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貴妃下臣》擊鞠

與來時相當,從圍場趕回溫泉宮時,也只花了不到半個時辰。

因今日還有馬球賽,是以李景燁未曾回宮,而是直接領著眾人到北繚門外的大球坊去了。

侍省與六局的人早已將一切布置好,待皇帝上看臺就坐后,眷、朝臣們便也跟著落座。

因懷孕而未去獵場的蕭淑妃也早等不及了,兒地到大球坊,正待給李景燁行禮,已被何元士親自上前攙扶起來。

面容端方,緩緩起,正要如往常一般往李景燁邊的座位行去,卻忽然見他邊除了麗質以外,原本該留給的位置,不知何時已被人先佔去,那人不是別人,卻是從來清高自持,不與旁人爭鋒的徐賢妃。

的腳步一下頓住了,遲疑地著賢妃的位置,心中異樣。

徐賢妃像不曾察覺的目一般,牢牢端坐著,與眾人一同向場中已經策馬駛來的數十名年輕侍衛。

馬球賽前,羽林衛中選出的數十名侍衛要先在場中向皇帝與大臣們展現一番湛的騎技藝。

這些侍衛們多是羽林衛中數的平民子弟,經千挑萬選才了羽林衛,為天子近侍。為使其日後能有更多晉陞的機會,裴濟自去年任大將軍后,便親自請求李景燁準許每年秋獵時,能讓左右羽林衛中這些最拔尖的平民子弟在眾人面前一展風采,若能得幾分賞識,也不至錯失良才。

因有了這唯一一個越過勛貴子弟在皇帝面前嶄頭角的機會,羽林衛中的平民子弟幾乎個個使出渾解數,此時他們高超的技藝已令眾人挪不開眼。

就連李景燁似乎也專心致志地著場中,頻頻點頭讚賞,待一名能馬上三箭齊發的侍衛賓士而過後,更是直接命人厚賞。

蕭淑妃四下而觀,見無人替自己解圍,只得角,強作從容地往徐賢妃旁的座位上去坐下。

李景燁似乎這時才分出心神來,仔細打量一眼蕭淑妃,問了兩句昨日的況,又命何元士替在坐榻上多放兩個靠枕,這才令稍覺安

麗質始終冷眼旁觀。

到此時,幾乎能覺到徐賢妃不同以往的變化,似乎因為什麼事,忽然下定決心一改以往的冷淡疏離,主親近李景燁,與淑妃爭高低。

知道賢妃對李景燁應當沒有太多,雖疑到底何事令其一夕轉變,卻並不十分張。

若能將李景燁的心神從上分出些,反而樂得自在。

只是不知為何,想起先前裴濟異樣的表現,覺得此事與他有關。

場中侍衛們的展示仍在繼續,心不在焉地慢慢用了些桌案上的飲食,趁眾人注意力都在別時,悄悄瞥一眼坐在階下不遠的裴濟。

裴濟彷彿有所察覺,也正不經意似的看過來。

二人視線在空中對上一瞬,隨後又各自移開。

麗質忽然想起徐賢妃將李令月邊的人統統杖殺之事,直覺的異樣轉變恐怕與裴濟有些干係。

半個多時辰后,羽林衛軍終於一一策馬下場。

李景燁見軍中氣勢如此磅礴,將士技藝如此湛,心中大悅,先賞賜一眾軍士們,隨後又當著重臣的面大大誇讚裴濟:「子晦真乃年英才,從前羽林衛士氣不振,朕記得先帝還在時,甚至過要裁撤羽林衛,令立神武軍的念頭,最後被徐大相公勸下。如今到了子晦手裡,幾乎算起死回生,重整氣勢了。朕看,你日後必國之棟樑!」

裴濟面不改,既不沾沾自喜,也不愧窘迫,只從容起,沖皇帝拱手,沉聲道:「為大魏與陛下效忠,都是臣分之事,不敢擔陛下如此誇讚。」

李景燁笑著擺手,道:「你不必總是自謙,咱們兩個既是君臣,更是表兄弟,實在不該如此生疏。一會兒擊鞠,你可得全力以赴,不許讓著朕。」

說罷,他已起,往階下走了兩步。

眾人都明白,皇帝已準備親自上場打馬球了。

往年有睿王在,這一場馬球賽多是他與裴濟二人各自領隊,李景燁則與太后等人坐於看臺上觀戰,今年睿王已遠赴幽州,太后亦不曾前來,他似乎未覺不適應,反而早已決定親自下場。

