燭中，皇帝形高大，廓分明，整個人現眾人眼前。

他掩去了眼底尷尬，神從容，仿佛造訪臣子府邸的並非是自己。

荀巧目驚詫，連忙領家人起問安。

“不必多禮，朕就是……”皇帝微頓，“無事走走。”

無事走，走出了宮門，直到這清風街？

君臣二人心知肚明地對視一眼，再別開。

皇帝年逾不，麵容比荀巧要年輕些，深邃俊朗，道一句中年郎君毫不過分。

但許是國事勞，已生了不華發，眼角細紋橫生，帶著久居高位的威嚴。眼風過，人皆敬畏。

“陛下用膳了嗎？”荀巧恭敬問道，“若陛下不嫌棄，臣讓廚房再做一桌，隻都是些家常菜，並無珍饈。”

這話純屬客氣，荀巧本想，隨意一帶也就罷了，沒想到皇帝猶豫了下，竟頷首，“也好。”

……

荀府廚房一陣忙碌，一刻有餘的時辰，膳桌又上十道佳肴。

荀韜在工部任職，領主事一職，有麵聖。唯一了解的，便是父親與聖上似乎私頗深。

但這與他無關，荀韜察言觀，準備領著夫人兒子告退。

皇帝先招手，“不必拘束，先前如何，現在依舊。”

這是留人的意思。

荀韜略一思忖，在父親的暗示下重新落座。

隻是，話雖如此，有誰膽敢在麵對聖上時，當真尋常以待呢？

皇帝似乎緒不佳，一連用了幾口菜，皆是凝眉，慢慢咀嚼。

膳桌上，談聲再無，舉杯落筷亦是悄然無聲。

唯一發出聲響的，隻剩還在努力對鬥的靜楠。夾不住，數次都從筷中落，讓小孩出了苦惱的神。

“怎麽不用手？”見是，皇帝微微一笑。

他自然知道這個小姑娘，看見真人後，便明白了為何荀宴會喜。

天真無邪，稚懵懂。

他的兒子，從來都有顆憐弱小的心。

“會髒。”靜楠舉著手，讓袖口落，“新子。”

原來是舍不得弄髒新裳。皇帝又一笑，“可以洗幹淨的，用手拿吧。”

靜楠下意識看向了荀宴，荀宴亦道：“可以用手。”

一大一小的默契皇帝目閃了閃，他本在克製著視線，這一流，終究是忍不住朝荀宴看去。

清減不。這是皇帝的第一反應，隨即又欣地想，但顯然愈發幹練了，舉手投足有了說一不二的氣勢。

任何一位長輩，看到後代如此變化，心中都是既喜又。皇帝也不例外，不自覺就看了片刻。

他作為天子，再細小的作、眼神，都是矚目之。連荀韜都納悶陛下為何看著自家弟弟，作為當事人的荀宴卻巋然不，淡定極了。

皇帝憶起方才看見的那闔家歡樂的場景，口更悶了。

“陛下。”荀巧含笑出聲，“飯菜還合胃口嗎？”

“尚可。”皇帝道，“可惜了些滋味，朕聽說海城的魚幹很是開胃。”

荀巧：……

原來是帶著小消息來的。

深知皇帝對荀宴這個兒子親近而恐其冷漠的心態，荀巧自然不敢在皇帝麵前炫耀，連忙著人取了魚幹來。

與鍾九一樣，荀宴在海城買了十斤魚幹，分三種口味。

當初鍾九提醒他，便是有意讓荀宴想起皇帝，若能送一斤進宮，也是心意。

但別說一斤，連小魚幹三字，荀宴都未在信中提及。

分明是香辣可口，令人胃口大開的魚幹，皇帝此時吃來，卻越嚼越。

平心而論，荀宴待他這個親生父親比五年前已好了許多，恭敬孝誠，逢年過節亦會送上禮和祝福。

但皇帝知道，他在兒子心中的地位，無論如何都比不過荀家。

慢慢吞吞用了一頓飯，皇帝以消食的名義，令荀巧陪自己在府中漫步。

月明如水，樹影婆娑。

荀府的夜，同皇宮相比了輝煌，多一分靜。

無火樹星橋，無朝歌夜舞，唯獨幽靜二字。

皇帝隻顧悶悶行走，並不言語，荀巧隨其後，賞花賞月賞風，亦不開口。

他向來如此，典型的中庸做派，倒是皇帝忍不住瞥來了一眼。

眼神不大友好。

荀巧琢磨了會兒，上前試探道：“陛下，同兩位殿下鬧了不快？”

