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司宮令》3.東君
朱五娘子進食孝雉后並無異狀,凌燾又請當地名醫檢驗孝雉殘湯,結論也是無毒,產婦可以食用,凌燾遂相信薛九娘子下與孝雉無關。朱五娘子建議嚴查薛九娘子當天起居細節,不久後有僕婦告發,說那日午間曾看見阿玫扶薛九娘子出了臥室,在小院中漫步。朱五娘子失道:「九娘子尚在月子中,萬萬不可出房門的呀。如今天氣寒冷,竟然有奴婢慫恿出門吹風,難怪出了這事!」
凌燾立即拷問阿玫,阿玫哭著承認是九娘子多日困於房中,覺得煩悶,再三央求,才扶九娘子出至院中的,並辯解道:「但出門前我請九娘子穿上了厚厚的斗篷,全裹得嚴嚴實實的,是在午間日正盛的時候,也沒有風,出去不到半炷香景就回房了,娘子沒有半點不適,確確實實是吃了孝雉才下的。」
朱五娘子冷笑:「將軍請來的名醫早有論斷,孝雉無毒。你這賤婢,明明是你唆使九娘子外出,寒病倒,為掩蓋罪行,還把罪責推到二姑娘上,其心可誅。」又勸凌燾道,「這丫頭猾,留在九娘子邊只會誤導,又易惹是生非,鬧得家宅不寧,看來是留不得了。」
凌燾也頗以為然,命人狠狠鞭笞阿玫一頓,不顧薛九娘子的求,很快把這服侍九娘子多年的侍婢賣了出去。
阿玫被賣之後,薛九娘子終日以淚洗面,一見凌燾就憤恨哭泣,凌燾心煩意,漸漸地也不往那裏去了。
朱五娘子心好了許多,也愈發向袁夫人母示好,三天兩頭地帶禮來,陪袁夫人聊天,一見仙就拉著仙手寒暄,從容貌到廚藝紅,將仙誇讚得天上有地上無。
但經歷上次之事,仙也多存了個心眼,但凡外人帶來的食都不給母親吃,袁夫人的食材藥材仙都自己出門採購。所幸們不是住在凌氏大宅,看管的人也不多,日常外出相對方便。
一日仙前往醫館,準備為母親買些藥材,剛出了門便聞側面不遠有人喚「凌姑娘」,仙側首一看,發現站在那邊柳樹下的竟是闊別多日的趙懷玉。
仙一怔,然後迎上去施禮,問趙懷玉因何到此。趙懷玉道:「我進京赴試,途經荊南,想起姑娘,稍作打聽,得知姑娘暫居此,所以信步而來,未料果真有緣再見姑娘。」
浦江離臨安不算遠,而荊南卻在浦江和臨安的西邊,相距近兩千里,哪有從浦江前往臨安會途徑荊南之理。仙愕然問:「公子從浦江至此,再往臨安,千里迢迢,只怕路上也要花費一兩月,豈不耽誤溫書應試?」
趙懷玉微微擺首:「應試詩書,在於十年寒窗,不在這一兩月之間。」
「所以……」仙踟躕道,「公子此行,是特意前來遊覽荊南?」
趙懷玉「嗯」了一聲,遲疑許久,方才道:「也兼來探姑娘……姑娘雖說是回歸親生父母之家,但多年未見,也不知他們會如何對待姑娘。思來想去,終是放心不下,因此……」
一言及此,趙懷玉面紅過耳,垂目不敢看仙。
仙也頗不自在,一顧左右,低聲請趙懷玉跟隨自己,借一步說話。趙懷玉明白,與仙保持著兩丈開外的距離,隨來到一僻靜的小茶坊,才又相對敘話。
趙懷玉很關心仙的現狀,仙把家中形大致說了,又提及孝雉之事。趙懷玉旋即細問薛九娘子當日所食的其餘食品,仙遂把阿玫說的芝麻胡桃驢皮膠和菌菇告知趙懷玉。趙懷玉頷首:「那便是了……」
他隨後告訴仙,這孝雉並非川中才有,福建路也有一些。自己兩年前曾前往武夷山探好友問樵先生,當地獵戶提著一隻孝雉上問樵驛兜售,也說到神奇之,問他們是否要品嘗這山珍,但他們不約而同地謝絕了。
「我們同時開口謝絕,然後兩人相視而笑,都更覺對方是知己。」趙懷玉回憶那時景,猶帶淺淡笑意。
仙頷首道:「你們都是仁厚君子,必不捨得以此珍禽滿足口腹之慾。」
趙懷玉道:「我們都認為,孝雉生而反哺,宛如孝子,我們又怎忍心傷害它。問樵先生雖然明確拒絕烹食孝雉,後來仍出錢從獵戶手中買下,帶到深山放生了。當晚我們煨著芋頭,圍爐夜話,他提及孝雉,說到一個閩中人知道的飲食上的忌:孝雉不可與胡桃、木耳及其餘菌類同食,同食則會下。」
仙聞言沉。得知這點,許多之前想不明白的事隨即迎刃而解。顧不得慨,抬起頭再看趙懷玉時,請求道:「趙公子可否幫我買一些醫書?」
趙懷玉問想買何種醫書,仙道:「書名我也不知道,趙公子學識淵博,還公子幫我選擇。記錄各種食材和藥材藥,講解飲食搭配何為有益,何為有害的就行。」
趙懷玉應承,與約定兩日後在此相見。
過了兩日,趙懷玉如約而來,帶著十餘部醫書:「我遍尋全城,找到了這些尚可一觀的書,姑娘暫且看著,我日後也繼續留意,若又尋到好的,下次再贈與姑娘。」
