漢王是宗室長者，年高德劭，又是高壽，宴飲這日，自是高朋滿座，勛貴云集，推杯換盞之際，更不乏歌姬樂助興，極盡煊盛。

盧氏的席位，便同弟媳劉氏挨在一起，現下正同宗室的幾個王妃說笑，世孫妃出自寧國公府，同劉氏是表姐妹，也在側相陪，賓主盡歡。

謝瑩同謝華瑯一道進了室，皆是容殊艷，一時引得贊嘆連連，連說謝家郎出眾，劉氏見只有們二人來，眉心便幾不可見的了，笑意卻舒雅：“怎麼不見二娘”

“正要向世孫妃告罪，”謝瑩行禮，歉然道：“二娘方才貪看花草，卻被蜂叮了一口，既怕人前失禮，又惜容，便先回府去了，請諸位見諒。”

“這也是府上的過失，阿瑩不必介懷。”

世孫妃未必不知其中令人，然而一則與劉氏有親，不會拆穿外甥，二來今日是漢王壽辰，若非勢不得已，更不想鬧大。

如此思量，團扇掩口，關切笑道：“府中有凝香玉，對此最有奇效，我令人送一瓶過去便是。”

謝瑩恭敬的道了謝。

盧氏與劉氏坐在一起，更能猜出是謝徽生事，然而人在席間，一時卻也不好張揚，各自兒在側坐了，再行歡宴。

回府的時候，氣氛遠沒有來時那般寧寂，雖然同樣沒人說話，但空氣中的凝滯與寒氣，卻無人不到。

謝華瑯今日心緒也差，早在得知那人份之后，心口便堵了一塊巨石，悶悶的，重重的，得不過氣來。

也曾經想問阿爹阿娘，既然知道他份，為何不對自己明言

可轉念一想，即便是說了，又能怎樣呢

人是自己找的，也是自己撥的，現下出了簍子，哪里還有面，去責備阿爹阿娘不講實告知

更別說今日遇上謝徽之事，阿娘心里怕也不高興。

謝華瑯悄悄嘆口氣，低聲勸道：“不知輕重，任意妄為，自然有阿爹置，阿娘勿要掛懷。”

“怎麼能不掛懷正是多事之秋，卻不肯消停。”

盧氏了額頭，有些疲憊：“今日漢王壽宴，賓客不知多，瞧見二娘與魏王世子一道的人怕也不在數，你阿爹若是置重了，魏王府自然不會再來糾纏，但也結了梁子，若是輕輕放過，怕會人覺得，謝家有意上魏王世子的船”

謝徽鬧出這種事來，就夠人憂心了，偏偏還有另一個，比還要

盧氏越想越頭疼，謝華瑯坐在近側，見狀便輕輕為推，略加紓解。

二人回府之后，便見有仆婢匆匆迎上來，低聲道：“夫人，三娘，老爺了二娘往書房去，二老爺、郎君與蔣氏也在，請您二位也去。”

謝徽今日做的過火，然而畢竟是大房中人，謝令作為二房主人，家主之弟，過去走一遭還說得過去，劉氏與謝瑩卻不好摻和，聞言便道：“嫂嫂且去忙，阿瑩出嫁在即，我那兒也是一攤子事兒呢。”

淑嘉縣主也向盧氏行個禮，回自己院中去了。

眷們乘車，男眷騎馬，后者歸府自然要早些。

謝華瑯扶著母親進了書房，又打發仆婢退下，手剛掀開垂簾，就聽謝徽低低的泣聲傳耳中，夾雜著蔣氏的哀求聲。

心頭猛地跳了一下，卻不做聲，上前去向父親與叔父見禮，又在哥哥謝允側站了。

謝徽上仍舊是那刻意挑選過的，人也清麗秀致，然而狼狽與驚惶，卻從含淚的眼眸中源源不斷的出來。

謝華瑯微覺疑，謝允見了，低聲道：“叔父有位同年，在均州做別駕，父親打算將二娘嫁給其子。”

別駕居從五品，即便謝徽是庶，也算是低嫁，更別說那一家人是在均州，對于長在長安的謝徽而言，更是驚天噩耗。

謝華瑯想過謝偃會懲謝徽，卻不想這懲來的這麼快，又這般狠絕。

謝徽低頭拭淚，哀哀哭求，蔣氏也是如此，母相擁而泣，倒真有些可憐。

謝偃似乎未曾見到，轉向盧氏道：“為二娘準備嫁妝，若是必要，也可請弟妹加以襄助，再過幾日，宋家夫人回京探親，便將此事定下，現下是六月，年底事多，婚期便定在十月吧。”

盧氏微笑應道：“是。”

