謝華瑯進這道觀時，心中微有忐忑，這會兒出門時，卻覺如踏春風，腳步輕盈。

這人怎麼這麼

明明就是喜歡，上卻不肯說。

假正經。

人的份或許可以改變，境或許會有變遷，然而一個人的言談舉止與時間熏陶造就的修養，卻是很難改變的。

謝華瑯見他幾次，聽其談吐，觀其舉止，想也出不凡，今日與他合奏一曲，更加深了這念頭。

庶民出之人，哪有余暇去修習琴簫，通曉音律

更別說在江王地界上建一座道觀，且做觀主了。

謝華瑯略有些識人之能，觀他面相作態，不似門客之類，暗自猜測，難道是江王知

暫且不去管那些了了。

心中欣喜，又覺甜，低頭在那枚玉佩上親了一下，收袖中，徑直出了道觀。

謝華瑯時，采青采素便在門外等候，見這麼快便出來，倒有些詫異，心知這些不是們能知道的，便不曾問，牽馬過去，將韁繩遞了過去。

謝華瑯也沒有同們解釋的意思，翻上馬，隔著那片旖旎桃林，目遠眺，莞爾道：“我們回去吧。”

“三娘子回來了”

謝華瑯一進謝府前門，便見母親邊侍婢迎上前來，口中笑道：“府中今晚設宴，歡慶縣主有孕之事，臨安長公主也會來，夫人娘子去挑首飾。”

謝華瑯將馬匹給侍從，笑應道：“知道了。”

謝家現下有兩房人，若是湊到一起，也有近二十口子人，更別說還有臨安長公主府上的人前來，是以今夜宴飲，規模自然不小。

淑嘉縣主肖似母親，臨安長公主自然也是一等一的人。

是先帝與鄭后唯一的嫡，即便青春不在，眉眼之間的清貴倨傲之氣，仍舊令人不敢直視。

好在有淑嘉縣主這個紐帶在，這些年來，兩家相的倒還融洽。

謝家人的相貌都是極好的，謝允與其余幾位年輕郎君自不必說，即便是謝偃與謝令兄弟二人，年過四旬，仍覺風姿雅正，氣度雍容，底下幾位郎，更是秀逸雅致，各有不俗。

臨安長公主見后，不贊道：“滿門玉樹，長安之中，便也只有謝氏了。”

謝偃須而笑，道：“小兒陋質，殿下見笑了。”

臨安長公主莞爾，轉目去看謝華瑯，道：“三娘才貌斐然，謝公心中可有良婿之選”

謝偃聞弦音而知雅意：“是有宗室子弟求殿下說和”

謝華瑯聽得心頭一跳，悄悄去看母親，便見盧氏挽袖，替謝偃斟酒，笑道：“殿下還是回了吧，三娘心里有人了，同那幾位怕是無緣。”

此言出口，即便是謝偃，也有轉瞬怔然。

臨安長公主亦是如此，眉梢微挑，含笑問道：“連宗室都看不上，想來三娘挑中的，必是一等高門子弟”

“那倒也不是，我心慕的是人，又非門第，”眾人目過來，有探尋，還有疑，謝華瑯倒不驚慌，笑道：“八字都沒一撇呢，長公主倒笑話起我來了。”

這話說完，宴上人神各異，謝偃謝令二人不如山，底下郎君郎左右四顧，微有容。

或訝異，或竊喜，或惋惜，不一而足。

“卻不知是哪家子弟有這等福氣，能娶三娘為妻，不過現下，還不到呢，”淑嘉縣主見謝華瑯不多談，順勢轉了話頭，微笑道：“二郎、三郎年歲漸長，想也該娶妻了。”

謝華瑯的次兄謝粱已經是及冠之年，婚事便在今秋，二房的長子，府中三郎謝朗也已經十九歲，等明年春，便要娶新婦門。

淑嘉縣主說起此事，席間的話題便多了，眾人順勢轉了話頭，也謝華瑯微松口氣。

夜漸深，前廳卻是燈火通明，竹之聲悠然不歇，家伎寬袖飄搖，舞姿翩翩，席間氣氛正熱切，推杯換盞，賓主盡歡，直到半夜方歇。

臨安長公主份貴重，然而謝偃畢竟也是宰相，送到前廳便停住，其余幾個子相送。

已經是深夜時分，天昏暗，臨安長公主微有醺然，子側歪，虧得有人扶了一把，才沒有倒。

醉眼迷離，道：“你是”