侍們見狀,忙捧著擊鞠的袍服上前,給陛下與其餘二十來人披上,將袖口紮起。

袍服分兩,李景燁著褐,裴濟著白,儼然已被分作兩隊。

與此同時,場中兩邊也分別架起兩道丈余高,刻金龍的木板牆,下部各有一一尺大小的球后結網。教坊茲部的鼓手們也各自在兩邊球門下站定。

另有承旨、衛士等或各自守門,或周衛球場,或手持小紅旗等待唱籌。

大魏人不論男,都擊鞠,此時眾人一見雙方都已在準備,個個都起了興緻。

麗質也難得生出幾分期待。

這兩日總聽聞裴濟騎如何了得,卻總沒機會好好看一看,眼下他要下場擊鞠,自然想見識一番。

李景燁已拿起一柄雕飾彩紋的偃月形鞠杖,正慢慢揮著舒展四肢。

蕭淑妃見狀,捧著腹部小心起,上前溫聲道:「擊鞠一向激烈,陛下小心些。」

李景燁試了試揮擊杖的姿勢,側目微笑,略有幾分蒼白的臉上閃過有的意氣:「無礙,朕知道分寸。你不必擔心,且顧好自己,千萬別靠近場邊,只坐著就好。」

他這般仔細囑咐,令淑妃先前心底的難堪已消去大半,面上的笑意也愈發溫

李景燁看一眼場中,忽而轉看向坐在看臺上的麗質,笑問:「麗娘還未觀過宮中的擊鞠賽吧?你猜猜,一會兒朕與子晦,誰會贏?」

話音落下,不遠也正握杖展四肢的裴濟作悄悄慢了下來,仔細地聽著這邊的靜。

麗質看一眼裴濟,眼神微,隨即轉向李景燁,抿笑道:「妾的確不曾看過宮中的鞠賽,陛下既要妾猜,妾便猜——裴將軍會贏。」

裴濟的軀微不可查地僵了僵,握著鞠杖的手也骨節泛白。心底似乎有幾分惶恐的張與按捺不住的雀躍同時過。

其餘人也有些錯愕,唯有賢妃面不改,目自麗質面上緩緩掠過。

李景燁挑眉,心底有一極淡的不快閃過,隨即輕笑道:「那朕可得好好讓你見識一番,當年朕還是太子時,可是曾領著四位宗室子弟擊敗過吐蕃使臣帶來的十人擊鞠隊伍的!」

只是後來做了皇帝,便不大下場,因此也從未與裴濟在場上正面鋒過。

徐賢妃忽然道:「不錯,此事當年在長安還曾傳為一時談。貴妃不知此事,妾卻是記得的,今日的鞠賽,妾猜定是陛下會贏。」

麗質笑道:「原來如此,倒是妾孤陋寡聞了,可是陛下,」忽而走近兩步,在李景燁耳邊輕聲道,「昨夜那樣龍虎猛,令妾到現在都渾乏力,實在令妾氣不過。」

李景燁這才覺心底那一口氣順了,不由垂眸打量一眼,白皙間著紅潤的面龐,笑道:「原來在使子呢。」

麗質眼波流轉,斜睨他,道:「陛下若贏不了,今日就別到玉殿來了。」

話音不大,卻正好讓半丈外的裴濟聽到,令他不由手上作一滯。

李景燁不疑有他,開懷笑道:「好,你且等著,今日朕就讓你瞧瞧朕的厲害。」說著,又轉向裴濟,揚聲道,「子晦,可不許讓著朕,你們統統都全力以赴才好。」

裴濟垂眸,領著後的白袍鞠手們拱手道:「臣不敢欺瞞陛下,定全力以赴。」

一行人遂在激昂的擂鼓聲中步場中,各自握杖上馬,於唱聲與鼓點聲中,齊齊出

裴濟與李景燁二人幾乎同時執杖,往場中那一枚不過年男子拳頭大小的木質鏤空綵球橫掃而去。

不知是否因為方才的話,裴濟果然沒有半點退讓的意思,一上來便使出平日舞刀弄槍的力道,趁李景燁不察時,將鞠球搶奪過來,隨即擊給另一白袍鞠手,自己則快馬往球門去。

今日上場者多是勛貴子弟,雖偶爾懼天威,卻比尋常軍士好許多,加之見裴濟如此一不茍,一時也放了心,激起了勝負,不由自主便認真起來。

不多時,幾番配合之下,裴濟已近球門,恰接旁人擊來的鞠球,猛力一,便準投進球門之中。

衛士忙舉小紅旗唱籌。

