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替嫁寵妃》第 103 章 他
初十之后,謝珽的溫閑逸徹底結束。
他又得奔波起來了。
昨夜阿嫣宿在外書房里,陪他過了離別前的最后一夜,清晨起來用過早飯,便給他換系帶。從前不會擺弄的盔甲,如今也漸漸稔,將每一都細心理好,而后取了銀盔給他戴上。鎧甲冷,俊眉修目的男人立時便有了威儀之姿,將按在口抱了會兒,提劍而出。
徐曜和侍衛皆已齊備,在書房外整裝待發。
一行人健步而去,縱馬出城。
這一去,便又是月余的漫長巡查和布防,迅速輾轉之間,唯有書信相通。
好在數年厲兵秣馬,軍中無半點紕。
謝珽甚為放心,待回到魏州,已是春將暮。
而魏津圖謀皇位的兵鋒,此時已橫掃流民擾過的山南東西兩道,繞過淮南幾難啃的骨頭后,在京城兩三百里之外合兵。永徽帝著慌,將京城外堪用的人手盡數調出,數萬京畿守軍與軍守住最后一道防線,誓死拒敵。
下令勤王的旨意一道道飛出京城,也有許多封遞到河東的案頭,武氏和賈恂從未理會。倒是宣武節度使梁勛被謝珽和魏津夾在中間,還妄想就中取利,兩頭搖擺,墻頭草似的煩人。
謝珽沒歇兩天,親自率兵南下。
比起隴右的鄭獬,梁勛還算有些本事,但上謝珽和蕭烈各領一路的鐵騎雄兵,仍沒多反抗之力。臨近的城池陸續被拿下,到四月中旬時,就連節度使府衙所在都被謝珽收囊中。梁勛不斷退守,心知與謝家多年相爭,必定討不到好,立時投向了魏津。
魏津這會兒卻有點進退維谷。
比起河東的常年征戰,嶺南的戰事并不多,失于鐵騎鋒的歷練。
起兵之初,仗著洶涌高漲的士氣和這些年囤積的兵馬械,魏津也曾所向披靡。將朝廷的家底掏過來后,魏津手里軍資充裕,招兵買馬也極順手,雖說右路大軍了點釘子,左路大軍卻勢如破竹,兵馬也不斷壯大。
到兩路合并時,就近能調的湊起來就有十余萬。
這般雄兵,說出來頗為嚇人。
可惜其中能征善戰的唯有兩三萬人,其余都是一路招兵買馬、收攏殘兵湊起來的魏津聲名有限,攻下城池后須留人照看,免得降將忽然反水斬斷退路,這般一支支細流分出去,加之激戰中折損,跟前能用的兵就只剩了半數。這些兵馬上京畿守軍,勝算實在不算多。
畢竟,于京城而言這是背水一戰。
哪怕永徽帝昏聵無能,軍積弊甚多,這座京城里也住著無數高門顯貴、兵將家眷。到了生死存亡之時,京畿守軍和軍的將士們終要護著城中的家眷和無辜百姓,不會輕易令叛軍叩開城關,毀去高門貴戶的百年奢豪基業。
兩對峙,打了好些天仍僵持不下。
謝珽不急著湊熱鬧,先打梁勛。
魏州城里,阿嫣則與武氏照料好王府諸事,免卻后顧之憂。因蕭烈被調去打梁勛,裴緹如今守在隴右,準備日后與謝珽左右合并圍攏京城,謝巍便被派去了邊塞,一則巡查防務,再則幫謝珽盯著北梁都城的靜,一旦國主病逝,可就近坐鎮,隨機應變。
王府遂由婆媳倆和賈恂守著。
軍務之事上,阿嫣目下并不太手,悉由武氏、賈恂和養病的陸恪打理,在旁幫忙之余,照料后宅諸事。
忙碌中倒也不覺歲月流轉。
