冬至后的第二天，風雪如約而至。

易弦從沒見過這樣大的雪，就像無數雪片被人從天傾倒下來，先落下的還沒落到地上，就被后來的雪花追上，疊在一起。

這樣的雪落地有聲。就如同夏季暴雨時雨點敲打地面時發出的聲響。

然后，風也來了。

這風穿過森林，把樹木上的積雪吹散，新落下的雪又趕快補上，高大茂的樹木并沒能讓風速減小，或者，這就是減小后的風速。

呼嘯的風把森林中其他一切聲音都掩蓋住了。

這時如果外出，整個視野中，全是白的假設你能頂住風雪睜開眼睛的話，目之所及，也只是一層一層的雪片。

還好，在這之前，何田已經做好了準備。

那些在室外雪地中的木并不是單純用來測量積雪深度的。在每個窩棚前豎起的木上澆上水，它們就結實地凍在雪中，再在木之間拴上繩，不得不外出時比如去取柴火，去喂大米，們就抓住繩一步一步行走，才不至于走錯路，在自家門前迷失在風雪中。

這樣的事不是沒有過。

曾經就有人只是要去柴房拿些柴火，結果一去不返。大暴雪結束后，家人發現他就在屋子外墻。可是他找不到路。風雪也把他的呼救聲完全掩蓋住了。

雪一直下到早上都沒停。

幸運的是，中午之后，風小了。

何田和易弦趕快趁著這個時候掃雪，把大米拉出來溜溜，到河邊鑿開冰。

整整七八天，全是這樣的天氣。

這段時間，何田和易弦把那條在各個狩獵小屋之間背來背去的草墊子給做好了，又開始做一條新的。

到了新年前夜頭一天，大暴雪終于走了。

云開雪散，太也出來了。

何田們又洗了一次澡。

這次洗澡，純粹是為了慶祝新年。

除舊迎新，屋子中的一切都打掃得干干凈凈，住在屋子里的人也得是一樣干凈。

當然，既然洗澡了，要燒水，就別浪費。

于是何田又做了些饅頭。

這次，易弦看到了玫瑰花一樣的饅頭的整個制作過程。

面團和水、酵母、一勺糖一起好之后放在一邊，再用兩三粒柿餅做餡兒。

說是兩三粒，是因為何田做餡兒的時候，做著做著，就忍不住撕下一小塊吃。餡兒放在碗里之前，又把柿餅的外皮跟易弦分吃了，只剩下中間最的甜心。

家有一棵柿子樹，每年可以收獲兩小筐柿子。

柿子后是非常濃烈的橙紅，剛摘下來的新鮮柿子就像四方形的小燈籠。

這時的柿子還是的，吃起來脆脆的。

選取最飽滿的柿子，削掉外皮，留著柿，用草繩拴著掛在屋檐下面曬干，柿子外面漸漸出現一層白霜，果的也漸漸加深，像是把留在了里面。漸漸的，柿子變得如面團，外皮也皺了起來，這時把它們摘下來，放在手心，輕輕住柿向下按，小燈籠被得扁扁的，為一個上方下圓四五厘米厚的餅子，就是柿餅了。

柿子做柿餅后可以存放更久，把它們放在鋪上干草的木盒里，擱在涼通風的地方，能一直吃到夏天，到了那時，就有其他水果可以吃了。

柿餅可以當零食吃，也可以撕小塊泡水，當然也能做面點的餡料。

住柿餅的柿向外一拔，往往能帶出一縷柿餅黏膩的心，仿佛半凝固的，晶瑩亮。握住柿餅的邊緣，把它從柿的那個口向外翻，只要最的瓤，放在碗里，加上一點鵝油用筷子攪勻，備用。

何田和易弦分吃了外皮，干脆又掰開一個柿餅和著月季花蕾泡的熱茶分吃了。

柿餅不僅剝開后質地和相似，的甜度也和不相上下。

等面發好了，何田把一塊發酵好的面團搟長長的片，涂上一層柿餅泥，豎直折三折，面皮之間涂一點油，然后切若干份，一份在另一份上面。

等一會兒，等面團松弛了，恢復彈了，再用一筷子在兩層面團中間用力一，摞在一起的兩層面皮就變四個并排在一起的小長條。

把小長條拿起來，頭尾在一起形一個圓環，用筷子放在圓環里，一手輕輕握住面團底部，一手轉筷子，轉兩圈，要矜著勁兒，不然會把面團拉斷易弦的會，最后再把筷子向下一，出來，面團現在就變了一團線球的樣子。

