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安殿位於紫宸殿和明義殿之間，雖建造氣勢上沒有明義殿那樣恢宏，可也是一不可多得的殿宇。

當初原是沒有明安殿的。

大魏規矩，公主到了年紀後便要冊封分府，出宮居住。

然，世宗時，趙國長公主憫其孤弱，故親養，二人關係極為親厚，及至世宗繼位，趙國長公主並未出宮建府，反而留在宮。而為著現兩者親厚，世宗在加封其為大長公主之外，又下旨人在兩殿之間修建了明安殿，以供大長公主居住。

世宗之後，再無公主有趙國大長公主那般待遇，這明安殿便也漸漸空置了起來。

雖無人居住，但因著離紫宸殿甚近，故而這麽些年來一直有專人灑掃整理，倒也不至於讓這殿宇了荒蕪的廢殿。

隻是有些地方不免空曠蕭瑟了些。

及至今上下旨將此殿賜予瓊英長公主，六尚局方派了人前來仔仔細細打掃，再照著陛下意思將明安殿重新布置好。

時間雖趕，可不過一日，便也將一個數十年無人居住的殿宇收拾得嶄新一般。

陛下口諭原說的是明日可遷宮，可長公主回了安殿後第一句便是宮人收拾即刻遷宮。

安殿的宮娥侍心中便是奇怪，也不敢隨意置喙長公主決定，皆恭敬應諾後便開始收拾。

及至夜幕落下，整個安殿的宮人已經同長公主一並遷至明安殿。

因著明安殿一切已經妥當，這回不過是帶了些飲食起居的細過去罷了，旁的用一概都是明安殿嶄新的。

就連長公主慣用的雲花綾庫緞錦被都沒帶走。

千月記得當時自己在收拾錦被時，長公主看了一眼便道：“留著吧，這個不必帶過去。”

千月手下作不由地一頓。

“可是……”有些猶疑，“這不是殿下您最喜的一條錦被嗎？”

殿下同今上姐弟甚篤，自半載前陛下親自人送來了這雲花綾錦被後，殿下十日倒有五六日是蓋著的，因而千月不明白為何不帶走。

穆染看著對方手中華貴的錦被，似是想起什麽，眉心稍稍蹙起，眼中一厭惡劃過。

“明安殿自然有新的，這東西笨重，帶著無用。”

千月聞言隻得照做。

是夜，已經遷了宮的穆染遣散了所有原本應在寢殿守夜的宮娥，又下令說寢殿中不必點燈，留殿外的燈便是。

邊伺候的人雖然不解，卻還是依令行事，熄了寢殿的燈後便盡數退至殿外，不再靠近。

收拾一新的寢殿靜謐空曠，不聞一點響。因著未點燈，故而唯有殿外微弱的燭火過厚重的門窗進來，堪堪足夠一小塊地方視，餘盡皆是黑暗。

穆染坐在紅木月架子床上，雖卸去妝容，可上卻穿戴得齊整，綢緞般的烏發順著雙肩披散，垂落在側，發尾落在下的被單之上。

殿昏暗，堪堪視，微抬著頭，視線向前，不知落在何，放在雙膝上的掌心攥著那道帛書。

夜漸濃，殿燎爐的火燒得正旺，可寒氣卻似乎無孔不，順著指尖一點點蔓延開來的寒意讓穆染似乎子都僵了半邊。

甚至分不清，冷究竟是因著這隆冬時節的寒氣，還是自己的寒意了。

殿外宮燈在朔風下被吹得搖晃，印照進來的燭火也顯得燭影憧憧，閃爍不定，寢殿靜得隻聽得見自己的呼吸聲。

然而知道，這種靜謐過不了多久就會被打破。

就這樣坐著，手中的帛書因著的用勁被攥得有些變形，可麵上還是一樣的平靜，因著寒冷有些微微泛白，雙眸卻顯得明亮，如黑夜寒星。

穆染這張臉生得好看極了。

雖然時因著生母出卑賤連帶著也不得先帝寵，可誰都不得不承認，這副皮相是有的絕，遠勝於生母杜。

先帝膝下這麽些個皇，無一個比得過去。

也就是穆染本還是帝，便是不寵，可究竟是皇嗣，那些下三等的賤籍也不敢做得過分，至多不過趁著無人知曉時打罵幾句，否則，照著這副模樣，在這吃人的深宮中，早就被吞得渣都不剩了。

宮多數人是沒見過杜的，蓋因份實在低微，不過宜春院中一個戲子。先帝在宜春院宴請諸臣時一時喝多了酒，幸了這戲子，酒醒後便將人拋諸腦後。

若非後來聽得宜春院傳出有戲子懷了孕且說是皇室骨，先帝隻怕都想不起還有這麽回事了。

之後的事，簡單極了。

先帝並未過問此事，而是全權由皇後置。

那戲子便從宜春院中被帶了出來，封了個的低階位份，及至杜生產先帝也沒去瞧過一眼。

因著嬪妃眾多，故而膝下皇子皇不，穆染這個兒的到來並沒有讓先帝產生特殊的覺，巧的是，對方誕生那段時日，正好南邊遭逢大旱，糧食歉收，百姓日子難過，再加上旁的嬪妃挑唆，先帝便將這筆賬算到穆染頭上。