只是每嘗回到春波苑,坐在妝臺前、書桌旁、床榻上,男人的眉眼姿便會忍不住浮上心間。
從前新婚初嫁,謝珽也沒巡查邊防、整頓軍務,打隴右鄭獬的時候,也曾一去數月,腳不沾地。只是彼時去意未消,竭力克制著不敢放任貪心思,就連偶爾竄出的思念也被強抑,只暗自擔憂。
如今又逢別離,思念卻如水蔓延,于慵懶午后、日暮傍晚、安靜深夜,猝不及防的漫上心間。
牽掛擔憂,盡數付予家書。
松薄箋送往軍中,謝珽浴征戰,每嘗于烽煙疲累中瞧見上頭秀致的蠅頭小楷,便覺疲憊俱消。
閨中婉麗的眉眼藏在心底,是冷鎧甲下最的所在。讓他踏過充斥腥味的戰場時,仍能窺見殺伐之外的稍許明麗局勢危,不破不立,惟其掃平昏聵朝堂,方可重建清平盛世。
那個時候,離之人方能如河東百姓般安居樂業,如,方能毫無顧忌的沉浸山水書畫。
稚弱孩與老者,亦得安穩庇所。
能無憂無慮地徜徉在煙火紅塵,如同他與牽手走過魏州街市那般,悠閑安樂,肆無忌憚。
那是將士們冒死拼殺的意義。
謝珽挲紙上思念,總有溫浮上眉間,而后在匆忙諸事中,騰出些間隙給回信。哪怕落筆唯有只言片語,甚至只寫“安好勿念”幾個字,也可寄托牽掛。
這些書信盡被阿嫣放在枕畔,伴眠。
而謝珽的影,亦常常占據夢境。
起初,夢境都是好的,近來不知是不是戰事漸,心中擔憂的緣故,阿嫣無端做了兩次噩夢。深更半夜從夢里驚醒時,著空的枕畔,腦海里全是謝珽的影子,腔里亦咚咚狂跳,令心中頗為不安。終歸是放心不下,擇了個好日子,去寺中為他祈福。
誰知還沒,盧嬤嬤卻匆匆跑了進來,面上暗藏幾分焦灼。
阿嫣心頭驟然一跳,“怎麼了?”
“徐典軍派了侍衛遞信,”盧嬤嬤匆匆走來,嗓子干得厲害,抓起涼茶灌了一口,低聲道:“說有要事稟報,請王妃和太妃快點去外書房。”那語氣姿態,不用猜都知道是事關謝珽。
阿嫣半點都沒敢耽擱,怕出異樣后令府中揣測擔憂,只以落了東西要去外書房尋找為由,匆匆趕去。
到得那邊,武氏已經到了,連傷勢漸愈的陸恪也被抬到廳中。
侍衛掩上門扇,旋即拱手肅容。
“啟稟太妃、王妃、陸司馬,王爺拿下許州后遭人襲,中了毒昏迷不醒。徐典軍命卑職匆匆趕來,特地請太妃和王妃示下,當如何醫治。”他瞧見阿嫣微變的臉,忙又補充道:“傷勢不重,只是毒奇詭,周老都沒了法子。”
猝不及防的消息,令阿嫣心頭驟懸。
武氏卻是見慣風浪的,哪怕被這形勾起了當初謝袞出事時的記憶,卻仍竭力鎮定,道:“怎麼回事?”
侍衛忙將經過道明。
……
謝珽與蕭烈各領一路兵馬南下,雖也遇到了梁勛的抵抗,卻仍以近乎碾的實力,將宣武節度使麾下的城池陸續收囊中。梁勛屢戰屢退,躲進許州當頭烏,謝珽乘勝追擊,花了兩個日夜,攻破城門率兵而。
梁勛早已逃走,只剩安民之事。
謝珽進城之后直奔州府,部署安民防衛之事。
誰知半途中卻忽然遭了襲。
十幾名刺客打扮百姓,埋伏在道旁的民宅里,先前兩軍戰時躲得無聲無息,卻在謝珽城后以勁弩疾襲。城中初經戰事,局面尚且混,剛打下城池的兵士們不可能挨家挨戶的搜查,這些刺客又藏得蔽,更無從察覺。
