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公公忙把頭得更低了些，眼觀鼻鼻觀心，裝沒瞧見的。

聖人麵無表的盯著折子看了許久，突然丟了筆、扔了折子，“通篇溜須拍馬，全是廢話，朕看的眼睛都痛了，竟不知他到底聒噪些甚！他重新寫過！”

王公公忙太監進來收拾了，又練地勸道：“陛下何苦氣？寫的不好再寫就是，傷了龍倒不劃算。”

“傷龍？”聖人嗤笑一聲，用力點著外頭道，“還有人能比那廝更氣人嗎，啊？”

王公公在心裏憋笑，“這還不是陛下前些年一直掛念定國公，隔三差五就催著回京，如今定國公念陛下恩德，得空就進來陪伴……”

“還念恩德，還陪伴，朕已然是賠本！”聖人都給他氣笑了，直接從龍椅上站起來，倒背著手飛快的踱了幾步，憤憤道，“你見他哪回空著手走了？這才幾啊，你看看，你自己看看，兵司的弓箭、長/槍自不必，鎮紙、筆、硯臺！啊，那邊，那邊原本的套瓶！書局新刻印的書，朕才翻了一回……朕以前怎麽就沒發現他怎麽摳門？！這次幹脆把朕的書案也搬走好啦！”

還有帶的那幾個侍衛，那是侍衛嗎？簡直就是一群土匪，一聽要拿東西就兩眼放！

王公公沒言語，心道您乃子，一國之君，若您自己個兒不願意，難不定國公還能上來明搶嗎？

再不濟，直接收了令牌，不許他宮不就完了？

昔日回的是您，如今嫌煩的還是您……

“書案？”真是曹曹到，聖人正不顧儀態的大聲抱怨著，始作俑者就牽著孩子進來了，“還是陛下想得周到，犬子過幾年也該開蒙了，可不得有張桌子？”

著就帶著兒子行了大禮，還聲道：“快謝謝陛下。”

最近幾胖子見得最多的就是父親和這位皇伯伯，關鍵對方對自己十分慈，所以一點兒都不怕，當即努力撅著屁/趴在地上，聲氣道：“謝謝陛下。”

聖人：“……”

丁點兒大的娃娃，剛開始學話沒多久，這一口氣能出表達清晰的四個字已經算伶俐的了。

對著這麽個東西，聖人哪裏還氣得起來！

他隻覺得滿肚子的氣都被一針紮破，噗嗤一聲了個幹淨。

結果下一刻就聽齊遠幾人在外麵院子裏跟著行禮，聲音洪亮、生氣發，“見過陛下，陛下聖安！”

雖然領著侍衛的活兒，但實際上都有階，尤其齊遠更有一個男爵的頭銜，既然宮，理應先拜見聖人。

分明隔著幾丈遠，難為還能聽的這樣清晰。

聖人剛好一點的心瞬間灰暗，都不想往外看，著眉心連連擺手，“安安安，你們都站遠點朕更安。”

外麵打頭的三個以前隸屬於龐牧手下侍衛團，專門做些以非常手段打探消息、刺探報這類常人所不能為的高危高難任務，現在年紀輕輕就從戰場上退下來不假，但十來年的軍旅生涯已經深骨髓，也不大能重歸正常人的生活。

於是，在龐牧這不正的上梁影響和齊遠這個侍衛頭子的帶領下，最近一段時間這群人很有向強盜團夥轉變的趨勢，而主要對象有且隻有一位……

聖人深深地歎了一口氣，覺得自己好像瞬間蒼老了五歲。不過這五歲在低頭看到地上那顆圓滾滾的東西時，又奇跡般的補回來了。

“來，過來給伯伯瞧瞧，咱們平安又沉了嗎？”

定安郡王大名龐，名平安，寄托了全家人最樸素的願。

家夥還保持著趴在地上的作，就這麽轉過臉去看父親，半邊腮幫子在手背上一坨，酷似晏驕的大眼睛直忽閃，意思是：爹，我能去嗎？

龐牧失笑，抬手往他嘟嘟的屁/上拍了一把，“去吧。”