李景燁自登基后,已習慣邊的人無論如何代,總還是因份而刻意讓著他,此刻見裴濟如此,稍愣了愣,隨即反應過來,勉力凝神靜氣,瞅準時機,將鞠球搶奪過來。

不出片刻,褐袍一隊也擊一球。

看臺上的眾人登時有些沸騰,場邊鼓手們擊鼓似乎也更急促了些。

原本因有陛下參與,眾人只以為結果並沒有懸念,可眼下的形,卻有些說不準了。

就連麗質也暗暗張起來。

方才看似是開玩笑,實則心中的確是那樣想的。

雖不知這二人擊球實力如何,卻知道李景燁因昨日多飲了鹿,不曾好好修養,今日看似力充沛,其實已有些不濟了,只是他自己未曾察覺罷了。

而裴濟強力壯,不曾縱慾虧空,又常年習武,就是靠力,也能勝過一籌。

若李景燁當真輸了,只怕今日真的就不會去玉殿了,如此正中下懷。

眼看兩邊的進球數咬著,你方一球,我方即刻跟上,小半個時辰過去,已是各自三球,了平局,麗質心跳也快了起來。

這時,一陣急促鼓點傳來,隨即便是唱籌的衛士高聲提醒:還余半刻,鞠賽便要結束。

此時雙方都已大汗淋漓,聞言卻同時打起神來。

裴濟面沉肅,眼看鞠球就要飛至不遠,忙催□□馬兒,一手揚起鞠仗,就要上前擊打。

他一時分不清,到底是因為自己一向不屑阿諛奉承,不喜主退讓,才如此全心投,還是因方才那人說的話。

他只知道心裡那個要贏下比賽的念頭堅定如磐石,不能扭轉,如今只差這最後一擊了。

另一邊,李景燁自然也不肯放鬆,幾乎同時掉轉馬頭,追趕過來。

只是他此刻已有些力不支,眼看只差這一球,才竭力支撐著,正與裴濟並駕齊驅時,二人舉起的鞠杖到一起,以力相抗。

但聽臺上眾人一聲驚呼,只見李景燁不堪力道,手上一松,鞠杖竟是一下被擊飛出去。

接著又一聲驚呼,裴濟已經趁勢將鞠球準地打門中。

衛士忙高聲唱籌,宣布結束。

白袍一隊多一球,險勝褐袍一隊。

李景燁面有一瞬僵,隨即放緩速度,行到場邊翻下馬,沖一旁的裴濟笑著贊了句:「不錯,今日朕甘拜下風。」

裴濟躬:「不敢,陛下昨日狩獵,今日又擊球,臣卻不曾狩獵,這才能小勝一球。」

旁人見皇帝誇讚,這才敢歡呼雀躍起來。

李景燁命賞賜白袍眾人後,由何元士微微攙扶著回到高臺上,面又是一瞬難堪與思慮。

麗質靠近到他邊,聲低語:「裴將軍果然是軍中翹楚,樣樣俱佳,堪為陛下所用。」

李景燁頓了頓,隨即覺得心中稍快。

麗質說得不錯,他是天子,本不必與人爭鋒,只需學會下,便能得天下英才效力。

樣樣與旁人爭奪頭籌,是他手下的臣子該做的事,他是天子,輸贏之事看淡便可。今日輸了,落在臣子們眼中,還能得個寬仁的名聲。

他遂笑了笑,飲了兩口水,側目道:「朕輸了,麗娘你當如何?」

麗質嗔道:「自然讓陛下今日便別來玉殿了。」

李景燁挑眉:「你捨得?」

麗質不回答,只道:「陛下是天子,一言九鼎。」

他眼神微瞇,片刻后,無奈笑道:「罷了,今日饒你一回,不去便不去。」

人群之中,蕭齡甫父子已在拿此事大肆讚揚陛下心寬廣,寬仁下,實為明主。幾位老臣不約而同換視線,微微蹙眉,卻不曾出言制止。

而裴濟則被方才的幾個白袍鞠手左右簇擁著慢慢回到座上,素來冷淡的面上難得出一笑意。

落座前,他的目再度從皇帝邊的上飛快掠過。

二人視線匯一瞬,隨即移開,心中已同時達默契。

今夜,他得往玉殿去一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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