好在謝珽應變極快。
疾勁的鐵箭兜頭撲面而來時立即騰挪遮擋,并未令鐵箭傷及要害。
隨行的徐曜和暗衛亦撲向兩側,將埋伏的人盡數擒拿,連同弩.箭等也一道繳獲,帶回去嚴審。
刺客的份很快就清了,是先前謝礪送給誠王、曾與司裕手的那一撥。
潛伏襲也是命于陳半千。
當初兩人勾結,便是此人居中牽線。謝礪暗送刺客時,也是陳半千在里頭斡旋,將他們悄無聲息的帶到京城。這些人雖命保護誠王,平素豢養所用的銀錢、等事,全都由陳半千自告勇的打理,誠王也不曾起疑。
后來陳半千謀劫持阿嫣的事時,知道此行有去無回,便留親信暗中籌謀,擇機將這撥人從誠王邊帶走。
彼時魏津謀逆,京城風雨飄搖。
刺客們原就是拿錢辦事,加之這幾年皆由陳半千的人養著,見魏津的兵鋒一路殺向京城,那位誠王自都難保了,于二月里悄然出了京城。為他們引路的是陳半千的親信,同樣野心的北梁人,瞧出謝珽必能拿下宣武地界,便謀了這最后一擊。
秋后螞蚱,跳起來也無甚力道。
刺客們很快被拿下,弩.箭也不曾傷及要害,棘手的卻是上頭用的毒。
那是從北梁弄來的。
謝珽邊的周老算是見多識廣的,平生所經手的毒和藥無數,曾數次將謝珽從危境中拉回。但是對北梁的東西,他卻并不通,哪怕拿到了刺客煨毒的利箭,也只能憑此保住謝珽的命,若想徹底除,卻難如登天。
徐曜也尋了旁人,都對此束手無策。
那毒的藥頗烈,謝珽雖命無礙,卻時常昏睡,日漸虛弱起來。這般形,本不能拖久了。
徐曜無法,忙派他來搬救兵。
阿嫣未料謝礪私心作祟,竟還留了這麼大的禍患,滿心擔憂焦灼,卻不能有半點慌,只向武氏道:“河東最能解毒的人,自是周老無疑。他既束手無策,恐怕這毒做得十分詭譎,連同藥材和配藥手法,恐怕都是北梁獨有的。不知除了周老,有沒有通北梁毒的人?”
武氏擰眉思索,一時間并無頭緒。
陸恪養了小半年之后,傷勢差不多痊愈,只是傷筋骨后尚且不能多,只坐在椅中,擰眉道:“悉北梁藥材的人倒也有,不過能耐都有限。咱們跟北梁打了這麼些年的仗,邊關時時隔絕,很難用毒的底細。若有,以周老的子,也早就找到跟前學個徹了。”
這話倒是沒錯,周老這輩子酷嗜此道,閑時將能遇到的毒都琢磨得徹,若著新鮮的必會去學。
他都沒見過的毒,一時半刻要找個會解的人來,殊為不易。
陸恪沉片刻,神微凝重。
“屬下自會派人去尋會解北梁毒的,但也不能只指這條路。咱們在北梁也有探,也可試著找找,設法遞回來。從前見這種事,也有人求于醫書古籍。不過咱們那些書周老都翻過了,不知仔細翻找第二遍時,能否有用。”
這麼一說,阿嫣倒是想起來了。
“幫我調理的曾姑姑,母親記得的吧?家的書樓里全都是醫書,比太醫院的還齊全,早年朝廷強盛時,也藏了許多北梁的本,從前聽提起,說都是邪門歪道的毒,甚翻看。若請幫著找,或許也能幫上點忙。”
“此人可靠麼?”
“醫者仁心,的品行盡可放心。我讓玉修書進京,就說是我中了此毒,若能尋到解毒之策,定不會袖手旁觀。只是如今這局勢,若要請親自來,須派人護送。”
“這都好說,只要肯幫忙!”
