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司宮令》12.碎玉子
林泓雙袖一展,擁住了蒖蒖,這舉止短促得不容抗拒,然而隨後的擁抱又格外溫。他廣袖疊,似為取暖般將覆住,下頜輕輕抵在髮際間,讓倚靠在自己前。
蒖蒖聽見他的心跳,那聲音在如此近的距離下顯得曠遠而高邈,隨著時間的延長逐漸加強,仿若心裏有個人兒踏著木質廊廡一步步進至旁。
他的裳一如既往地一塵不染,爐火影中的他潔凈而溫暖,埋首在他前,除了沉檀香,還能聞到的味道。
的驚訝和愣怔被這突如其來的悄然融去,從失神的狀態中蘇醒,心田裏的花兒漸次開放,然而卻覺到酸楚之意,眼中莫名地發熱。
閉上眼,雙手環抱他的腰,讓自己藏在他懷抱里,避免與他目相,須臾,輕聲問:「你說,我是不是在做夢?會不會夢中醒來,發現自己還是躺在巖裏?」
大概非常擔憂和不自信,的聲音細弱,聽起來很是怯,令他頓憐惜。他想回答,一時卻找不到合適的言辭,兀自沉默著。等不到他的答案,左手回來,上他口,像只小貓一樣抓皺了他襟的裳,讓自己略略支起頭,睜著一雙帶著瑩瑩淚的眼探視他的表,似乎要確認他的存在。
心頭像是被羽了一下,他微微一,右手摟了,左手沿著後頸,探簪髻松墜,即將散開的青中,俯低首,將一個含著嘆息的吻印在了眉間。
窗外人影一晃,很快朝後退去。那是追尋公子而來的阿澈,見書房猶有燭,而公子不在,便尋覓至此,想問問他是否需要返回書房。
房中的景象驚得阿澈連連後退,直到後腦勺撞上後的廊柱,好在聲音不大,沒有驚林泓與蒖蒖。阿澈立即低下頭,放輕步履,一路小跑,朝自己臥室奔去。
剛至門邊,迎面撞見正朝廚房走的辛三娘。三娘看看廚房出的燭,問阿澈:「這麼晚了,公子還在廚房?」
阿澈攔住,向連連擺手,阻止繼續前行。
辛三娘止步,一臉狐疑:「怎麼了?公子在做什麼?」
阿澈漲紅了臉,踟躕半晌,才答:「在接地氣呢。」
辛三娘眼珠一轉,心裏已有數。一把將阿澈推進他房裏,從外關上了門:「你快睡吧,別管閑事。」然後自己也轉回房,不再前去探看。
林泓的在蒖蒖眉間一點點輕輕著,然後輾轉流連,像在給書寫一個悠長的印記。而這一次的擁抱與之前不同,和他的吻一樣帶著逐漸升溫的熱度。蒖蒖有些惶,又有些,試圖掙,他卻並不鬆手。蒖蒖一時不知如何是好,手足也如醉酒一般綿綿地,暫時停止了掙扎。
當他的吻有向下蔓延的趨勢時,忽有風來疏竹,吹書房外修竹之間掛著的碎玉片,玉片相撞,似環佩一般叮噹作響。
林泓在竹林中掛碎玉片,稱之「碎玉子」,以為風鈴。蒖蒖曾問因何用此,他說,風吹玉振,可愉悅耳目,可靜心養。
晚來風急,碎玉子之聲淅淅瀝瀝,一陣似一陣,清脆的樂音漸趨激越,驀地綻出一下鏗鏘金石聲,似有玉片墜地,落在青石磚上,剎那間碎骨。
林泓悚然一驚,放開了蒖蒖,站起看著窗外,目中焰火漸漸暗淡,他忽然轉出去,大步流星地越過廊廡及梅樹竹林,朝池塘走去。
狂風呼嘯,撲面而來,他迎風展開雙袖,任風將披的大氅掠去,大氅飄墜委地,他並不回顧,徑直走到泛著粼粼波的岸邊方才停下,蒼茫的眼向烏雲蔽月的夜空,在獵獵風聲中艱難地平復著呼吸。
默默佇立良久,直到風勢稍減,月重現。月仿若一個舒展著冰綃雙翼的靈,將他僅著單衫的軀擁於懷中,的熱退去,他終於找回了習以為常的,安全的涼意。
他回到書房,推開門,緩步走到神畫像前,目徐徐投向神,低聲說出三個字:「對不起。」
神雙眉若蹙,角卻含著淺淺笑意,妙目似水,溫地睨向他。
而林泓後的門外,抱著大氅的蒖蒖悄然而至。
當他結束長久的靜默,回走出門時,已不在,大氅被整齊地置於地上。他俯拾起,發現上面有兩的圓點。
他抬頭眺,園中夜靜謐,並無雨水的痕跡。
次日清晨,蒖蒖整理好行李,來到堂中,等待與園中人道別,而林泓已早早地外出彈琴,似無意再見。
辛三娘銜著笑從後院來到堂中,原本準備好一腔半打趣半恭喜的話要與林泓及蒖蒖說,卻不料他們一人不見蹤影,一人愁雲慘霧地獨坐著,面上全無喜。
辛三娘發現蒖蒖的行李,愕然問蒖蒖意圖,蒖蒖將要回浦江候選尚食局之事簡略地說了,辛三娘頓時無名火起,怒道:「你也要宮?」
蒖蒖不解為何這般神,猜測大概是覺得自己不自量力,遂解釋道:「雖然我廚藝不,但這是唯一宮尋找母親的機會,我不能放棄,只能儘力而為。」
「你要宮儘管自己去,為何還來這裏招惹公子!」辛三娘怒斥,也不再聽蒖蒖辯解,拂袖而去。
倒是阿澈很和氣地安,並取出一個木匣子給:「這是公子讓我給你的。」
蒖蒖打開看,發現裏面是一筆厚的銀錢和一本裝訂冊的手札。
「這是公子給你準備的盤纏,那個嘛……」阿澈手指手札,「那是公子平日記錄下來的菜譜,讓你帶走,說或許你將來用得上。」
蒖蒖取出手札翻開看,見果然是小楷寫就的菜譜,遍錄四時佳肴,想必是林泓多年心。字跡清雋秀逸,書頁之間還散發著幽幽一縷梅花香。
阿澈送蒖蒖下山,和尋回寄養在農家的馬,扶上馬,與道別後又說:「有一個祝福我知道不該說,但實在不吐不快。」
蒖蒖讓他說,他遂笑道:「祝你落選歸來。」
蒖蒖想禮貌地微笑,但委實不出一個形的笑容。阿澈催促啟程,策馬走了幾步,忽然又回過頭來,輕聲問道:「阿澈,神姐姐,是不是不食豚?」
阿澈一時懵了,不明白語意所指,默然不答。蒖蒖惻然一笑,也不再等待,引馬回首,開始了新的旅程。
這天煦暖,時和氣清,走在郁茂林野中,一路繁花相送,春好得似永不會消竭。馬背上的蒖蒖在滿樹雀喧聲中閉上眼,任自己無憂無慮的孟春年華隨著兩行清淚沒了塵埃。
(待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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