“我不嫁我也不去均州”謝徽淚珠滾滾，已經哭花了臉，聲音尖銳道：“阿爹，你不能胡把我嫁出去，世子說會娶我的他會娶我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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nbsp;“世子可娶正妃一，納側妃二，不過，此事就連魏王都做不得主，只能等陛下賜婚，誰告訴你他能娶你”盧氏垂頭看，微笑道：“二娘，你畢竟是謝家的郎，難道打算做個沒名沒分的侍妾嗎”

“我怎麼能做侍妾”謝徽眼淚如斷線的珠子，落個不停，轉向謝偃叩頭，苦求道：“阿爹，我不去均州世子答應我，會我做側妃的周王已經離京了，剩下的就是魏王世子，我若做他側妃，將來世子位登九五，起碼也可位居四妃，家中若肯襄助，未必不可一后位”

抬起頭來，面有希冀，目亮：“阿爹，叔父，鄭氏因鄭后之故，何等煊赫，我若能”

謝偃面鐵青，沒等謝徽這句話說完，便重重一腳，踢在心口

謝徽閨閣郎，哪里吃過這等苦

猛地側歪，半晌沒過氣來。

蔣氏驚呼一聲，膝行過去，匆忙查看兒現狀如何。

謝偃神冷銳，眼底倏然閃過一抹決然，謝令也一樣，盧氏瞥了眼，忽然道：“枝枝，你也累了一日，回去歇著吧。”

謝偃回首看，目略微和了些：“去吧，我們幾人還有些話要講。”

謝華瑯心中微，倒沒遲疑，屈膝見禮，緩步出了室。

窗扉早就被人閉合，聽不清室言語，只有蔣氏的哭聲，約傳出一二。

初夏的天已經有了幾分熱意，此刻卻莫名人覺得涼。

在心底嘆口氣，帶了采素、采青，回自己院中去了。

蔣氏替兒順了半天氣，才謝徽緩過來，又是垂淚，又是心疼，勉強將攙起，連連叩頭：“老爺，夫人，二爺，二娘昏了頭，方才那些話，你們千萬別往心里去”

謝徽也知道怕了，面如死灰，眼睫上巍巍的掛著淚。

“你心氣倒很高。”

謝偃不怒反笑，道：“鄭家昔年的確煊赫，鄭后稱帝之后，甚至賜諸皇子公主鄭姓，還曾過將皇位傳給鄭家后嗣的心思，可你記不記得，鄭氏如今是什麼下場”

“讓我來告訴你。”他半蹲下，牙咬，一字字道：“鄭氏上下四代人，妻妾子共計五十二人，三代親族共計三百九十六人，事變當夜盡數被殺，人頭滾滾，連襁褓中的子都未曾幸免這樣的禍事，你也想謝家來一遍嗎”

謝徽抖，懾于他聲勢，了幾，一字都不敢說。

“從古至今，只出了一個鄭后，”謝令嘆道：“前無古人，以后或許也不會再有來者了。”

他轉向謝偃：“兄長，我與伯善有，知曉其子非池中，也愿謝家與他結為姻親，但二娘心意如此，倘若真嫁過去，只怕不是結親，而是結仇。”

謝徽目灰敗，原是失意，聽到此，卻微微亮了起來，直起求道：“阿爹，叔父說的正是，求阿爹三思”

盧氏聽謝令說罷，手中團扇略微停住，再聽謝徽此言，卻將團扇下移，遮住了畔那譏誚笑意。

謝允有些不忍，勸道：“二娘，阿爹定這樁婚事，原是為了保全你。”

謝徽一心只想擺這困境，哪里聽得進

登時反駁道：“哥哥說的輕巧，這麼好的婚事，怎麼不給三娘”

“你。”謝允心頭一滯，別過臉，隨去了。

謝偃慣來穎達果決，現下卻有的生了幾分疑，眼瞼微合，約間有些猶豫。

“兄長，”謝令目有厲，喝道：“當斷不斷，反其”

謝偃垂首看謝徽一眼，道：“你真的不想嫁到均州去”

“不想，我不想”謝徽面有希冀，哭道：“阿爹，求你了”

謝偃見神中毫不掩飾的抗拒，長長的嘆了口氣：“那就這麼辦吧。”

謝徽聽他這樣講，心中還覺歡喜，連聲稱謝，反倒是蔣氏，從其余人的目之中，預知到了幾分不詳。

有仆婢捧著木盤前來，瞥了一眼，先自了，謝徽見，也是周僵住，面如土。

這種時候，盧氏是不會開口，也不會沾手的。

雖然都是彼此默認的結果，但若是謝偃將來再想起這個兒幾分好，為此埋怨起來，便是得不償失了。

“你可以選擇自縊，也可以選擇服毒，”謝偃長出口氣，定了心緒：“謝家會給你最后的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