薛瓔瞅著被一掰為二的兩竹筷, 輕輕“嘶”了一聲。這力氣，倘使放在正道上，確實好使。比如他說的“殺人”。

想了想說：“也不是不行。”

魏嘗一掌拍下斷筷，盯著目灼灼道：“什麼時候手列個名冊給我, 附上畫像。”

他倒是很直接。

薛瓔眨了兩下眼, 稍稍傾向前, 低聲道：“殺人很簡單。但既要殺人，又不能殺死人，做得到嗎”

魏嘗被突然湊近的作惹得忍不住屏息凝神, 心底那戾氣倒隨之平和下來，默了默說：“做得到, 你要弄斷誰一手指, 我絕不他折兩。”

他這指哪打哪的樣子, 看上去倒靠譜。只是這事其實并不容易, 薛瓔本該給傅洗塵辦才放心。但他偏又養傷在府。

打量魏嘗幾眼, 仍在猶豫放他出去穩不穩妥, 便見他像看穿心思似的, 一臉正道：“你放心, 我能自保, 也能辦好差事, 如果辦砸了就伏劍自刎。”

薛瓔一噎。這人怎麼做什麼都這麼激進

看他一眼，扭頭吩咐仆役拿來一摞畫像, 從中翻找一番, 挑了一張鋪開, 而后道：“這是驃騎將軍家的嫡長子趙栩，年十七，武藝出眾，尤擅騎，平日好與長安貴胄子弟去郊外打馬出游。”

魏嘗評價一句：“黃小子，不足為慮。”說罷收攏畫像。

薛瓔彎了下，又翻找出一張，道：“這是史中丞家的嫡次子劉衡，年十九，好學問，喜詩文，平日出門多來往于詩會。”

魏嘗再收，說：“弱質書生，小菜一碟。”

“這是開國功臣平侯的嫡長子謝祁，年十八，遠近聞名的紈绔子弟，現下人在平，但過幾日是其舅母生辰，他今明兩天便將都，代平侯夫人前來賀壽。”

“快馬加鞭，吹灰不費。”

薛瓔瞅瞅：“就這三個吧，有想法了”

魏嘗“嗯”了聲：“不過得請陛下配合，先放幾句話出去。”

原本也是這麼想的，聞言說“好”，又問：“要幾個人手”

“不需要。”

薛瓔點點頭。吧。

接下來大半月間，長安城接連生出幾樁“大事”。

先是驃騎將軍家的嫡長子趙栩一日出游踏春，不慎驚馬，險墜懸崖，千鈞一發之際棄駒方才得以保命。沒過幾天，史中丞家的嫡次子劉衡又在參加完詩會，出樓閣時差點被一從天而降的花盆子砸個腦袋開花，回來后便患上驚癥，臥床好幾天才下地。

而在他病中，都賀壽的平侯世子謝祁又于半途遭遇一行山匪，差點給一刀抹了脖子，最終以財易命，將價值不菲的壽禮盡數繳給了匪徒。

這第一樁事起時，眾人只覺趙栩運氣不好。再有第二樁，有心人便懷疑趙家與劉家之間是否有聯系了。待第三樁事起，終于有人一針見指出：這三位公子，可不就是前些日子，圣上指名夸贊說不錯，話里話外有意給長公主賜婚的那幾個

城一時流言四起，有說三家公子互爭互斗的，也有說別家才俊嫉恨他們的。聽聞長公主也很是郁悶，形容都憔悴不，一日朝畢，站在那漢白玉天階上頭，與圣上慨自己是不是克夫的命。

趙、劉、謝三家當然不信這種說法，齊齊將三樁案件上報給了朝廷，廷尉府查審。

魏嘗手腳干凈，自然不怕被查，何況位列九卿之一的廷尉是薛瓔的親外祖父。這職于位份上雖不比三公，卻是大陳主管司法的最高吏，于實職上相當要。當初也正因如此，才能在特使遇刺案與巫蠱案中背靠大山，順風順水。

隨著廷尉府開始深查案，經由秦太后及秦太尉倆兄妹授意，催圣上將薛瓔嫁出去的朝臣也就不得不暫且閉上了。抓到真兇之前，怕是誰都不敢把自家兒子往火坑推了。

薛瓔本也不想招這些個心懷鬼胎的駙馬，如此換個清凈，又給朝臣敲記警鐘，也覺值當，而且還得了個意外收獲：魏嘗辦完第三樁事，回到都城后跟說，平侯世子攜帶的壽禮是件玉雕，而用以雕刻的玉石極可能來源于金礦附近。