現在，再用小剪刀在“線球”上面剪

幾下，蒸好之后，“線球”上的裂口就會長大、裂開，變一朵盛放的玫瑰花了。

何田見易弦做不好這個，又快變三角了，就教做一個簡單點的，棗花饅頭。

棗花饅頭和柿餅餡的玫瑰花饅頭比，真的簡單很多。

把面團長條，像做餃子皮那樣一條面蛇，不過得再細一點。

面好后切十五厘米左右的小段，取一段，兩端在手里隨意卷幾下，反轉，再卷幾下，放在案板上，往面團層次的空隙中放上干棗，就了。

蒸出的饅頭可以是胖蝴蝶，胖蜻蜓，胖松果。也很好吃。

除了柿餅和紅棗餡兒的饅頭，何田又做放松子仁和核桃仁餡兒的饅頭。

把松子仁核桃仁碾碎，加上白糖或者蜂，包在饅頭里。

為了區別不同餡兒的饅頭，核桃餡兒的做了小刺猬的樣子，松子仁的是小兔子。

這兩種饅頭的做法更簡單了，把面團放在案板上扁，包上餡料，皮，重新一頭略小一頭稍大的橢圓形的團，小的那頭是小的腦袋，大的那頭是圓滾滾的屁。

做兔子的話呢，就在腦袋那里用剪刀剪兩下，翹起的面蒸出來就是兔子耳朵。

何田做的示范是森林里常見的野兔，易弦做的時候把兔子的兩只耳朵剪好后垂在腦袋兩側了，說這是垂耳兔。

做刺猬饅頭也不難，就在面團上淺淺地剪上十幾道，翹起的，就是刺猬上的刺了。

最后，再用一顆松子或者干樹莓給小兔子小刺猬做上眼睛。

易弦興致地做了兩個兔子三個刺猬，才忽然恍悟，何田這是把當小孩兒哄呢。

撅著三角看看何田，發現其實何田也玩得開心的，又笑了。

新年，或者說，任何節日的意義，也許就在于這種無所事事的快樂。

為了慶祝新年，何田和易弦準備了很多食，在新年前夕擺了滿滿一桌子。當然了，饅頭就有四樣呢。

除了各式各樣的饅頭，他們還準備了兩道主菜。

板栗燉熏鴨倒是平時常吃的，另一道主菜則比較稀罕。

經易弦提醒，何田重拾小時候的好，把白菜梗和蘿卜頭放在碗里泡著，真的養出了白菜花和蘿卜花。

這幾顆白菜花被全剪下來，和魚片放在一起清炒，白的魚配上淺綠的花梗和淡黃的花，看起來非常好看。和另一道主菜中熏鴨的紅板栗的棕黃對比鮮明。

兩道主菜之外，何田還做了兩道甜點。一道是琥珀核桃仁，裹上用蜂和糖熬的糖漿的炸核桃仁，另一道是櫻桃楓糖果凍。

炸核桃仁還罷了，櫻桃果凍就顯得有些難得了。

何田用的是漬櫻桃。

夏天收集的野櫻桃，洗凈，去核，煮，放冷之后放在玻璃瓶里，用蜂漬了，可以保存到第二年夏天櫻桃再次的時候，甚至更久。

這時取出來十幾顆，放在一個小鍋里，加上楓糖漿，再加一點點非常非常但是又很重要的鹽，攪勻靜置。鹽可以平衡甜味。

在一只陶碗里加上燒水，放到比手指稍微熱一點時，把做果凍的寒天條剪下細細的幾條，放碗中，攪，當寒天條完全融化了，何田鄭重地取出一個大玻璃碗，洗凈，先把櫻桃倒進玻璃碗中，再倒寒天，輕輕攪一攪，靜靜放一晚，果凍就做了。

明的玻璃碗里是殷紅晶瑩的果凍，還有大顆的櫻桃。

這樣，兩道甜點就都做好了，一冷一熱。

吃年夜飯之前，何田把冬至那天做的香拿來，在桌上放了一個裝著細沙的陶盤，取出三顆香丸，放在上面，引燃一支細柏枝，把香點燃。

香氣裊裊上升，起初是白，燒了一會兒，快升到棚板時，煙霧變淡淡的紅，看起來極了。

何田和易弦同時合上雙手，閉目不語。

何田在心中默默祝禱，“，你好麼你看到了麼我很好。你可以放心了。”

睜開眼睛，看向易弦，只見睫，微微翕，不知在祈禱什麼。像是能覺到何田在看，朝轉過頭，還沒睜開眼睛，角就向上微翹。

當易弦睜開眼時，果然，像想象中那樣，何田也正在對著微笑。

兩人默契地相視一會兒，一起微笑。

在他們頭上，冷杉和白鼠尾草做的香丸燃燒的淺煙霧久久縈繞不散。

爐火里燃燒的木柴，散發不同香味的食，在這個靜謐的寒夜里，顯得更加珍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