元聿在那日夜里接到了先帝駕崩的傳書,當時還是子丑之，天黑漆漆的,曠野之上朔風嗚咽悲鳴,月昏昏慘慘，然而接到消息以后，元聿也無暇思考別事,他匆促地起,攜著自己的飛騎連夜趕回神京。

沿途跑死了兩匹馬，終于在第三日的黃昏,太子元聿,出現在了國喪禮上。

當時他也顧不上帶著岳彎彎。

回神京后的前幾日,他上或許是還有余毒未清,夙夜難眠,偶爾會有發燙、悶鼓噪的現象發生,當時先帝還未過頭七，即便有心的宮人意識到了陛下的異樣，也不敢不要命地主上前勾引。

元聿每晚都需要以冷水澆,臘月的雪水,到了暖融的燈火明的寢宮,慢慢化了冷水。他只有拿冷水澆在皮上,令自己迅速冷卻下來,方能保持冷靜。

好在過了那段難熬的時日以后,他的再沒出現過異狀,江瓚來看診，說，陛下這毒約莫是完全解了,已無大礙。

元聿的臂膀摟著岳彎彎的腰腹,閉目眠。

懷里的小婦人嫌上重，似是不滿，咕噥一聲，隨即了一下，白皙的猶如銀盤的俏面，正住了元聿的下。

他的也微微一僵，他覺到，鼻間呼出的香霧，待著縷熱氣，正不疾不徐極有規律地吹到自己臉上。

不知不覺，那種久違的發燙炙躁之，又卷土重來，有一瞬間令元聿懷疑，自己的毒恐怕還并沒有解。

他睜開眼，就著融融燈火，一瞬不瞬地凝視下的這張芙蓉花面。

未幾，口中的咕噥聲終于明晰，而元聿也終于聽清了。

“壞狗，死狗，你跑哪去了嗚嗚嗚……”

“……”

元聿眉心擰了川。

見小板不住發，他也不知自己是出于什麼心思，忍不住握住荑，將白凈的小手揣到了懷中。

“彎彎。”

岳彎彎不理，眼睫上沁出了一團冰晶似的水。

“我怕火嗚嗚……”

冒開疆來復命時，已詳細說了當時岳家村的境況。當時的境況已經很兇險，小五被岳家村的村民打暈，而冒開疆趕到時，火勢已起，幾乎就要燒到岳彎彎的羅，只怕再遲一步，娘娘的小至要讓火燎出泡。

不但說了這些，冒開疆還向元聿吐了當時岳家村之人，臉有多麼可惡，老村長為了兒子的功名，背棄良知，竟將一個弱子送上刑臺，更是默認了讓余氏和梅媼倆人先用打胎藥，下了皇后娘娘腹中骨。幸得娘娘倔強，懂得自救，加上相里玉神勇無敵，才沒讓那兩人得逞。

冒開疆請示陛下，元聿下了殺令。

冒開疆不意外陛下會下死命令，這兩人連同南明的州在，都有必死之道，但當他領命，退去時，元聿卻喚住了他。最終，陛下只決了梅媼一人，余氏留住了。

元聿將自己的臂膀收，讓枕住自己肩，一手輕岳彎彎掛淚的小臉，慢慢地，了幾下。

老實了，睡了，再也不。

元聿幾乎無眠，五更時分，人報曉，他睜開雙眼，見依舊維持著昨夜里的那般姿勢，睡得乖巧香甜，纖細濃的睫羽微微上翹，似灑了水墨的兩小扇，鼻中發出可的咕嚕聲，他角翹了一下，將放在一旁，起，勾起自己的緇，也沒喚宮人打擾，更畢出門而去。

“陛下。”

待命的鄭保佝僂腰背候在殿門外側，問陛下可有吩咐。

元聿道：“宣晏相宮。”

“諾。”

鄭保領命前去。

一刻以后，元聿在含元殿批閱劄章時，太醫院的江瓚過來了，他手里抱著一本冊子，“陛下圣躬金安。”

“朕安。”元聿放了本朱筆批好的劄子在側，又取了另一本，頭也沒抬，“為皇后配的藥送了？”

江瓚匍匐頷首，“送了，娘娘并無大礙，只是虛乏力，加之有水土不服的癥狀，吃了藥休養數日便可好。”

元聿“嗯”了一聲，便沒別話。

江瓚道：“之前，陛下讓臣找的關于桃花骨的記載，微臣找了數月，可惜太醫院的典籍實是汗牛充棟，最終，只找到了這本，里頭并無桃花骨的確切記載，但微臣研數月，還是發現了一種毒，與桃花骨極其類似，陛下中毒，或許便是因此。”

當初元聿是讓江瓚找過，不過始終沒有回音，他幾乎已快忘了，并不抱有任何指，沒有想到江瓚卻突然找到了蛛馬跡，他抬目：“呈上來。”

鄭保下去取，江瓚雙手奉承。

元聿從鄭保手里接過醫典，翻看到了江瓚折角的一頁，江瓚道：“陛下，據這種毒草，臣推測，當初那寨中之人，應是用了染有瘴毒的桃花釀了酒。這種瘴毒桃花，或許寨中之人本也不知道，他們長年累月，飲的，均是含有毒氣的桃花酒。人吃了這種酒，雖會有些不適，但人自將消化瘴毒，隨后幾日，利用汗、尿將它排出外。”

