是我，外祖母。”

帳出一只枯瘦的手腕，掛著空的玉鐲。“明……明箏呢？”

問。說出這幾個字，幾乎費勁了全力氣。

明箏抑著哭聲，膝行上前，握住太后的手，“娘娘，明箏在這兒，跟侯爺一塊兒瞧您來了，娘娘……”

太后攥住的手，而后，艱難地向陸筠。

陸筠懂了，出寬大的手掌，把兩人握住的手扣在掌心，“外祖母，修竹懂得，往后會好好過日子，不會您憂心。”

太后點點頭，淚水順著眼角流淌下來。

這一生，已經了無憾。

“去吧……”

沒什麼可囑咐了，知道他們會過的很好，夫妻倆相，子也合得來，能安心的去，不必再牽掛什麼。

留得久了，只怕外頭的人多想，皇帝那子……也深知。

“去吧……”又說了一遍。

陸筠站起，一步步退出來。明箏沒有，陸筠走出幾步，抬眼見明箏起抱住太后。

的在太后耳畔，悄聲說了句什麼。

太后無的眼睛瞬間變得有了彩。

錯愕的、驚喜的，看著，抓住的手，“是……真的？”

明箏點頭，眼淚像斷了線的珠子，不住地往下落。

“是，是真的！娘娘，是真的！”

“好……”太后淚流滿面，抓著的手連連說道，“好，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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