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怎敵他晚來瘋急》11.11

魏遲穿著件藏藍的小棉袍,短邁過門檻,一見躺在矮榻上,了半邊膛的魏嘗,聽也不聽后穆安“小公子慢些”的囑咐,直直便撲了上去。

正在施針的宗耀忙退避一旁。魏嘗卻驚作大駭狀,往榻子里側一滾,提被遮,如避瘟疫般道:“什麼人”

魏遲在榻沿撲了個空,笑容登時滯住,張得核桃大,盯著他眨了眨眼:“阿爹”

魏嘗面無表地“哦”了一聲,看看宗耀,再看看立在門邊的穆安,問道:“這就是我養子”見倆人點一點頭,他又重新看向魏遲,目里微含抗拒,想了想才遲疑道,“幸幸會。”

魏遲驚得一,半晌才從榻沿慢慢爬起來,也看看宗耀和穆安,一癟“哇”出一聲:“姑姑,太醫,我阿爹怎麼了”

安上前去,低頭扶住他肩,寬道:“姑姑跟你說了,你阿爹生病了,現下記不得你,宗太醫正在給他醫治。”

魏遲看看神陌生的魏嘗,蓄了滿眼淚花,冒泡的鼻子道:“那阿爹什麼時候能記得我”

安一默,看向宗耀。

宗耀見狀忙彎下腰來:“魏小公子放心,我會盡力醫治你阿爹。你瞧,你上回肚子難,我也給你醫好了不是”

魏遲愣了一下,繼而似乎明白過來什麼,手揩揩眼淚:“那你一定使勁醫”

宗耀瞇著眼笑:“一定使勁。”隨即抬眼看向穆安,問道,“穆姑姑可否借一步說話”

安點點頭,隨他出了小室。

外頭林有刀領了魏遲來后,便拎著剛抓的藥,走開去吩咐仆役煎熬的要領,魏嘗耳朵,確信他還未回,長,披下榻,蹲下來魏遲的臉蛋:“小子,剛才嚇傻了”

他咯咯一笑:“阿爹騙人。”說罷小心瞅瞅四面,湊到魏嘗耳邊道,“阿爹,這個皺的太醫,就是咱們的幫手”

畢竟模樣與聲音都老了、變了,魏遲并未一眼認出宗耀就是將他帶大的鐘叔,而宗耀此前也一直沒機會與他相認。

魏嘗當下沒多作解釋,只點點頭,又見他撇著道:“為了找幫手,我吃了好多蒸餅,蒸餅太難吃了”

“難嗎”魏嘗抬手他肚子。

他搖搖頭:“不難,可我再也不想吃蒸餅了。”

因宗耀從前便以醫見長,魏嘗一早就猜測,倘使他仍活于世,興許已以醫士份混在薛瓔邊,所以代兒子,待落腳后若有機會,就裝個頭疼肚痛的,看能否聯絡上他。

魏遲當日自然沒真鬧肚子,不過為了裝得像,的確啃了不餅。

魏嘗手順順他腦袋上的小髻,道:“好阿郎,改日獎你玩秋千。”

不料他神神又湊過來:“玩秋千不夠了阿爹我還要給你說個,阿娘也是騙人,我剛剛聽見他們長公主”

魏嘗登時失笑。

倘使薛瓔不想說,魏遲當然聽不見這。不過是如今他這當爹的都已知曉真實份,也就沒了瞞孩子的必要而已。

他承諾道:“那就陪你玩蹴鞠。不過你要再幫阿爹一個忙。你今天不能留在這里,得回你阿娘邊去。”

“為什麼”魏遲擤擤鼻子,“阿爹,你又趕我,我不高興了。”

魏嘗在他額頭猛親一口,道:“你乖,聽阿爹講,如果你留在這里,你阿娘說不準回頭就把咱們忘了個干凈。你得回去,過兩日再找機會纏,說你想阿爹了,陪你來看我,嗯”

魏遲狠狠磨了磨牙:“那說好了,秋千和蹴鞠”

魏嘗笑著點點頭。

外頭穆安回到屋,就見魏遲一臉失魂落魄地從小室里頭出來。稍一慌神,彎問:“魏小公子怎麼了”

方才宗耀喚出去,代了幾句長公主的話,這幾天好好盯著父子倆,又說了些湯藥煎服的規矩,一一應下,哪知一回來,就見魏遲了這模樣。

魏遲搖搖頭不說話,一個人慢慢踱到了屋外廊下,往冰涼的石階上一坐,低頭抱住了膝蓋。穆安忙上前去,將他攙起:“小公子,坐這兒要著涼的”

他擺了副看淡生死的模樣,道:“涼就涼,反正已經沒人要我了。”

“小公子說什麼胡話你阿爹會記起你的,再說,還有

姑姑和姐姐呢。”