荀巧指的，自然是年長的兩位皇子。

立儲風波未定，兩位皇子之間的關係也愈發張。

論才智、手段、年歲、勢力，二者皆相近，因此除了暗中打外，兩位皇子便卯足了勁兒討好皇帝，試圖奪得帝心。

皇帝不傻，如何看不出他們的虛假意。

他對這兩個兒子本就平平，近來更是轉淡，比較起來，或許連對侍都比這倆兒子親近。

“為何這麽說？”饒是被猜對心思，皇帝也要故作神。

荀巧一看皇帝神，就知道自己說中了。

他深知，皇帝從在潛邸時就深世家掣肘，當時，世家甚至可以左右皇權替。

這也是先帝晚年寵幸外戚，放任世家坐大的苦果。以致到了如今，陛下還在為削弱他們而努力。

兩位皇子背後的外戚家族便是典型的世家，多年來，一直憑借盤錯節的勢力，連連阻擋陛下新政推行，以利己。

皇子們深影響，平日待母妃一族都極為親近，無怪陛下不喜。

皇帝的苦惱，荀巧都懂，可他不能說。

他樂嗬嗬地開口，“陛下的神，與臣同犬子有矛盾時頗為相似，是以鬥膽猜測。”

“哦？”皇帝來了興致，“你們也會有矛盾？”

“唉，兒大不由父，孩子大了，自然有自己的心思。”

“那都如何調解？”

荀巧悠悠道：“既為父子，脈相連，調解一詞卻是過了。彼此多多包容，多些耐心，凡遇事不忘彼此商量，也就夠了。”

皇帝一口氣沒順，險些被荀巧這話嗆住。

這說的有何用？

荀巧又笑，“陛下可別道臣糊弄您，理便是這個理。您平素待兩位殿下，是兇了些。”

皇帝沉眉不語。

非真心實意，怎麽偽裝，都是假。

兩個兒子如此，他亦如此。

思及此，他似有所，突然抬頭一，正好見前方那道影，於夜中行走，立如修竹，頎長拔。

不是他的三子，又是何人。

難道是來看他的？

皇帝三步作兩步趕去，臨了又慢下，狀似不經意道：“怎麽，睡不著嗎？”

荀宴向他問過安，再示意手中牽著的小孩，“吃多了，帶走走消食。”

皇帝沉默片刻，然後哦一聲。

“陛下還不回宮？”

皇帝不可能在荀府留宿，荀宴便順口問了這麽一句，聽在麵前人耳中，卻是在催他離開。

心中本就鬱鬱，如此更覺蕭瑟，皇帝一時口快，道：“天太黑了，路不好走。”

荀宴：……

荀巧：……想要兒子送一程，就不能直說嘛？

自覺失言，皇帝想說什麽補救一二，被荀宴牽著的靜楠想到什麽，在荷包中找了找，掏出一顆閃閃發亮的珠子，“給伯伯。”

皇帝一愣，看著這價值連城的夜明珠，“……送給朕的？”

“不是。”靜楠認真道，“要還的。”

意思是，隻是借給你照明，不是送。

荀宴對小孩此舉倒不奇怪，很是習以為常的模樣，也不手。

見皇帝還不手，小孩努力踮腳舉了舉，稚音在寂靜夜中很是清晰，“拿著它，就不怕黑啦。”

珠之下，的雙眸愈顯清亮。

皇帝凝眸半晌，這一刻，心中連日來堆積的鬱氣，竟不知不覺散去了。

他鄭重地接過了夜明珠，眉目和，“好，朕一定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