“我是府上二娘，”燈之下，那郎愈見婉，殷勤道：“殿下也可喚我阿徽。”

“奇怪，”臨安長公主不假辭，道：“都是一個父親，你怎麼同三娘差那麼多”

謝徽面乍紅，冷風吹拂，子也涼了一半。

“夜風冷了，”謝允自婢手中接了披風，親自替臨安長公主披上，含笑道：“岳母早些歸府去吧，仔細著涼。”

臨安長公主對這婿是很中意的，到了府門，又叮囑道：“淑嘉真心喜你，腹中孩子也是你的骨，阿允，好好待。”

謝府門前掌著燈，映在謝允面上，更覺神俊朗，他輕聲道：“是。”

臨安長公主滿意頷首，與一眾扈從相伴離去。

謝允目送他們消失在街巷中，方才回，向一眾弟妹道：“不早了，都早些回去歇息吧。”

眾人齊聲稱是，各自離去。

“殿下何必那麼下二娘的臉面，”馬車上，有婢低聲道：“畢竟也是謝家郎。”

“心比天高，命比紙薄，我看不慣。”

臨安長公主面上有些倦意，打個哈欠，道：“謝家已經有了急流勇退之意，二郎、三郎未來的妻室門第雖不低，但也不扎眼，連三娘的夫婿，怕也沒打算從宗室與高門中選”

“你見到了嗎”有些好笑，道：“三娘說自己心儀之人門第不高時，二娘一雙眼珠都在發，怕是想走我的門路，嫁個宗室子弟。”

婢含笑道：“殿下不打算幫”

臨安長公主語氣譏誚：“三娘是淑嘉的小姑，我費些心力照看也沒什麼，二娘算什麼東西，也配進皇家的門”

婢含笑不語。

這場宴飲，也將謝華瑯的婚事翻到了明面上。

當晚謝偃在盧氏院中歇息，又聽妻子

說了事原委。

他素有雅量，倒不氣，只笑道：“枝枝的眼，一貫是好的，改日我見了那人，倘若的確端方得宜，未嘗不能加以保舉，增益仕途。”

歷史的車滾滾向前，曾經的九品中正制被科舉制取代，然而長安謝氏畢竟是赫赫高門，子弟眾多，謝偃若有心保舉自己婿，只要別做的太過，也不會有人揪著不放。

盧氏散了頭發，燈下人如玉：“那三個都是郎君，合該自己建功立業，只有枝枝是郎，我昔日的陪嫁留一些給幾個兒媳婦，剩下的便都給了，兒家出嫁有錢財傍，才有底氣。”

謝偃笑道：“都依你便是。”

盧氏生第二子謝粱時難產，傷了子，大夫說從此以后都不能生了，不免有些傷懷，但前邊已經有兩個兒子傍，倒也能接，也不再約束侍妾通房避孕，哪知幾年之后，竟又有了孕。

不止是，連謝偃也頗歡喜，為自己頭一個嫡取名“華瑯”，小字枝枝，以示珍。

現下得知兒有了心上人，謝偃作為父親，不免有些悵然，同盧氏商議著，是不是該尋個時機見一見。

“還不急，我見枝枝說的并不確切，想也不是十拿九穩，”盧氏輕聲道：“且再等些時日吧，你也別催。”

宅之事，謝偃素來不過問，聽妻子這樣講，并未反對：“那便再等等吧。”

盧氏既在丈夫得了音訊，自然不會瞞著兒，了謝華瑯過去，將謝偃心思說了，謝華瑯自是喜不自勝，也有了理由，名正言順的往外跑。

盧氏見狀，只得念了幾句“大不中留”，又悄聲叮囑，私下會面沒什麼，可不許做出格的，謝華瑯滿口應了，忙不迭出門去了。

“夫人且安心吧，”婢奉了香茶，笑道：“娘子自聰慧，哪有吃虧的時候”