魏遲聞言,立馬可憐仰起頭:“那姑姑帶我回去找姐姐吧。”

安能怎麼辦這孩子看起來著實怪可憐的。便給宮里頭傳了個信,得到薛瓔首肯后,又將魏遲接了回去。

覺得魏小公子與長公主有緣。看他和魏嘗,倒真似毫不沾親,鼻子臉蛋沒一像,可他那雙杏仁眼,卻與長公主有那麼些神似。

大約這孩子也是因為這樣,才與長公主親近吧。

安領魏遲離開后,魏嘗經由公主府仆役安排,暫時住了偏院,麻布了厚實錦袍,一日兩頓膳食致又清爽,沒兩天就徹底治愈了跟著錢來忍辱負重那幾天患上的水土不服,除早晚都得喝一盅“醒腦”湯藥外,便沒了不適宜。

但如此一連過了幾日,一下子從三不五時征戰,日以繼夜理政,到閑得天天與那看護他的林有刀大眼瞪小眼,又不見薛瓔登門,魏嘗也便漸漸坐不住了,待宗耀來給他針灸時,就趁四下無人問起近況。

這幾天,他見針地向宗耀了解了大陳朝現下的大致形與過去三十年間的史要,包括皇室里頭與薛瓔關系切的幾個人,對現世已不再一頭霧水。

宗耀見他又要打聽事,邊坐在榻沿給他施針,邊說:“君上以為人人都跟如今的您似的您可清閑,君夫人忙得夜夜挑燈看奏疏呢,小公子連一面都沒機會。”

魏嘗撇開他的手,拔下鎖骨邊兩針,從榻上坐起,披道:“得了,別扎了,怪疼的。”又說,“哪來這麼多奏疏好看弟弟干什麼吃的,這皇帝可太不稱職了”

宗耀收起針袋,說:“先帝臨終當夜,曾喚來朝中幾名重臣,親口說太子尚,繼位后便由君夫人這做嫡姐的攝政輔國,自是要幫襯圣上。如今天下一統,疆域大了,奏疏也跟著多了,再說年節剛過,開朝后政務當然更繁雜些。”

魏嘗“嘖”了一聲,蹙眉道:“那是沒工夫惦記寡人了回去后也沒查查衛史,陳史,宋史的,看看線索”

“那倒是有的。就招賢會結束的頭天,微臣瞧見永寧殿的宮婢從書閣抱了不簡牘回去,打聽了下,說是史典。不過想來君夫人未必得閑翻閱。”

魏嘗嘆口氣:“鐘卿,你說,從前寡人忙碌時,是不是也這麼無趣”他說罷面悵然,目似穿山越海一般,投落到了窗外遙遠的地方,“獨守空房,暗自喈嘆,從天明等到天黑,看日升日落,待倦鳥歸林,寡人回到寢殿,那顆心兒才”

宗耀搖搖頭:“不是的君上。微臣記得,君夫人平日里讀書典,養花鳥,逗貓兒,過得很充實。”

“”

魏嘗一噎:“那你給寡人也弄點玩來”

他“呃”一聲:“這個微臣做不了主,您不如請教請教有刀小兄弟。”

他話音剛落,林有刀那鏗鏘有力的腳步聲就從外頭傳了進來。魏嘗扶扶額,示意他真是烏

不料他這邊正慨,那聲音里頭又雜兩簇響。也是腳步聲,但一個輕慢,像子,一個明快,像孩子。

魏嘗霎時反應過來,七手八腳地起正襟理發,一邊低聲飛快問宗耀:“寡人今日神頭好不好,模樣俊不俊”說罷臉,作出一副失魂癥患者該有的癡傻模樣來。

宗耀說“好”,說“俊”,又覺得有哪兒不對。

君上年被人灌藥,除最初一陣子真中了招,后邊幾年實則都是演戲。為瞞過那些賊子,彼時的他該暴躁則暴躁,該癡傻即癡傻,往那兒一站,便是渾然天的一場戲。然而君夫人過世以后,許是心緒郁結,又許是破罐破摔,他演的次數漸漸了,如今瞧著,技藝似乎略見生疏,時有用力過猛之

他一瞬記起不對,忙說:“君上別像上回一樣裝可憐了。您莫看小公子這般可便照貓畫虎,您那麼大個人,撇著人發的。”

“”

魏嘗沒來得及反駁他,就聽一聲“長公主到”,接著,房門被移開,薛瓔領著魏遲站在外邊,低頭道:“帶你來了,這下高興了”

魏遲仰起頭滋滋地笑:“高興”

淡淡一笑,拍拍他的肩,示意他去跟阿爹玩,說道:“那我先去外頭忙了。”

魏嘗:“”

薛瓔抬頭看魏嘗一眼,點點頭算是招呼過,轉便走,忽聽后傳來他略有些急切的聲音:“長公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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