這個年紀的孩子四肢都短，力氣也不夠，完全沒辦法做到像人那樣依靠雙將自己撐起來，往往都是先四肢著地，然後撅屁/，弱的最後再用腦袋頂一下。

這一套平安顯然做得很練了，而且還沒用到腦袋，雖然踉蹌了下，但作還算完。

兩個大人連帶著滿屋子宮、太監、侍衛都隻眼看著，一個個憋著笑，愣是沒有上前幫忙的。

此刻聖人哪裏還記得什麽怨氣，隻覺得養孩子果然還是有些趣味，終於紆尊降貴的往前走了一步，開雙臂直接把人提了起來。

不同於將近三十歲才娶上媳婦的好友，他早就當了十幾回爹了，雖然很抱，但其實對孩子還有一套。

聖人先顛了顛，又拉著平安看了一會兒，然後對龐牧詫異道：“朕怎麽覺得他比昨兒又高了些，也重了。”

這孩兒爹媽都高，子骨也好，出生沒多久就能看出明顯比別的同齡人長出一截。宮中與他年紀最相仿的十三皇子一歲半了，還大三個月呢，可不僅沒他高，更沒他結實，三兩頭病歪歪，醫都快在那兒紮兒了，聖人想起來就愁得慌。

龐牧亦十分自得，拿手比劃著炫耀道：“可不是？一頓吃這麽些，米麵蛋，什麽都吃。咱們大人吃多了長膘，這些東西吃了可是長骨的，可不是一一變？”

雖孩兒都差不多，但他還是覺得自家崽子長得最快最好……

晏驕穿越前雖然沒特意留心過育兒方麵的信息，但托現代社會信息轟炸的福，也大約明白點框架，懷孕之後就特意人從莊子上弄了頭牛過來，不自己喝，也著龐牧和婆婆嶽夫人一一杯。

如今平安雖然斷了母，但牛還是堅持喝著，也開始逐漸添加輔食，效果不錯的。

健康漂亮的孩子很有人會討厭，聖人拉著平安乎乎的手看了一回，又問了幾句話，手了那膩的下。

平安全都是嬰兒，臉上的又又，起來手超凡，一鬆手還會自己彈幾下，聖人看的有趣，又要手，然後就被孩子他爹要回去了。

“臣就進來瞧瞧，陛下您還是公務要，別耽擱了。”定國公大義凜然道。

白了，就是您忙您的，我自己個兒瞧就了，回頭看中什麽東西勞煩您點個頭就好，抬東西的人我都自己帶了……多麽！

聖人就想打人。

憑啥朕累死累活的，你就能見無所事事帶孩子？

“當初你不怕丟人，要請產假，行，朕陪你丟人！你敢請，朕就敢準。”聖人深吸了一口氣，擺開架勢開始追憶往昔，神間十分容，“可如今平安都會走了，你還不回來幫朕？”

正低頭跟兒子玩拍手的龐牧作頓了頓，沒做聲。

見有門兒，聖人心中大喜，麵上卻越加淒苦，“闊啊，朕累，邊沒個信得過的人，放不開手腳啊！”

“如今麒麟衛的正將過於剛正，過剛則易折；副將又過於綿，實在不堪大用，不如你……”

麒麟衛是駐紮在京城燕臺外的一支獨立軍，設一正兩副三統帥，滿額四萬人，直接聽命於皇帝，負責京城和皇室安全，急時刻可以直接武裝宮。

可以，誰真正掌握了麒麟衛，誰就擁有了撼大祿朝的可能。

話已經到這個份兒上，龐牧不能繼續裝聾作啞，當即一掀袍子跪倒在地，“微臣不敢！”

“你！”聖人沒想到他這麽幹脆利落就回絕了，氣的站了起來，“你好大的膽子！”

平安不知道兩個大人之間突然發生了什麽，跟著被嚇得抖了抖，看了看低頭跪著的父親，再仰著腦袋瞧瞧好像生氣了的皇伯伯，猶豫了下，也挪著短兒要跪下。

聖人一怔，忽然心中泛酸，重新彎腰把這子抱了起來。

平安癟了癟，但是沒哭，隻拚命長了脖子去看父親，心翼翼的了聲，“爹。”

聖人心中一，忙輕輕拍打著他的脊背安道：“別怕，伯伯嚇唬他呢。”

完，又盯著哪怕跪下去也依舊脊背直的龐牧，張了張，滿腹話語都化作一聲長歎，“罷了，你也起來吧，嚇著孩子了。”

曾經英勇神武，足可以一當百的龐家三驍將僅存其一，如今更為了下自折羽翼，自囚於此方寸之地……他哪裏忍心！

龐牧起的倒也麻溜兒，又接了兒子放到地上，“謝陛下。”