武氏握住的手,暗自松了口氣。
河東雖手握重兵雄踞一方,論文墨雜學,卻遠不能與京城相較。曾筠未見毒丸,僅憑阿嫣的脈象便擬了調養的方子,且效用奇佳,足見手段。太醫院已是天下眾醫之首,若家書樓中當真能尋到線索,對謝珽而言無異于救命稻草。
這般賢才,自須格外禮遇。
三人又商量片刻,由陸恪安排北梁和河東的事,阿嫣則讓玉代為修書,而后與侍衛帶來的脈案、寫了毒藥狀等事的紙箋一道蠟封起來,派人送往京城。
書信寄出,阿嫣的心也隨之飛遠。
婆媳倆皆放心不下謝珽,便由陳越護送阿嫣去許州。若曾筠當真能幫上忙,阿嫣可就近牽線,哪怕曾家幫不上忙,有阿嫣陪伴照顧謝珽,總要勝于孤一人、吉兇未卜。
時近端午,暑氣漸生。
阿嫣急著去見謝珽,換了方便趕路的輕薄勁裝,在陳越的護送下,戴著帷帽騎馬直奔許州。
……
抵達許州城的那日,端午才過。
州城才經戰事,自然沒多佳節氛圍。
不過徐曜辦事得力,將謝珽昏迷的事瞞得不風,與兩位副將商議了安民守城之策,這會兒已漸漸安定了。
至于這路大軍,則在商議后稍作調整,半在許州城外留守,由副將韓九率領,半為休整,半為戍衛。大半兵馬由副將田沖帶走,仍與蕭烈分頭夾擊喪家之犬般的梁勛,等梁勛伏誅之后,便可撲向魏津后。
謝珽許久沒面,也無人多問。
畢竟河東家大業大,謝珽手里的事千頭萬緒,拿下許州后去別辦事籌謀,司空見慣。
只要徐曜和韓九不破綻,便無人多想。
這兩人跟隨謝珽已久,足可信重。
阿嫣趕到時,老槐掩映的州府外已是井然有序。
侍衛拿令牌帶進了后院住,徐曜已在屋前等著了。素來悍的漢子,這陣子為著謝珽上的毒,熬得眼前泛青形容憔悴,見著便請罪。
阿嫣忙將他浮起,問謝珽如何了。
徐曜一言難盡,只掀簾引路。
剛進門檻,一藥味兒便沖鼻端,哪怕盛夏時節開了門窗,亦頗濃烈。幾個郎中模樣的人在側間商議,周老的頭發胡子都熬白了,擺弄著搜羅來的一堆藥材,熬出的眼袋極為醒目。而在室里,兩名侍衛站在榻側伺候起居,謝珽安靜昏睡,散發素。
瞧清男人眉眼的那一瞬,眼淚就滾落了下來。
阿嫣坐在榻邊,握住他的手。
誠如侍衛所說的,謝珽上并無重傷,若不知藥作祟,甚至會以為他在安睡。但他分明憔悴了許多,這些日周老想盡辦法著藥,雖未損及謝珽的命,但連日昏睡后只靠喂進去的湯吊命,狀可想而知。連同那只修長的手,都消瘦了許多。
浴而行的路,從來都危機四伏。
尤其以謝珽先士卒的子,征戰時負傷幾乎是家常便飯,只不過從前留守在府中從不知,更不曾陪伴而已。
阿嫣恨過謝礪的自私,恨過陳半千的歹毒,到了謝珽跟前卻只剩心疼。
握著他的手,淚水模糊視線。
侍衛悄然退至簾外,窗口的風徐徐吹進來,拂他松散的鬢發。
阿嫣手捋好,心里萬千擔憂化為期盼,忍不住俯吻在他安靜昏睡的眉心,祈求逢兇化吉。溫熱的淚水滴落,打他的額頭,謝珽像是覺到了,昏昏沉沉的睜開一條眼,瞧見阿嫣近在咫尺卻淚水漣漣的臉,竟自虛弱的勾起角。
“又做夢了。”
他自言自語般低喃,又要闔上眼睛。
阿嫣怕累著他,沒敢多說話,眼角的溫熱酸楚卻愈發泛濫,只能扭頭避在旁邊,任眼淚撲簌簌落在榻上。連同頭的哽咽都被吞回去,只剩肩膀輕。
模糊的視線里,看到謝珽又睜開了眼,素來深邃有神的目稍有些渙散,卻輕了的手。
“真是你來了?”他低聲問。
阿嫣哽咽著點頭,幾乎泣不聲,“我來陪著夫君。”
“別哭啊。”謝珽想給拭淚,卻沒力氣抬手。中毒后的形,他早已在半昏半醒之間問明白了,此刻雖虛弱,腦子卻還算清醒。怕哭壞子,他的角了,試圖扯出個安的笑,“常有的事,死不了。”
說完之后,也不知是毒侵蝕,還是藥效所致,又昏昏睡了過去。
阿嫣死死咬著,將眼淚強行回。
不是來哭的,是為照顧他。
不能讓謝珽擔憂牽掛。
指尖悄然握,后面的幾天里,果真沒在謝珽跟前掉半滴眼淚。只在謝珽昏迷的間隙里,詢問醫藥,將周老開的藥膳和湯藥悉心熬好,趁著謝珽醒轉的間隙里喂給他喝。也竭力克制擔憂,不解帶的陪在他的旁,或強歡笑,或溫言語,令他心緒轉好。
這樣的陪伴,多是有效用的。
