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有刀塊頭雖不大，但也不算瘦弱，雙腳離地一瞬驚得眼珠都差點掉，憋紅了臉道：“不帶你松手”

魏嘗右手一松擱下他，左手卻順勢一把出他腰間長劍，掌心一翻便將刀鋒抵在了他嚨口：“帶不帶”

林有刀怒極反笑，低頭看一眼頸側的劍，恍然大悟：“我明白了天生異象，你就是那個威脅我大陳正統的兇煞，我寧死也不可能放你宮”說罷還梗著脖子往劍上湊了一截。

“我兇煞你個芝麻開花”

魏嘗摁劍柄，往后撤了點，免他真濺當場，切齒道：“你聽好了，上一次月挾太白的天象，生于你大陳先帝年冠禮前夕，前朝皇室連夜卜筮，卦示諸侯將相謀不軌，天子憂心忡忡，日夜驚懼，后果真一步步為陳高祖所代。所以你大陳上下對此異象極其看重，必將如前朝一般連夜問卦。”

林有刀被劍鋒抵得腦一灘漿糊，也不記得疑問他怎知這些，模模糊糊聽他繼續道：“如今長公主及笄在即，問卦一事，很可能遭有心人大作文章。現下你朝中太常是何人，其下負責卜筮的屬太卜可是長公主心腹”

“你是說”林有刀清醒過來，“太卜可能經人授意，從中作假，惡意中傷長公主”

魏嘗一臉“跟你說話好累”的表，然后道：“現在，可以帶我去見了嗎”

因他聲稱有非常重要的話提醒薛瓔，林有刀將信將疑之下，到底他換上羽林衛的赤甲，捎了他與幾隊人一道馳馬出府。

林有刀原本打算宮，是因統領羽林衛的傅洗塵養傷在府，他擔心皇宮有變，所以預備領一批銳待命于宮門附近，以備萬一，但如今添了個魏嘗，就意味著必須得見薛瓔一面。

他這頭正思量該如何在不驚旁人的形下，將人和話帶到，魏嘗已經一邊揚鞭一邊朝他丟來一截袖。

似乎是他方才換裳時順手撕的，上頭歪七扭八四個大字。

見林有刀一副風中凌的模樣，魏嘗解釋：“別看了，你也不懂，想辦法遞給長公主吧。”

亥時正，未央宮前殿燈火通明，圣上親臨，重臣齊聚，掌天文歷法的太史令立于旁側，正中太卜見長公主遲遲不至，請示皇帝是否先行卜筮。

皇帝馮曄打了個哈欠，點頭道：“長樂宮路遠，皇姐許是耽擱了，姜太卜先作筮吧。”

姜斯稱“是”，凈手后，從五十蓍草里出一擺在臺上，再將剩余的一左一右二分，繼而取右中一夾于指間。

人人神肅穆，屏息以待，半柱香后策，馮曄探前看，問：“姜太卜，如何”

姜斯面猶豫，沉默一晌道：“回稟陛下，此既非兇策，亦非吉策，而乃兇中藏吉之策。”

月挾太白，自古無一吉辭，能有個兇中藏吉的筮策也算不錯。群臣略松一口氣，又聽皇帝道：“那就請姜太卜繼續作卜吧。”

卜筮一事，先筮后卜，筮定吉兇，卜看象。姜斯頷一頷首，當眾人面，攥起刻刀往一面板上篆刻下求問之事，而后引燭火往上頭灼燒。

火苗竄，片刻后，板慢慢裂出縱橫錯的紋路來，由細變，由至多。

眾人盯板，姜斯離得最近，一雙眼越瞪越大，急稟道：“月主西宮，子國之象”

四面沉不大住氣的幾名年輕倒吸一口涼氣。

西宮便是皇帝所在的未央宮，太白為君，月主西宮則意味為臣者篡權，再添一條子國，如此指向已然相當明晰，答案呼之出。

眾人心，無不記起前些天，長公主在這前殿之上，替圣上行使大權，削減衛國封地一事。

馮曄皺皺眉：“還有呢”

姜斯定睛再看，繼續道：“讖曰：君非君，臣非臣，始艱危，終克定頌曰：黑兔走青龍，盡不盡不可說，唯有外邊樹上，一十年中子孫結”

這就是說，雖今子國，君臣顛倒，卻已有英杰橫空出世，并終于十年之大定天下，還大陳以君圣臣賢，政清人和的氣象。

群臣聽罷面面相覷。子國一象可說心照不宣，英杰出世卻是指誰，可在這廟堂之上

一片死寂般的沉默里，一名老臣出列上前，朝皇帝叩拜下去：“卦象已顯，請陛下早作決斷，扼危難于萌芽之前”