聖人一噎，“你就打量著朕不當著孩子的麵兒發作你是吧？”

如今龐家，統共也就這麽點兒骨了。

龐牧撓頭，咧一笑，忽然歎了口氣，正道：“臣明白陛下待臣之心，亦十分容。”

見聖人又要開口，他卻突然話鋒一轉，“可是陛下，臣掌西北三十萬大軍在前，如今若要再手麒麟衛，必然引發朝野震。”

龐牧確實了兵權，但軍心猶在：舊部雖然打散了分到各地，可還沒咽氣！

屆時若他果然振臂一呼，裏應外合……

一句話，他若真接了麒麟衛，滿朝文武就都睡不著了。

任何人麵對這份信任都無法不容，龐牧自然也不例外。

他深吸一口氣，一字一頓道：“陛下信臣，臣也信陛下，但滿朝文武、下臣民何止萬千？牽一發而全，還陛下三思。”

其實他太明白聖人的心思了：

覺得虧欠和信任是其一，兼之聖人心裏一直賭著一口氣：你們不是的朕的兄弟離京遠去嗎？我就偏要繼續重用他，一定要給你們瞧瞧，朕的眼沒有錯，朕信賴的人從來都不會辜負朕！

可人生在世數十載，不稱意者十之八/九，誰能事事如意？

如今下已定，四海升平，又何苦為了一口虛無縹緲的氣，要再攪渾一灘水？

一時間，誰都沒再開口。

日頭快升到正中了，明亮的從雕飾著紋樣的門窗空隙中進來，輕而易舉的穿殿一統江山大香爐口中散發出來的香氛白霧，微微有些刺眼。

殿外一人多高的八重蓮銅壺滴滴滴答答響個不停，素日細微的聲音卻在此刻尤其清晰。

良久，銅蓮花刷拉拉開了一瓣，在水中帶起一陣漣漪，跟著輕輕晃了晃。

聖人忽幽幽歎了口氣，抬手在龐牧肩膀上了，“委屈你了。”

春衫單薄，他甚至能夠清晰的覺到那裏有幾道凹凸不平的疤痕，再往下沒多，就是心髒之所在。

這是多次沙場浴戰的證明。

此等絕世將才，如今卻要……

“陛下何出此言？子非魚，焉知魚之樂？”龐牧的笑容中不見一勉強，甚至還有幾分激。

之前剛當爹那會兒，母親突然對他過一番話，“有一年你爹外出三年後才回來，夜裏突然跟我對不起你們哥兒倆……”

常年征戰，出征的將士們歸來時往往十不存一，即便活著也是聚離多。

老龐元帥自認一輩子無愧於地、朝廷和百姓，卻唯獨對不起家人，最憾的就是沒能親自陪著孩子長大。

但是他永遠都沒有彌補憾的機會了。

可現在龐牧有，所以他不會後悔。

聖人定定地看了他許久，千言萬語最後都化為一聲長歎。

“罷了。”

聖人確實言出必行，揭過去便沒有再提，隻是人賜了座，上了各孩吃的點心，拉著龐牧閑話些家常，談談外頭民生百態，偶爾再頂著人家親爹的大黑臉逗逗娃娃，卻也自在。

又過了會兒，卻見外頭一個太監在門口傳話，王公公過去附耳聽了，臉上的表忽然變得玩味起來。

聖人看他表也知不是壞事，當即笑道：“莫要賣關子，什麽事？”

果然就見王公公先瞄了龐牧一眼，這才語帶笑意道：“才剛有人來回話，晏捕頭結案歸來，想順道接公爺和郡王回家。”

這世間都是男人接老婆孩子回家，可到了定國公府上，偏偏就倒過來了，有趣，真是有趣。

旁人還好，倒是平安一聽到“晏捕頭”三個字，耳朵都豎了起來，立刻刷的向龐牧，脆生生道：“娘！”

他隔三差五就能聽見有人喊母親“晏捕頭”“晏大人”，如今已經形條件反，覺得自家娘親名字就晏捕頭、晏大人。

聖人噗嗤就笑了，本想指著龐牧些什麽，誰知也不知想到哪裏，笑得越發厲害。

那爺倆和王公公都被他笑的滿麵茫然，完全不懂哪裏好笑。

聖人自顧自樂了半，眼淚都出來了，笑夠了才對龐牧：“他對著你喊娘，哈哈哈哈哈，真是笑死朕了。”