仙道謝,問他花費多,取出自己積蓄的銀錢,要付給趙懷玉。趙懷玉忙推辭:「書是送給姑娘的,姑娘願意看,於我已是莫大榮幸。姑娘若有積蓄,請供向令慈盡孝之用,不必再給我了。"
仙堅持將銀錢推給他:「公子若肯收,便是行善積德,代為購書襄助我母;若不收,外人若得知,便會說我們私相授。想來公子也不會願意看到我們彼此名節有損。」
趙懷玉見言重至此,這才收下購書錢。見仙如此深知禮義,心下愈發敬佩,不由流思慕之,問仙凌燾可曾將許配於人。仙臉一紅,搖了搖頭。
趙懷玉頓時放下心來,鄭重道:」春闈在即,懷玉必將全力以赴。若金榜題名,且姑娘願意,懷玉必會備齊禮數,請妁前來向姑娘提親。「
仙螓首微垂,半晌才輕聲道:「終大事,自然要待父母做主。」
趙懷玉只當允了,喜不自。仙但覺臉上火辣辣地,也不敢久留,當即告辭。趙懷玉送到離家百餘丈,在仙再三要求下才止步不前,朝仙深深一揖作別。仙亦向他襝衽還禮,道:「仙預祝趙公子蟾宮折桂。」
在母親要求下,仙開始每日前往大宅,定省父親。到了春暖花開之時,凌燾的心似乎也隨氣候轉好,待仙也變得頗和善,常留在宅中與其餘妹妹閑聊玩耍。
凌宅大姑娘是庶出,已出嫁。三、四、五姑娘均為朱五娘子所生,三姑娘至今音訊全無,四姑娘十六歲,五姑娘十五歲,在朱五娘子要求下與仙相最多,其餘六、七、八姑娘分別是不同的娘子所生,年紀尚,與仙也不大親近。
一日晨,仙定省父親后,應朱五娘子之邀來到大宅後花園與妹妹們賞花。園中桃花、李花、海棠,乃至幾叢爭春的芍藥都開了,奼紫嫣紅,滿盈盎然春意。幾位妹妹嬉鬧著要摘花來斗花草,園中各種花都被們摘了一些,最後四姑娘一指牆外一枝探園中的杏花,道:「只差杏花了,我們園中沒有,誰去把牆頭的剪幾枝過來?」
此刻園中皆為眷,們看了看那不低的枝頭,目紛紛落在仙上,最後五姑娘笑道:「二姐姐,我們之中就你最高,可否去幫我們剪一些杏花來?」
仙也不推卻,走到杏花枝下暗度其高度,回首道:「我也夠不著。去搬個園丁用的花梯給我。」
四姑娘讓自己後的婢去搬花梯。兩個婢將花梯搬來置於牆邊,又遞給仙花剪,然後迅速退去,像是生怕仙讓們爬上去摘花。
仙這才想到,對這些大宅眷來說,爬上牆頭去摘花是多麼有失份的事,連婢都不屑做。回顧眾妹妹,見們果然有人竊笑,有人冷眼旁觀,一副準備看戲的樣子。
仙雖不悅,但花剪在手,暫時也懶得想那麼多了,徑直上了花梯,開始剪杏花枝。剪下后遞給前來接應的婢,眾妹妹又雀躍起來,連聲道:「我也要我也要!二姐姐再剪一些給我。」
仙很快把牆頭花枝剪完,姑娘們還不滿意,催促繼續剪,仙再顧牆外杏花,那裏倒是紅紅白白地開滿一路,約有上百株,但帶花朵蓓蕾的都離牆頗有距離,眼見是夠不著了。仙面難,還在想是否就此罷手沿花梯而下,忽聞牆外有馬蹄聲響起,仙循聲去,過那如霞掩映、輕雲朵朵的杏花海,見一白年騎著一匹艷的棗紅馬,正引鞚策馬款款而來。
他頭戴烏黑紗唐巾,白勝雪,而緣殷紅中帶有一抹紫意,正與杏花花萼相若,行走於這香雪海中,頗類神仙之姿。
來到牆邊,他迎著仙後的日頭仰首勒馬,目半晗,掠向手中的花剪,然後向出悠然笑意,出右手,示意把花剪給他。
仙如中蠱般,默默地盯著他,無言以對,只依照他指示把花剪遞給了他。
他握著花剪,縱鞍引馬,信步到旁邊花樹下,間或揚手,不消多時,便輕鬆閑適地剪下了許多杏花枝。然後回到仙所的牆邊,向遞上花枝,還了花剪,目示自己所乘高頭大馬,笑道:「我這步雲梯比你那花梯如何?」
仙不答,赧然接過花枝,輕聲道:「多謝公子。"
那年略略頷首,笑而不語,策馬後退。拂上他未被苦難磨折過的俊秀臉龐,使他周若蘊華,在仙此日晦暗心境中兀自璀璨著。仙恍惚地想,傳說中的東君,也不過如此吧。
仙長久地立於花梯上,目送他漸漸遠去。很想知道他是誰,卻又不敢相問。而這時有位滿頭華髮、仙風道骨的道士騎著驢從南邊來,趨近那年,展臂指南,朗聲笑道:「二大王,這邊請。荊南府已在南邊正門恭候,請大王隨我去吧。」
(待續)
歡喜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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