“胡鬧”馮曄手一

揚，面慍，“就憑幾句撲朔迷離的卦辭，你想朕決斷什麼”

“陛下，這月挾太白之象絕不可”

“可什麼朕了，李福，給朕斟水”馮曄氣得面頰通紅，差使完邊宦侍，繼續說，“朕與你說，皇姐不在，這卦象不作數，等來了，再卜一次”

這下一旁另一名臣子也聽不下去了，出列道：“卜筮問天，豈可兒戲陛下萬莫慎重”

接著，又有幾人上前相勸。

馮曄懶得再與他們東拉西扯，不耐道：“李福，你去瞧瞧，皇姐到哪了。”

李福“哎”一聲，剛轉頭，忽見一名宦侍急急從天階奔上大殿，顧不得紗帽歪斜，有損儀禮，邁過門檻就道：“陛下，長公主出事了”

馮曄大驚，驀然起，底下群臣心里一凜，跟著嘩啦啦跪下去。

“皇姐怎麼了”他問。

仲春二月，宦侍滿頭的汗來不及，答道：“方才長公主奉陛下之命赴未央宮參與卜筮，半道卻無故暈厥，長樂宮的太醫”

“眼下怎樣”馮曄打斷他，直接問結果。

“現已醒轉，但長公主虛弱萬分，下地不能。太醫稱其突發急癥，卻不辨緣由，著實古怪，看那癥狀，倒疑像中了巫蠱之邪”

“哪個吃了熊心豹子膽，敢將這邪門歪道到皇姐頭上去”馮曄當即咬牙，指著底下方才說話的幾名臣子道，“莫不是這些個朕決斷的”

幾名臣子惶恐伏倒，齊齊抖如篩糠，大喊冤枉。

馮曄冷笑一聲：“你們倒還有喊冤的皮，方才朕的皇姐遭人信口污蔑，可曾有機會辯駁一句”說罷甩袖就走，與李福道，“去永寧殿”

長樂宮永寧殿，一行太醫剛剛退出，薛瓔便扶著額，從榻上坐了起來。見雙眉蹙，似仍頭疼，一旁孫杏兒忙上前給遞水，問如何。

薛瓔面倦，笑了笑說：“能有什麼事。”

自己扎暈了自己，能有什麼事。

孫杏兒見狀，忙從袖中出一截布條，說：“殿下，這是您方才昏睡時，有刀給婢子的。”

薛瓔略一訝異，接過來看了一眼。

一截撕得相當匆忙的袖，上頭字跡更凌不堪，龍飛舞四字：后發制人。

敵進我退，按兵不，伺機而行，是為后發制人。

薛瓔垂眼笑了笑。這個魏嘗。

偏頭問：“有刀現下何”

話音剛落，外頭便傳來宮婢的聲音：“殿下，羽林衛林有刀請見。”

薛瓔擁被裹，示意孫杏兒擱下帳簾，隨即道“請進”，轉眼便見一赤甲男子大步而來，在距床榻三丈停下，行了個不那麼到位的禮，說：“長公主。”

來人當然不是林有刀。而是魏嘗。

薛瓔淡淡道：“有刀行事總這樣魯莽，竟隨意來歷不明之人冒充了，出我的寢殿。”

魏嘗能來到這里，自然源于林有刀相幫。他因此并未反駁，只稍稍抬頭看一眼，得見紗帳，靠著床欄，一頭青如瀑瀉下。

隔著三丈遠都似能嗅見那發香，他極力克制心底意，聽問：“三更半夜，魏公子來這兒做什麼”

魏嘗已聽說突發急癥一事，也不知是否得閑看字條，但想既能早早使出暈厥一招，便是不須他提醒也能應付自如了。

所以他便深藏功與名地道：“沒事子時已過半，我來賀長公主生辰，祝長公主福如東海，壽比南山。”

薛瓔微微一愣，低頭看了眼手中字條，隨即道：“那便承你吉言了。”

魏嘗默了默，到底還是沒忍住：“長公主子不礙了嗎若有恙，可將及笄大典延后幾日。”

薛瓔一笑：“魏公子既懂得后發制人，又怎會不知兵貴神速，事不宜遲的道理大典如期舉行，不會延后。”

魏嘗知道不延后是最好的，不過擔心撐不住而已，聞言只好道：“那長公主小心應對，我回家等”

他說到這里，覺得用詞似乎太過曖昧了，怕忌諱，頓了頓才接上：“等今天的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