“這幾個孩子都沒怎麼我費心，只是有一樁不好，”盧氏念及此，無奈道：“心思太活，一個不留神，就捅個簍子給你看。”

婢含笑寬：“娘子大了，心中有分寸的。”

謝華瑯既出了門，便打馬往道觀去，門口那年輕道士見了，神卻有些古怪。

謝華瑯發現自己越來越逗弄人了，見狀停下，笑道：“你不攔我了嗎”

那年輕道士悶悶道：“不攔。”

謝華瑯饒有興致道：“為什麼不攔”

年輕道士將手中掃帚放下，神有些困：“觀主說，以后都不用再攔你了。”

他轉目去看謝華瑯，奇怪道：“為什麼”

謝華瑯忍俊不，道：“你覺得是為什麼呢”

那年輕道士想了想，坦誠道：“我不知道。”

初春的灑在他有些稚氣的臉上，青春正好。

“那就想嘛，”謝華瑯笑道：“他為什麼不你們攔著我了”

那年輕道士被笑的有些臉紅，一時不知如何應對，訥訥不語。

謝華瑯看的好笑，正待再玩笑幾句，卻見衡嘉不知何時過來，問道：“郎安好”

謝華瑯向他行個半禮，后者側避開，低笑道：“觀主說，郎若是再調戲他人，此后便不許您過來了。”

謝華瑯心中微，旋即又咕嘟咕嘟冒起泡來，甜的，幾乎要忍不住笑：“他人呢”

衡嘉示意：“正在后堂。”

從山門到后堂，相距也沒多遠，謝華瑯腳步輕快的過去，便見那人盤膝而坐，脊背直，狀若芝蘭，前是茶案與一應茶，俱是雙。

聽見腳步聲，他側目瞟了一眼，旋即又將視線收回，靜默無言。

“道長”謝華瑯在門前去鞋履，笑盈盈走上前去，在他側坐了：“我又來啦”

顧景抬手斟茶，先替斟了半杯，然后才為自己斟。

他的手也漂亮，骨節分明，修長有力，同這個人一樣，有種類似于翠竹的端方雅正。

“道長，你是在生氣嗎”

謝華瑯托著腮看他，一本正經的問道：“我同你說話，你怎麼不理會呢”

顧景淡淡道：“坐到對面去。”

“為什麼”

謝華瑯眼睛一眨不眨的盯著他看，只覺這人從清冷疏離的神，到端雅秀徹的氣度，再到工整潔白的道袍領口，無一不喜。

含笑問道：“你不喜歡跟我挨著坐嗎”

“飲茶都是相對而坐，”顧景道：“沒有如你這般，坐在別人邊的。”

“道長，”謝華瑯微微斂了笑意，上下打量他一會兒，忽然道：“你在生氣。”

顧景道：“沒有。”

“就是有，”謝華瑯道：“你在氣什麼”

顧景眼瞼低垂，靜默不語。

謝華瑯就這麼盯著他看，思忖一會兒，道：“以后我不跟小道士搭話了。”

顧景連眼都不曾抬。

“真的，”謝華瑯見狀，保證道：“從此以后，只要他們不先同我說話，我就不理會他們，當然，即便他們主跟我搭話，我也不理會的”

“道長，道長”顧景不說話，便扯住他袖，含笑搖晃：“重九哥哥，重九郎君，九郎你別板著臉不說話，理理我呀。”

語氣綿，不像是認錯，倒像是在撒。

顧景聽喚到“九郎”時，那雙琉璃般剔的眼睛里，倏然閃過一赧，撥開手，淡淡道：“喝茶。”

明明就是吃醋了，卻別扭這樣，一句話也不肯說。

謝華瑯忍俊不：“道長，你不生我氣了”

顧景淡漠不語。

“你怎麼又不理人了”謝華瑯托著腮，問道：“我這麼喜歡你，你別總不理我呀。”

顧景道：“這種話，也是能隨便說出口的嗎”

“那我以后不說了，”謝華瑯從善如流，含笑喚道：“九哥哥，九郎君，九郎你大人有大量，別不高興了。”

顧景抬眼看，輕輕道：“聒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