哪怕周老他們仍未尋到拔除毒之策,謝珽的氣卻比先前好了些許,清醒的間隙也稍稍延長,偶爾還能問事。
阿嫣上不說,暗中卻穿秋水。
直到十日后,曾筠終于匆匆趕來許州。
謝家送急信時用的都是快馬,京城南邊和東側被魏津圍著,北邊卻與隴右相接,暫且無妨。快馬一路疾馳,在阿嫣抵達許州的那日,信就已送到了曾筠的手里。曾筠沒說二話,連著五個日夜待在書樓里,只在困極時小憩片刻。最后,在偏僻角落找到一本書。
那是北梁從搜羅來的,積年落灰,幾十年無人翻看,紙頁早已變。
上頭所載的毒,卻與謝珽上的極像。
曾筠有了線索,又不敢太耽擱,便讓人將余下可能用到的北梁醫書都裝起來,與同行備用。而后攜了最有用的那張,在莫儔的親自護送下,倉促趕來許州。
初廳堂,瞧見安然無恙的阿嫣時,滿心焦灼的曾筠著實愣了半天。
等阿嫣屈膝致歉,說清原委后才松了口氣。
遂挽袖,先看謝珽的病況。
而后取出滿箱醫書,與周老他們商議對策,無半分遲疑猶豫。
論公,醫者以治病為要,謝珽守著邊塞是為護百姓無恙,哪怕手段不同,有些信念其實殊途同歸。論私,曾筠早就聽堂兄說過河東的太平氣象,亦知謝珽的手腕遠勝皇家。這天下終將落誰手,不言自明,如今更不必理會所謂的叛軍之論。
更何況,他還是阿嫣的夫君。
曾筠素來疼阿嫣,又癡迷于醫,上這等棘手的難事,自是全力以赴。
徹夜商談后,與周老擬了藥方。
只是尚有一事未定。
“解毒的方子是書中所載,先前并無人試過,其中有一味藥的藥極猛,又是倉促尋來的,分寸很不好拿。”日漸傾,曾筠挽著阿嫣坐在僻靜角落,神微肅,“王爺如今的你知道,雖然底子仍在,到底昏迷了二十多天,很虛弱。用了不合配伍,不住另一味的毒,但若用多了……”
“怕他承不住麼?”
曾筠頷首,“此毒詭譎,解藥用的是以毒攻毒的法子。用的藥材也都極罕見,先前并未試過。”
這麼說,阿嫣自然就明白了
“要先試藥吧?”
“確實。從未有過先例,貿然用在王爺上風險極大。最好找個弱些的,我先試了藥,才好拿分寸。但這些都是毒,稍有不慎就極易損害。”曾筠素來以救人為己任,甚這種毒,尋人試毒的事到底不忍。
阿嫣又怎能讓旁人犯險?
更何況,曾姑姑說了最好是弱些的,才好辨別細微差異,像侍衛們那些強健的未必能看出差別。
斟酌片刻,旋即抬眸勾出淺笑。
“那就我來試吧。”
“這怎麼行!”曾筠立時否決,“花費重金尋個差不多的,重賞之下或許會有人愿意,只是要多費些時日。你這好容易調養過來,何必以犯險。倘若往后真落下個病,苦的是你自己。”
“無妨,我愿意的。”
不高的聲音,藏了幾分篤定。
夕淡金的芒籠罩在的臉上,襯得容昳麗,膩。眼角眉梢添了人的婉韻致后,跟記憶里稚天真的模樣已迥然不同,而這副沉靜篤定、義無反顧的神,更是令曾筠暗自詫異。
清楚這孩子的,知道替嫁的迫不得已。
也記得阿嫣上次回京的時候,診出王府里下毒之事,這孩子不自覺流的驚恐與畏懼。
一直以為,阿嫣不會在謝家長留。
卻未料……
“我方才還沒說清楚,試毒是極兇險的事。”曾筠的神轉為鄭重,將可能出現的狀況都詳細說了,道:“謝家那樣的門第,步步都是兇險。汾王的手腕姿貌確實出挑,能令子心折,但阿嫣,這種事不是鬧著玩的。若真出了岔子,是一輩子的事。”
“我都知道。”阿嫣臉上沉靜如水。
見曾筠還想再勸,握住了姑姑的手,低聲道:“王爺中毒之事絕不能張揚,若咱們懸賞重金,邀人試毒,定會惹人揣測,于大局無益。即便找來弱之人,每個人質不同,藥見效也不一樣。照他們的子用藥,未必穩妥。”
“比起胡招來的人,我的底子如何、用藥后有幾分效用,姑姑最清楚不過,也就能知道這藥究竟有多效用。周老又知王爺的,到時候商議著來治,若能將分寸拿得不差毫厘,能更穩妥些。”
“何況,姑姑妙手丹青,我相信即使出了岔子,姑姑也能調理好。”
阿嫣牽出笑意,仿若寬。
曾筠嗔了一眼。
“若是你,我自然會竭盡全力來治,但你也不能仗著這點來冒險。毒藥進了會如何,誰都說不準,哪怕是我也不敢保證。大局的事有男人們考慮,你即便做了王妃,也不該舍冒險。”
苦口婆心的勸說,卻未能搖阿嫣的態度。
曾筠無奈,最后問,“值得麼?”