龐牧：“……”

定國公一臉同的看著他，心道皇帝真不是人當的，瞧瞧，這人都憋什麽樣兒了？這點屁事兒都能笑半。

“進來吧，”聖人痛痛快快笑完之後心終於徹底好了，“正好朕也聽聽那個案子，太後也整日念著呢。”

今年才翻過來不滿三個月，京城左近竟然就出了滅門慘案，實在不算什麽好兆頭。太後為此日夜懸心，還特意囑咐膳房，案件水落石出之前自己要一直吃素念經，為下百姓祈福。

約莫一炷香後，風塵仆仆的晏驕大踏步走了進來，利落的一掀袍子行禮，“陛下！”

的腰桿筆直目堅定，舉止大方灑，若不細看時，外人隻怕要以為這是誰家年郎哩。

“不必多禮，”聖人擺擺手，“案子結了？”

晏驕趁著站起來的空隙跟龐牧和平安飛快的對了下眼，才要匯報，卻突然遲疑起來。

聖人一挑眉，“來人，帶定安郡王下去更。”

有些事還是先不要讓孩子聽見的好。

龐牧和晏驕俱都激一笑，誰知那急著找娘的胖子半點都不領。

“娘，不尿，平安不尿！”

他早已知道所謂的更是什麽意思，可他現在隻想讓娘抱抱，才不要去尿尿！

“去換件漂亮裳，”龐牧推了推他，“爹和娘都在這兒等你。”

然而家夥完傳了他的強，抱著手一扭，“新的，香香的。”

他才不是會被隨便欺騙的孩！

聖人噗嗤笑出聲，晏驕也有些頭痛，偏又不好直接人抱走，不然非在宮裏哭起來不可。

正不知該如何是好時，就見龐牧一挑眉，左手忽然往窗外一指，“看，蝴蝶！”

平時就很喜歡觀察飛鳥魚蟲的平安完全無法抵擋蝴蝶的，本能的順著看過去。

龐牧另一隻手就麻利的了一塊糕點往兒子微微鼓起的肚皮上一彈，然後看著上麵印上去的明顯的油漬和點心渣子點點頭，“髒了。”

目瞪口呆的眾人：“……”

轉回來的平安低頭看自己的肚肚：“……咦？”

孩子畢竟沒有那麽多心眼兒，雖然從頭到腳都寫滿了詫異，但還真就暈暈乎乎的跟著娘走了。

宮殿突然陷詭異的沉默。

良久，聖人才幽幽道：“堂堂國公卻騙一個孩子，何統。”

龐牧回答得十分坦：“多騙一是一，等回頭大了，想騙都騙不了。”

聖人直接給他氣笑了，搖著頭去看同樣不知該什麽好的晏驕，“人抓到了？”

沒了顧忌的晏驕這才將案件前因後果細細分，最後還格外強調隨雲縣令費濤配合得當、表現出。

“陳山遊街三，以泄民憤，以警世人。著腰斬之刑，棄於葬崗，親朋好友不得收斂。”聖人三言兩語間便定了刑罰。

世人講究落葉歸土為安，到頭來陳山非但要客死他鄉，而且死無全，終究做了孤魂野鬼，可謂極盡嚴苛了。

晏驕心中最後一口鬱氣隨之消散，抱拳領命，“是。”

“江南費家，上一屆的二甲第三名，朕記得他。”起費濤，聖人滿意的點點頭，顯然對此人也頗多欣賞，“他伯父是右都史費孝，為人雖然溫和有禮，但卻也是個執拗的。”

這裏的執拗應當是有立場的意思，恰是為史該有的品質，看來聖人對費家印象相當不錯。

“也不必誇別人，此案你出力也不，該賞。”聖人道。

一般況下，晏驕往往都會推辭不，反正若聖人執意要賞賜，推也無用，沒準兒還能混個印象加分……不過這一次麽。

沉片刻，突然又一掀袍子跪下了，“微臣有一請求，還陛下恩準。”

也不知為什麽，聖人莫名覺得頭皮發，但該死的好奇心還是促使他問出口，“來聽聽。”

晏驕刷的抬頭，目灼灼的過去，“求陛下恩準日後篩選死囚，做仵作練習解剖之用。”

想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