元聿皺眉，“為何都飲了有毒的桃花酒，唯獨朕出現了異狀？”

“回陛下，”江瓚以頭搶地，徐徐道，“臣命人打聽了他們釀酒所選用的桃花，均出自于同一片山谷，那山谷每到春夏之，則瘴氣環繞，鳥絕跡。有一種毒蟲，最喜歡染有瘴毒的桃花，但瘴氣濃郁時，它們卻無法谷。微臣猜測，陛下應是在回程之中，自帶有的瘴毒香氣和濃度，正好是那毒蟲所喜和適應的，他們叮咬了陛下。”

還有一句，江瓚必須道出實：“因陛下酒量不佳，那晚上飲得極，或許多飲一些，便會無事了。”

元聿一時無語。

江瓚離去以后，元聿仍翻看著那本醫，良久無言。

日上花梢，岳彎彎從好夢之中醒來，替懸診脈的江太醫已去了很久了，了個懶腰，宮長妝等人在外頭問候了一聲，岳彎彎讓人進來，們捧盂奉冠，陸續而。

岳彎彎懷有孕，宮中上好的鉛華也還是有毒，太醫并不建議皇后施用水，于是宮人心準備了上好的面，替岳彎彎上妝。面不比水輕薄均勻，然而亮白，上去也舒適無比，還無害，岳彎彎也很喜歡。得知坊間水的價格是面十倍之后，岳彎彎吃了一驚，果斷地道，以后都要用面。

宮長妝掩微笑，后的婢也紛紛面笑容。

妝見皇后娘娘稚可人，不得要提醒一句：“娘娘的夫君，是天底下最有錢之人，娘娘不必這麼省著。”

“啊？”岳彎彎好半晌才反應過來。是哦，是皇后，以前那種布麻、簞食瓢飲的日子，已經沒有了。

“那陛下、陛下什麼時候來。”

宮第二日了，還沒見著元聿，岳彎彎既怕見著他，但無法否認，又十分盼著見著他。

妝不得不告訴：“昨夜里陛下是來過的。”

“啊？”

岳彎彎再度吃驚，差點兒令宮人將正為涂抹的口脂到臉上去了。

宮人怕自己手腳的，立刻收了手，岳彎彎卻沒管這些了，“我怎麼不知道？”

妝道：“娘娘睡得太了，陛下恤娘娘，沒讓人喚醒娘娘，陛下他昨晚便是在娘娘這里睡下的。”

岳彎彎還道昨晚沒有睡意，哪里知道一旦睡著，竟像小豬一樣睡得那麼沉，連元聿何時來了，就睡在的邊，都不知道。

“那……那他人呢？”

岳彎彎面頰緋紅，猶如花樹生暈，垂著面，低低地問。

妝道：“陛下為政時日還短，事務繁重，這會兒，應是還與晏相在商談國事，娘娘稍微諒陛下些，陛下后宮無人，他一旦得空，一定是會往藻宮來的。”

岳彎彎輕輕地“嗯”了一聲。

也不是不諒元聿，就是覺得，他好像并不像自己急迫地要見他一樣，急迫地想著來見自己。

雖然對皇帝而言，是皇后，也只不過是后宮之中一個人而已，并沒那個必要。

很小的時候，爹爹把抱在懷里，對說，他不希彎彎嫁到富貴人家，男人都是壞的，越有權勢的男人越壞。那話，岳彎彎似懂非懂。

后來大魏出了一件大事，厭太子宮失敗，自刎于朱雀宮前，而厭太子的母親李皇后，也畏罪服毒了，然而李皇后只是一個婦道人家，從沒參與過宮。和先帝夫婦數十載，最后，只落得個被褫奪封號，不得葬皇陵的潦倒結局。可見當皇后，未必有人想得那麼好。

岳彎彎幽幽地吐了口氣。

岳彎彎舟車勞頓，一直到這時還昏昏的，白日里又睡了長長一覺，到傍晚時分，才悠悠蘇醒，妝命人傳了晚膳，岳彎彎水土不服，胃口不好，于是只用了一碗小米粥，就著酸豆角也吃得很香。那山珍海味，幾乎是一筷未。

實在是沒胃口，也吃不習慣。

忽聞殿外傳來宮人拉長了的一聲：“陛下駕到。”

于是眾人皆驚，立刻出外間去迎，不一會兒便跪了一屋子。

岳彎彎也驚呆了，忐忑無比。

只見隨著腳步聲而來的一道影，修拔頎長，玄裳錦服，冠紫金玉冠，面容依舊是從前悉的那般，永遠帶著三分矜貴冷漠，一雙幽深的宛若海水般藍瞳，濃得似化不開的兩團深墨，正凝視著自己。

就算是在紅帳里，也沒見過他這個樣子。

讓人忍不住想要卑躬屈膝。

岳彎彎呆呆地著他，好半晌才緩過神來，想起宮長教的禮儀，急忙去問安，然而一出口，人卻了個迷迷糊糊的小結：“陛……陛陛陛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