“你的夫君不是尋常人。他有雄兵鐵腕,只要保住命,登臨帝位是遲早的事。帝王之心深不可測,阿嫣,這般冒險值得麼?”
值不值得的,阿嫣其實算不清楚。
只是不想讓謝珽有閃失。
一輩子太長,往后如何誰都說不準,但相信謝珽,相信他抱著闖過箭雨時,不計生死的護之心。
笑了笑,眉間竟自浮起溫。
“我愿意為他一試。曾姑姑,在我的心里,他和祖父一樣,都是最要的人。重于一切。”
聲音不高,甚至是云淡風輕的。
曾筠卻有點怔住了。
看著長大的孩子,十分清楚先太師在阿嫣心里的分量,重于世間的任何人,甚至包括阿嫣自己。
沒想到阿嫣竟如此看重謝珽,卻覺得到這溫言語里的深。
半晌沉默,曾筠終是點了點頭。
“那我們就試試。”
但愿這孩子飛蛾撲火、孤注一擲般的不被辜負,但愿的用心、的期待、的信任,全都值得。
……
藥確實極烈。
阿嫣不像謝珽那樣經百毒,在初試的那晚就十分不適。
好在曾筠極為謹慎,一點點循序漸進,給了慢慢適應的時間。腕診脈時,曾筠比阿嫣自己還要清楚的變化,待兩日之后便清了底細,而后停了藥,一面給謝珽解毒,一面為阿嫣調理。
夫妻倆躺在榻上,各服湯藥。
曾筠幾乎不解帶,最初的幾個日夜時時守在阿嫣邊,生怕出什麼岔子。
所幸醫湛,分寸拿得妙到毫巔。
而給謝珽的藥亦有驚無險。
五日之后,阿嫣除了脈象仍與尋常迥異,臉上已瞧不出任何異樣,氣、胃口、睡眠皆與尋常無異。謝珽則漸漸清醒,停留甚久的毒被一點點的拔去,慢慢開始吃飯、下地,問事,臉也有了好轉,偶爾夜間擁睡,還能將阿嫣在懷里調戲會兒。
阿嫣怕他擔心,下了命令,不許徐曜和周老一星半點試藥的事。
那兩位豈不知謝珽的子?
若得知王妃冒險試毒,他們卻沒阻攔,怕是腦袋就要搬家了。偏巧事是姑侄倆商量好了先斬后奏的,周老和徐曜得知時阿嫣已初試藥,無從挽回,便只能依命瞞著。
言行舉止間,卻不自覺添了數倍敬重。
幾日后,謝珽雖不能領兵,卻已能下地走路,拿著劍鍛煉恢復。
阿嫣的脈象亦漸趨平穩。
曾筠稍稍放心,卻仍不敢丟下,打算在阿嫣邊照看個一年半載,等一切無恙之后再回京城。
前線戰事未停,蕭烈一路橫掃。
原本戍衛在許州的韓九被謝珽遣去京畿附近,阿嫣不好在局中多待,打算啟程回魏州。謝珽這月余間不宜太勞累,便命蕭烈在誅殺梁勛之后繼續南下,為將來包抄魏津做準備。而后與阿嫣一道回魏州,盡早安排裴緹與他合圍京城的事。
舍此之外,還有一個原因。
北梁國主病危,已活不過這個夏天了,事關邊塞安危,也須他去定奪。
作者有話要說:珽哥說“又做夢了”的時候鼻子有點酸呢tt
打仗期間不方便,番外里我多寫些日常以及小包子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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