并未聽過分布金礦的地方會產出特殊玉石的說法，見他篤定，便向大司農調取了記錄各地產的冊簿，結果還真找出兩三，該種玉石與金礦并存的地界。

但平侯國并未有發現金礦的記載，要麼就是平侯自己也不曉得，要麼就是他知不報，又因不曉得玉石與金礦的聯系，了馬腳。

薛瓔記下此事，說回頭考慮考慮如何辦比較好，見魏嘗風塵仆仆，便他先回去沐浴歇息。

但魏嘗離都多日，風餐宿的，就靠多瞅幾眼緩勁，不肯走便沒

話找話，問：“長公主，我這差事辦得是不是還算漂亮”

薛瓔瞥他一眼：“過得去。”

“那我能向你討個賞嗎”

倘若魏嘗關于金礦的發現屬實，確實是個功績，薛瓔想了想點點頭，又補充：“你討歸討，給不給是我的事。”

魏嘗滾了滾結，說：“我是想，再過一月春天都過了，長公主真不去踏個青”

“你想去，我可以放你。”

“不是，我是想跟”

“想跟魏遲一起也行，”輕咳一聲，飛快打斷他，“但不能招搖。”

薛瓔說完就轉回房，魏嘗頭一垂，原地嘆了口氣，一回頭見傅羽急急了府門，似有要事稟報，與他匆匆打了個招呼，便向主院去了。

他跟“嗯”一聲，轉頭回了偏院。

這邊傅羽到了薛瓔書房，遞上一張木簡，說：“在附近發現一名探子。”

薛瓔看了看木簡上的簡筆圖，略意外。城中有探子不奇怪，但敢把手到這兒來的，卻也是極數。

傅羽見狀道：“此人辦事機警，一被發現就溜了個悄無聲息，咱們的人沒跟上。您說，會不會是跟著魏公子來的”

搖搖頭：“他不會犯這種低等錯誤。”

“那就是有誰在附近守株待兔。趙家，劉家，謝家”

薛瓔再搖頭：“他三家倘使真懷疑我，就不會將案子給廷尉府。或許是衛家。”

“飏世子”

點點頭。此前猶豫是否放魏嘗出去辦差，主要就是因為衛飏。出于某些考量，并未將澄盧劍歸還衛府，將衛莊王的畫像送回去時，也沒提半句關于魏嘗份的事。想，衛飏可能確實有點坐不住了。

“衛飏這人心眼多，但他對魏嘗究竟顧忌到何等地步，我也說不準。如果這次的探子確實是他派來的，恐怕”

恐怕他比想象得，更要針對這個所謂的衛莊王后人。

不過倒也難怪。早在留下澄盧劍的那刻起，便該料到，為衛國王儲的衛飏，也許的確沒有與朝廷對著干的野心，卻必將仇視危及自繼位的禍患。

若決意護持魏嘗，就很可能與衛飏，乃至當今衛王撕破臉皮。那麼，此前對衛國的拉攏也通通白費了。

薛瓔眉心道：“他回院了嗎”

“您說魏公子”傅羽確認道，“方才瞧著是回了，不過一副悶悶不樂的樣子，您訓他了嗎”

噎了噎，沒答，說：“你他來。”

魏嘗正沐浴，晚來了一些，來時一香，都快蓋過了薛瓔，不過瞧神還有點低落。

薛瓔開門見山道：“踏青去嗎”

他一愣，直直瞧著道：“我跟你”

薛瓔被他這眼神燒得輕輕撇過一些頭，然后說：“對。”

“去，去。”魏嘗點頭應下，又問，“捎上魏遲嗎穆姑姑說他這幾天悶壞了，我要是得了你的允許，不如帶他出去轉轉。”

薛瓔也沒全然拒絕，說：“下回吧，明天出去當靶子，他跟著怕有危險。”

魏嘗皺皺眉頭：“怎麼說”

在未有關于衛飏的定論之前，薛瓔不想貿然道出自己的猜測，免得激化矛盾，于是只說：“放心，會你毫發無傷的。”

翌日一早，薛瓔輕車簡從出了門，魏嘗作普通護衛打扮，策馬跟隨在側，一路去往長安郊野。

季春三月，風恬日暖，桃花爛漫。薛瓔雖非為賞景出行，但既然來了也不妨瞧上幾眼，好歹裝得像出游一些，于是待駛出城便移開了安車側窗。

不料眼卻是一團黑乎乎的人影。

輕咳一聲，示意魏嘗擋著了。

魏嘗卻沒懂，一邊慢馳著馬，一邊說：“長公主嗓子不舒服嗎”

薛瓔想說是眼睛不舒服，稍稍探頭出來一些，道：“有刀沒教你，做護衛的，跟車時不要窗太近，會擋車里人視線”

魏嘗“哦”了一聲，雙一夾馬腹，離遠了一點，心里頭一陣悲涼。

他又沒當過護衛。以前跟一起出門，都是與靠，肩并肩，同呼吸，共枕眠的。

不知是否因了今日他出來當靶子的關系，見他這模樣，薛瓔心里頭又有點不舒坦，想了想嘆口氣，說：“算了，也不是當護衛的料，你停下，到車里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