他覺得是穆染的出世方造了大旱，故而對這個原本就沒什麽覺的兒更是厭惡，不僅依例生育有功的晉封沒有，反而專程派了人去杜的殿宇將其訓斥一番，末了還下旨杜連其兒無詔不得擅離自己殿宇。

杜原就出卑賤，好容易因著懷帝裔被冊封，結果又上這事，不過一介戲子，除了一張臉什麽手段也沒有，更不知道要如何討陛下歡心。

故而那之後便同自己這個兒一並被囚困在那小小的殿宇中。

雖則自己隻是個戲子出，可卻從不看輕自己兒。

沒有聖寵的日子難熬，就連邊伺候的宮娥都敢擺臉，杜子雖，可為母則剛，旁人就算如何欺辱都能忍，可但凡涉及到穆染，便如同渾是刺的刺蝟，誰紮誰，尖銳無比。

因著的庇佑，穆染年那幾歲活的並不很難，雖不似旁的姊妹們錦玉食，仆從呼擁，可也不至日後那般就連下三等的賤籍都敢欺辱。

隻是好景不長。

杜原本生產時便落下病，之後幾年因著不得寵，尚藥局也無人願意來替瞧，再加上總是心自己唯一的兒，宮人又苛待，吃穿都不好，子也就一歲不如一歲。及至穆染六歲那年，終於熬不住，撒手而去。

走之後，原本伺候的宮人全都被召回六尚局，重新發配至別當差，原本就破敗的殿宇裏最終隻剩下穆染一個人。

也不知是有意無意，這個帝仿佛被忘一般，誰都不再提起。

母親不在，穆染隻能自己生活。

從六歲到十二歲，這中間的六年都是靠自己，各種辛酸不必多言，而那些被宮人賤籍打罵的日子也都了家常便飯。

在這深宮之中，誰的日子都不好過，那些人在主子挨了罰，便都來這裏撒氣。

隻因是帝，皇嗣脈，打罵起來更是人痛快，仿佛這樣便能將心中那些為奴才的鬱氣發泄出來。

穆染也不是沒覺。

開始也會反抗，隻是越反抗，那些人便越得意，下手也越重。

因而漸漸地，學會了沉默和忍。

時間長了，那些人見不管怎麽手都不作聲，便也沒趣兒，發泄兩回也就走了。

這樣的日子，穆染整整過了六年。

直到遇見那時還是太子的穆宴。

是在一個賤籍手上被對方救下的。

那時的穆染已經意識不太清楚了，那個賤籍似乎心中有天大的怨氣，故而下手比任何人都重，穆染的指尖被對方踩在地上，仿佛要斷裂一般，摧心折骨的疼痛從十指蔓延開來，讓穆染整個人麵如紙般蒼白。

時至今日，穆染已經不太想得起來當初的事了。

隻知道，似乎聽見一個清朗的聲音在問發生了什麽，那聲音溫和輕緩，卻帶著未的稚氣。

能覺得到，那賤籍聽得這聲音後極快地從指尖挪走了步子，再之後便陷了黑暗中。

再次醒來時是在從未見過的奢華寢殿中，躺在鬆錦被上，眼前半蹲著一個男。

麵容致，眉目如畫，邊帶笑，見醒來，那男雙目一亮，似乎很高興。

後來穆染才知道，救了的是太子，帝後唯一的嫡長子。

許是因著時養的冷子，在得知對方是的救命恩人後，穆染甚至不知道要說什麽，頓了半晌，最終口中也隻吐出了冷冰冰的兩個字。

“多謝。”

長到十二歲，除了母親，還沒有任何人向釋放過善意，因而也不知道如何表達自己的謝意，隻是照著曾經母親說的跟對方道了謝。

那太子見這副態度後似乎愣了愣，半刻後方回過神來，澄澈的雙目中似乎有什麽閃過，快得幾乎人看不清。

那之後，莫名得了太子喜的穆染再沒回到以前那樣任人欺淩的日子，為儲君的穆宴待比任何人都要好，旁的那些皇子皇全都不能同比。

穆染不是忘恩負義不識好歹的人，原本，一直都是恩穆宴的。

直到對方在麵前展現出真正的樣子。

“皇姐在等朕嗎？”

輕低沉的聲音在耳邊響起，穆染放在膝上的手被寬大溫熱的掌心納掌中。

整個人一怔，接著下意識往後一退，結果恰好落後堅灼熱的懷中。

“嗬。”低低的笑聲響起，顯出說話之人愉悅的心思，“皇姐今夜如此主？”